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re just two lost souls
swimming in a fish bowl,
year after year,
running over the same old ground.
1、
世界是如肥皂泡般的梦境。
纵使一直、一直注视着前方,却什么也看不到。
纵使一直、一直等待着什么,却什么也不存在。
一切就如梦境般模糊,就连思考本身也是如此,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回响。
直到一道光的出现。
不,她更倾向于那是一团火。
一团永恒的活火。
“自摸,九莲宝灯,各家32000点。”年将面前的14枚麻将牌推倒在桌上。
“靠,真就现场印牌呗。”嘉维尔把牌河里的麻将推进洗牌桶中,“胡这种牌型不是说会折寿么?”
“那我不管,总之你们医疗部总共欠我……欸多少来着,七万五龙门币。还想拉我去体检的话下次再来吧,推牌九或者打麻雀我都奉陪的。”
“你等着,下次一定拉你去体检。”华法琳撂下这句狠话就匆匆离开了,刚刚那桌麻将花光了她近几个月来的全部工资。
“为什么又拉我来。”远处传来了嘉维尔的抱怨声。
“你上次不就差个攀岩?就想拉你过来,谁能想到手气也这么臭,可惜医疗部经费全白给了……”
“你还拿的经费?!”嘉维尔的怒吼持续回荡在走廊里。
“我说你也不差钱,不如还给别人呗?”我扭头望向还坐在一旁的年。
“那不成,这些够我去龙门吃好几次打边炉呢。”年仔细地把龙门币收入袖中,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阵硬物的撞击声。
“我说你……袖子里是不是藏了些啥……”
年见她已经隐瞒不住了,只好把兜里的什物一股脑全倒出来,其中就有和方才牌背相同的麻将牌,“,这招就唤作袖里乾坤,博士你可别跟她们揭我底。”
“出千不好吧……这个是什么?”我捡起了桌上一个样式别致的玩偶。
明明只是由常见零件拼凑而成,却透露出一股别样的美感。
“这个就送你了,你可得看紧了,一不小心就会消失掉哦,就像肥皂泡一样。”
说这话时,她的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
2、
泰拉大陆的极西之地有一座火山,这是人类尚未踏足的领域。
炽热的岩浆是火山的血液,昼夜不停的翻滚着,昭告着火山的活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滚烫的岩浆中出现了一个白点。
那是一名全身赤裸的女子,肌肤白胜新雪。岩浆和火焰的光亮洒落在她身上,却留不下任何颜色,只是纯洁的白。
她闭着眼睛,仿佛在沉睡,细长微翘的睫毛没有颤动一丝,眉眼间隐有凛冽意。
在不知多久后,她有一天睁开了眼,万千星辰渐敛于眸中,最终定型为澄清的蓝色。
她醒过来了。
她站起身,周遭滚烫的岩浆自行分流开来,她行走于其间不受丝毫阻碍,很快就走出了火山。
她在廖无人烟的平原上走出了好几千里后,才遇到了第一批人。
仿照着他们身上的服饰,她给自己做了一套红白相间的长袍。
年是一个很神秘的干员,工程干员们对此深有感触。
即便是冠有“火神”之名的铁匠也无法复刻出她的装备,甚至连模仿都做不到,车间角落堆积如山的实验废料证明了这点。
而铸造于她而言也只是信手拈来的小事而已,自从在战场上目睹年轻易地就将断剑重铸之后,工程干员们就放弃了反向解析。
“没用的,我们又造不出,那种东西让她自己玩玩就好了。”
似乎对她来说,冶炼和铸造就像呼吸一样简单、自然。
3、
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看着人群对着自己的塑像顶礼膜拜时如是想到。
神龛里的"她"通体纯白,腹若大釜 ,头顶赤铜色犄角,怒目而视,主兵戈凶吝,为百兵之主。
在看到神像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自己是应运而生之物,对应的正是冶金,杀伐两个概念。
这也解释了为何自己初次接触"人类"这一群体,他们所用的器物上却处处有她的纹样,为何她自诞生伊始就精通冶炼。
祭祀她的仪式在每年戌月初九举行,当时从生活中常用的食器,酒器,水器,乃至于乐器,兵器,皆为青铜所铸,人们供奉她,也是出于对来年生活顺利的期许。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想必仪式会连同她的存在一般世世代代的传承下去吧。因此她也把祭祀的周期——年,作为自己的代号。
然而国家朝代会更迭,青铜器具亦会生锈,这是自然之理。
她也是在很久后才意识到这点。
没有人知道年的具体出身,哪怕同是炎国人的食铁兽也说不准。
她的口音糅合了炎国大大小小的几乎所有方言,她的饮食喜好暗示着她貌似出身川渝一带,可却又无法解释她为何三番五次骚扰龙门。
她同时还精通炎国几乎所有的麻将种类,从鸡平胡、推倒胡等到川中一带的血战、血流,龙门的中庸麻雀,国标,乃至于东国麻雀,就没有她不擅长的。
“全不靠组合龙,共计24番”,她把面前的13张麻将牌推倒,“天下大乱呐。”
“……第一排的十三烂加组合龙?我不服,再来一圈。”
正在抱怨的是陈,作为龙门的高级警督,打麻将已经成为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因此也被医疗部请来助阵。
“没问题。”年把剩下的牌山搓散,推入洗牌桶中,但在摁下升降按钮时,她的脸色一变。
她状态不大对,我立马就察觉了,牌桌上的人看不真切,可我恰好能看的清清楚楚。
在很短的瞬间内,她的衣袖消失了,藏于其中的骨牌也因此落到桌上。
我的猜测很快就被证实了,在下一圈里,陈sir依靠自摸最后一枚红中胡出大三元完场。
医疗部获得了最终的胜利——为年进行一次详细的全身体检。
4、
大治之后必有大乱,还是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她记不清了。
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她清醒时所见最好的概括。
她向来没甚么所谓,不论国号为何,仪式总会传承下去的。
可当她看着军队拿着青铜所铸的兵器互相屠戮之时,心中还是感到不适。
铸乃众相之柱,用于自相残杀无疑与初衷相悖。
在这之后,天灾降临了,再之后不久,文明的传承也中断了,仪式随之逐渐消散。
但这一切她都不知情,当时她还在沉睡中。
究竟是她的沉睡使得仪式传承逐渐断绝,抑或是与之相反呢?
她不清楚。
但是有一件事情很明确,如果说世界是构筑在肥皂泡中的梦境,那么现在这个肥皂泡已经到了破裂的边缘。
国蚀器锈 如梦似电 无踪泡影
5、
两层硬脂酸钠,一层水膜,就是所谓肥皂泡的全部构成。
原先无色的阳光在双重折射后,就展现出原本多彩的样貌来。
但是像肥皂泡这样完美又多彩、梦幻的球体,总是很容易遭妒的。
故而肥皂泡也比喻一触即破的梦幻。
“你喜欢电影么?”在我低头看检查报告的时候,年突然问道。
“一般般吧,得看类型。”我继续浏览她的体检报告,没有抬头。
这份报告在其他医疗干员过目前就已经被封存,而后送到我这里。
“我就很喜欢,不管什么类型,惊悚片、文艺片、科幻片……甚至是cult片,”年摆弄着上次送给我的偶人,约莫二十公分高的人偶在修长十指的轻抚下微调着姿态,这种奇妙的技艺我已见怪不怪。“影片是一种见证,见证是事物存在的证明,文字会褪色,传承会断绝,但是胶片上的影像会一直流传,直至永远,就像这个人偶一样。”
她把人偶放回桌上,是一个迷你的年。“你为什么一直看那叠纸?难道说体检结果有那个什么……异常阴影不成?”
“不,恰相反。”我直视着她,“什么阴影都没有,正常的、异常的,全都没有。”
6、
从长眠中醒来后,一切都大不相同了。
人类移居到名为“移动城市”的大型车马上,改用了一种更加冗繁的说话方式,所用器物的合金类型连她一时都参悟不透。
祭祀她的仪式消失了,更准确的说,连供奉她的寺庙也一起消失了。
现代人没有信仰,她在游历遍大陆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除了名为拉特兰和谢拉格的宗教小国还信奉宗教外,现代的泰拉人已经不再信奉什么了。
她原先不需要进食,这具自然之躯从不会感到饥饿,往日的饮食更像是一种消遣。
所以当她腹中发出奇怪的声响时,她感到诧异。
她虚弱了很多,她在把食物送进口中时才明白了这点——连舌头都已经尝不出大部分味道了。
只有辣椒能给她带来丝毫的痛觉,这就是她钟爱辛香料的原因。
些微的刺痛感和浓烈的冲动在味蕾上绽放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还真实的活着。
所以透视的胶片上没有任何属于脏器的阴影时,她也丝毫不惊讶。
“你见过年么?”
“抱歉……博士您说的有点抽象我没听懂。”火神看着我,一脸茫然。
“就是刚上岛的高资干员,平时跟你关系很好的那个。”
“博士,您已经很久没有抽到过新的干员了。”她一字一顿地回答道。
以上的对话发生在体检的几天后,年突然就消失了,就像她突然造访罗德岛一样。
她本来就是那种来去难以捉摸的人,可这次不同,云端没有任何人离开过的记录。
“那些工程废料呢,又是怎么回事?”我指向了角落里堆积成小山的年武器的拙劣仿制品。
“是啊……那些是怎么来的呢,多半又是哪个干员的恶作剧吧。”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年消失了,并非物理层面上的消失。
各种意义上的,“年”这个概念消失了。
她漂浮在无光无声的海上,身遭只有黑暗。
不知道称之为“海”是否恰当,像这般包容和浩瀚的,应该就是海吧。
又回到这里来了,尽管在预料之中,可还是有一丝丝的遗憾。
还没来得及向他告别……
毫无变化,没有感觉,无法动弹,无事可做。
空虚到毫无实感的世界中,年开始回忆她的过去。
7、
剑乃君子器,并非专供杀戮,亦为文士之饰品。
然而剑有双锋,又怎能不伤人?故也有夺命龙之称。
明王圣帝,谁能去兵哉?她由衷地如是期望到。
这就是她对名为“罗德岛”的感染者组织感兴趣的原因。
我最近好像忘了一些事。
办公桌上摆着的那个玩偶我毫无印象,医疗部的资金流动也有些微异常,不仅如此,罗德岛的厨房里还多出许多火锅底料——刺激程度即便是向来重口的乌萨斯人都承受不住。
桌上的玩偶,我既熟悉又陌生,它的脸我好像见过,同德克萨斯、拉普兰德有些相似,却又顶着一对与陈sir相近的犄角。
明媚的午后,桌上没有堆积如山的文件,本该是很惬意的一天。
我看着屏幕上正在放映的电影,恍然若失。
“你喜欢电影吗?”一个慵懒的声音办公室中响起,可周身空无一人。
我抬头时,一个红白相间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角落里。
是幻觉么?我没怎么在意,继续着手头上的工作,可是桌面上的一个档案袋引起了我的注意。
档案袋里有厚厚的一摞白纸,空白的X片,还有……一盘录像带。
外壳上没有厂商,没有任何信息,可一个强烈的预感告诉我。
里面有我想要的。
如果以器物的品格论,他无疑属于相当高的档次。
在观察他很久之后,她得出了这个论断。
只看外表的话恐怕常人都会以为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吧,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却有着比任何人都宏大的志向。
明王圣帝,谁能去兵哉?她好像有了答案。
简而言之,是个配得上自己为之铸剑的人。
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还散发着一种自己熟悉的味道。
一种来自于过去的味道。
所以她才会把偶人赠给他。
在时间流逝之外的世界中,年在静静等待着什么的到来。
录像带内是一部粗糙的“独立电影”,以仿纪录片的形式讲述了一个神的一生。
她应众生的祈祷,自黑暗中而生,最终也因信仰枯竭而复归于黑暗中。
影片的色调偏暗,节奏混乱,意味不明的肥皂泡镜头和独白充斥着整部电影。
唯一的亮色是在她登上了一艘陆地行舟后,废旧的矿车上有各种各样奇妙的人。
她和他一起打雀,一起看电影,每天腻在一起插科打诨,她甚至邀请他来见证自己的消亡。
即便是到这段,摄像师的手也一直在抖。
可偏偏就是这样粗糙的电影,令他流下了泪水。
8、
她在这里多久了呢,她记不清了。
这里没有光,没有暗,什么都没有,连时间的流逝也是同理。
她的一生说长也长,说短也短,数万年的光阴里梦境占了大部分。
渐渐的,周遭开始温暖起来了,这被她视为终结的征兆。
她浸泡在如羊水般温暖和包容的海中,她原先已经感觉不到冷暖了,那恐怕只剩回光返照一种解释了吧。
在连思绪都走到尽头的世界中,年突然看到了光。
“一次又一次清醒,一次又一次睡去,这种轮回已经让我厌烦。
“该熄灭大地的火种了。”
影片在这句十分中二的台词后就结束了,房间归于黑暗,荧幕上只剩下了一串滚动的cast表。
结束后,怀里的小家伙——她先前还只是个偶人——也停止了类似于“啊不要让我看这个”、“这是黑历史”之类的抱怨。
“可我觉得还行啊。”
“不不不不那只是外行人的看法,我可不想像毕志飞一样在电影史上留名啊啊啊。”
该说是刚出生不久么,我总感觉和以前的性格相去甚远。
“我觉得之前那部自传更烂些诶。”
“竟然连那部也……”
“是啊,还在岛上公映了,事后凯尔希把华法琳和嘉维尔批的狗血淋头,工资都扣了一年份。”
“你这样让我以后怎么见人?”
“不这样的话你也回不来吧,毕竟信奉还是很多人才做得到。还原古炎国那些祭祀的仪式也花了相当大的功夫。”
“那等我长回去之后我一定重新拍一部,等我的影片在全世界大热后是不是就会有更多人来信我了?博士你觉得呢?”
“我很期待那天。”我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