1979年,12月30日,狮鹫镇的镇中心路口处。
大街上,风声如虎啸、积雪像棉被般厚重,胡乱停放的车辆上明码标价,两旁高耸的楼房遮挡住了冬日的太阳,除了岷和瑞秋两人外,这里便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路口被警戒线封锁住了,线外是肆意停放的汽车上,堆积着一层厚厚的雪。线内是抛洒过融雪剂的柏油路,路面上铺了一层玷污了的雪泥。
这具留着长发、穿着一件单薄的浅色西服,脖子上绑着条狐皮围巾的尸体,是尼采,按他的表情来看,他临死前也在疯狂地思考着吧?
尼采的尸体躺在地上,或许是因为已经死很久了,他的眉毛、头发和睫毛上凝结了一层白白的霜。
细雪一点一点的落在他的身上,似乎在轻柔的为他埋葬。
他的脸是往左侧过来的,似乎是处在一个刚要回头看什么东西的状态,接着便被一枪打死了,他本人还没能来得及反应,杀人者就像刽子手一样,清楚的知道该如何将人高效直接的处死,不会让人察觉到一丝痛苦。
当瑞秋走到尼采的尸体旁,看着他的状态而走神的时候,岷喊了他一句。
“瑞秋先生!”
寒风中,他低沉的嗓音吼起来就像晚钟一般响亮。
“什么?”瑞秋随着声音望去,看见岷正矗立在自己的左后方。
“当尼采被杀的时候,我就站在这个位置。”岷杵在那里,就这么看着瑞秋。
瑞秋看着岷,回过头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尼采。
狮鹫镇县级警察局。
这里相比起街上的环境来暖乎不了多少,冷清的灯光打在每个人的脸上,这里的所有警员们不是在满面愁容的喝着咖啡,就是盖着打了补丁的棉衣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呼呼大睡。
空气冰凉,灯光冰凉,就连人与人之间的气氛也冰凉。
按程序上来讲,因为要办理搜查令和临时的执照才能进行调查,所以岷便带着瑞秋来这里准备一些相关的手续。
两人来到前台处,一位睡眼惺忪的女士从椅子上爬起来:“岷警官吗?这位是。。。。。。”
岷看了眼仪表堂堂的瑞秋,再看着披着破棉袄的前台客服:“这位就是那个匿名信要求咱们请的侦探。”
瑞秋摘下帽子,朝那位女士礼貌而优雅的微笑,眼睛似乎偷瞟了眼她的衣服。
那位女士也很迎合般的微笑了一下,接着从下方拿出一张单子,递给了瑞秋。
瑞秋从怀里掏出一支镶着金边的黑色钢笔,“我觉得走个形式还是挺好的,我们可以等到雪停下来再出门工作。”他仔细的填写着登记表。
“干脆等到冬天结束吧。”岷将自己的胳膊搭在前台上,叹了口气,他抬起头凝望着瑞秋的眼睛,“你知道尼采对这种麻烦的东西怎么说吗?”
“怎么说?”“等到我填好这张表格,犯人早就逃跑不说,美俄都该建交了。”岷撇了撇嘴,依靠在前台上的身体直立起来。
瑞秋把纸递给前台客服,他又抬起头,朝那位女士温柔的笑着。
岷说话的时候,忽然间想从口袋里掏点什么,却又默默地把手放下了。
“又在找烟抽吗?看来你这烟戒的很艰难啊。”瑞秋的胳膊扶着前台,他看着岷的手。
警局内很安静,能听见其他人如悲叹般的喘息声。
两人来到岷的办公室内,坐在房间里,直到天放晴为止。
房间内除了一张看上去很少清洁的办公桌和一把坐上去便能感觉到摇晃的椅子,还有一个陈旧的书架,上面整齐的摆放了很多书,书上落了一层绒毛般的灰尘。
瑞秋搓搓自己的手和脸,将手围在嘴前吹着哈气,“即便是你的办公室,也几乎和外面一样冷啊。”
岷却望着窗外的雪景沉默不语,一只手顶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腿上,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岷警官,你很喜欢看书吗?”瑞秋来到书架前面,随手拿出了一本,拍了拍上面沉积的落灰,“《魔弹射手》,这是很有名的歌剧吧?”
“以前很喜欢看,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岷说着,眼神盯着窗外。
“主人翁和恶魔做了笔交易,能够打出必中的子弹,但是要为此付出很严重的代价。”瑞秋凝望着这本书的封皮,“虽然结局是好的,但剧作者提出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所谓的代价论。。。”
“想必你也懂书中的奥妙,不然你也不会特意用笔画下特殊的句子了。”书页上经常会有划线的句子,看来是岷画上的,瑞秋合上了书。
“这里可以抽烟吗?”瑞秋从口袋里掏出来一盒烟,拿出一根叼在嘴里。
“可以,烟灰缸在桌子上。但我这里可没有打火机。”
“话说,为什么想戒烟,是因为身体不好吗?”瑞秋又拿出一根火柴,在盒子边缘轻轻一擦,火苗便燃起来了,他给自己点上一支烟,随手把火柴丢进烟灰缸里。
火柴的火苗顷刻间熄灭,缥缈着一缕白烟。
岷听到他问,转过身来看着瑞秋:“我记得我说过我有个妹妹。”
“她怎么了?”瑞秋深吸了一口烟,从嘴里吐出了一团浓稠的白烟,白烟很快便飘散、消化在空气中。
“她的身体不太好,经常咳嗽,去医院检查。。。。”岷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瑞秋抬起头,看着岷苦涩的眼神。“肺结核。”
“她现在多大了?”瑞秋放下手里的烟,眼神上下打量了一遍这位穿着寒酸的警官。“十四岁。”
忽然间,两个人沉默不语。
岷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只是呆滞的望着窗外的雪天,紧锁的眉头却足以让人明白他的心情了。
不知不觉中,时间来到正午,窗外风的吼叫才渐渐平息,云也识趣的飘散走了。
穹顶之上的太阳似乎在审视着这个被风雪肆虐着的小镇,令人慵懒的阳光挥洒在着白色的街道上,耀眼,明亮,温暖人心。待街边那令人窒息的高楼中,有住户打开窗户迎接太阳的温度,这个小镇里才有了那么一点人味儿。
阳光直射入房间内,光芒刺着岷望向窗外的眼睛,似乎所有事物都在变得明朗起来。
“天气有点热了呀。”瑞秋把手上的烟插进烟灰缸中,另一只手扯着自己的衣领,随后便将自己的大衣扣全部解开。
“你之前不还是觉得会冷吗?”岷的余光扫向他,看到瑞秋跃跃欲试的做着热身,“如果敞开怀走到雪地上可是会中风的哦。”
“只要一想到要去探案,我总会觉得很亢奋。”
“哦?”
“尼采肯定和我一样。。。。。。大概侦探们都是这样,一旦踏上探寻真相与真理的道路,便会有一腔热血袭向大脑。”瑞秋把整盒烟随手丢到桌子上。“快!我们快出发!”
“尼采也和我说过这种感觉,说这种感觉会上瘾,自己则是一名瘾君子。”岷说着,一只手挡住刺眼的阳光,他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
两支脚步声回响在警局的走廊中,一声轻快的走在前面,另一声沉闷的紧随其后。“岷警官,拿出热情来吧。”瑞秋向身后的岷说着,“尼采是你很要好的朋友吧?”
“是的,所以呢?”
“如果你想为他复仇,你就应该拿出满满的干劲来,愁眉苦脸可办不好案子。”
“我知道。”
“还有,你说尼采形容那种感觉就像毒品上瘾,我觉得虽然形容的很对,但形容的并不好。”
“那该怎么说?”
瑞秋伸出双臂,双手用力推开警局那厚重而古朴的大门。
面对闯入大厅扑面而来的寒气,瑞秋却看上去一点也没感到寒冷。“就像学生学知识,就像科学家探索世界,此等求知欲是人类的本能,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要满足的本能。”瑞秋笑着,望向门外那铺满阳光的雪地。“我们寻找的是真相,是真实和真理。事实上从事各行各业时都会因追求真理时而产生满足感,这便是求知欲。”
“好奇心害死猫。”
“好奇心害死猫。”
两个月前的雪夜,四周都是漆黑一片,岷和尼采站在街边。
昏黄的路灯下,尼采把帽子扣在自己的脑袋上。“岷,我知道很有可能是石油公司的人干的,他们可能会因为利益关系而杀人灭口。不过。。。。。。”
帽檐遮住了他的目光,但尼采看起来就像一只老狐狸,狡猾而自信。
说着,他便闯入了一片虚无的黑暗之中。“如果能探寻到真相,即便是死,也能领我满足。”
“如果能探寻到真相,即便是死,也能领我满足。”驻足凝望着晴朗的天空时,瑞秋微笑着说道。
他一个箭步走向门外的阳光下,一路小跑着,翻越过堵塞住路口的汽车,兴冲冲地跑向案发现场。
他的背影瘦弱却坚定。望向他离去的身影,岷陷入了思考。
套上调查用的白手套,左手抄着侦探小说里标配的放大镜,右手攥着个小本本,刚跑过去就立刻趴在潮湿肮脏的融雪上检查尼采的尸体,就像一只正在觅食的秃鹫。
岷背向阳光,看着他不顾形象的举动,“喂,我说你为什么我们警局的调查报告你不来看看呢?”
“万一你们有遗漏呢?”瑞秋一边回答岷的问题,一边聚精会神的观察着。“万一有些小细节你们没能观察到呢?”
他的脸颊被冻得发红,头发也一直在微微的发颤,但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怕冷的意味。
他集中精神观察着,完全没注意到案发现场附近来看热闹的镇民。
从姿势上来看,尼采死时正在观察这辆轿车的左后侧车窗,杀手从对面开枪,杀死了他。
瑞秋爬起来,开始检查车窗上的痕迹。
左后侧车窗上有一个弹孔,弹孔周遭玻璃碎裂的花纹如蛛网一般,花纹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小的雪痕,而且玻璃从内而外突出的形状就像是一个火山口,与之相对的,右后车窗上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弹孔,只不过边的玻璃形状却如同一个漩涡般内凹。
毫无疑问,子弹从对面射出,打穿了右边的车窗,又打穿了左边的车窗,而且当时正好赶上尼采回头检查身后的情况时,一枪命中了尼采的额头位置,估计这一枪直接打穿了他的脑干,让他的心肺直接停止运动。
岷环顾四周,周围聚集了越来越多的民众,来好好看看这位一身名贵却满身污泥的滑稽侦探该怎么破案。
岷下意识的掏着自己的口袋,看着聚集起来的人群,他皱着眉头,酒色的眼睛闪烁着暗红的光芒。
“不要担心,岷警官。那些人对我没什么影响。”瑞秋认真调查的同时,还轻松地和岷说着话。“好了,我们现在可以把尼采抬去解剖了。”瑞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烂泥。他喘着气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滴落到雪地上,随着他的呼吸,嘴中喷出一团又一团的哈气。
瑞秋继续拿起放大镜搜集证据,一边看,一边用手中的笔记本记录着,这次便把放大镜对准了这辆豪华的黑色轿车。
现场来了几个工作人员,沿着尼采的尸体贴了一圈白胶带,随后便把尸体搭上担架,几个人把瑞秋抬走了。
问什么不用救护车?救护车也没有油。。。。。。
黄色警戒线外,衣衫褴褛的镇民,不约而同的让出来一条通往警局方向的路,更有几个人一起帮忙把几辆挡路的汽车给搬开了。
瑞秋先是绕着汽车转了两圈,最后来到了汽车的前挡风玻璃处。
挡风玻璃上有两处圆形的弹孔,从汽车的正面看,一处对着驾驶员的位置,另一处在对着后排座位的正中间上,中间这颗弹孔明显比另一颗位置要靠上。
问题来了,我们最初的死者——杰里,坐在了驾驶员的正后方,为什么驾驶员没死呢?
瑞秋纵身一跃,整个身体直接扑在了覆雪的汽车前机盖上,观察着那两个可疑的弹孔,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匍匐在雪地上的士兵。
岷伸出手,指着线外越来越多的民众:“喂,瑞秋。真的没问题。。。。。。”
“嘘!”线外,一个脸蛋冻得通红的小孩子对岷伸出来一根手指,比在嘴巴前,示意他不要说话。
岷望着那个小孩先是愣了几秒,接着他转头看着线外的众人。
此刻的十字路口,所有人都默不作声的看着瑞秋,近百人的现场却安静的出奇。
他们在阳光下组成了几道坚固的人墙,任凭寒风吹拂,这座墙都雷打不动。
瑞秋从汽车前盖上爬下来,走到车的左侧后门处。他扫了扫车门把上的积雪,打开车门,坐到座位上,右侧便是死去的杰里,美国的驾驶位置都在右边,他就坐在驾驶员身后。
他的衣着虽然看起来很名贵,但其实对于有钱人来说反而是最便宜的一套礼服。
他临死之前,帽子还挂在驾驶员座位后面的一个小夹子上。虽然帽子完好无损,但帽子的主人,他的额头正中间被开了个洞。死相平稳,又是一枪精准而冷酷的打穿了脑干,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