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医生在吗?”狱警推开门,把手里的知更拖到床上。这个先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现在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平衡感随着刚刚的一棍子开始失衡,并不存在的尖锐响声刺激着耳膜。她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一颗散黄的鸡蛋,连左眼都开始看不真切。

“怎么了?又有什么事么?”一个穿着白褂子的端庄身影从隔间走了出来。

“哦,医师。”粗苯的狱警低头行礼,她不像是很会说话的样子,不过这也省的她找借口为自己开脱。“下手的时候,没看清。”

“知道了,放着吧。”被称作医师的女性检查起了知更的伤势。她有些不耐烦地掀开知更的眼皮,不住地啧了一声。“左边太阳穴挨了一下啊……天啊左眼创伤性散瞳,你把她脑子打坏了么?这是什么犯人?”

“重案待审……”

“得亏是死刑犯。”医师冷哼一声,直接带来监狱的重案犯人基本都有政治犯的背景,估计也正因如此,狱警下手才这么没轻没重。

“麻烦您了百灵医师,这家伙隔着牢门还打伤了另一个犯人,我去办提人的手续。”狱警低声道歉,“押送中私自行动,依法视为越狱……”

“你跟我说还有一个?”百灵一脸不可置信,她好容易拿到了伯劳的批文,有了接近异能者的可能,却没想到自己一个基因学医师却还得跟这些人类外伤患烦不清。

“是,是。我现在去带人。”狱警赶忙转身离开,想必也一度领教过这个女人的疯癫。

百灵捧起了知更的脸,女孩的蝶形骨还算完整,看起来是死不了的。

“还有意识么?”她扇了扇知更的脸,女孩的颈椎没有问题,她下手稍稍加重。

“唔……”知更眼皮微微睁开,但还是看不真切。

“脑震荡。”百灵摇了摇头。女孩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百灵心头微微一颤。她知道自己二十五岁之前是不会对孩子起心疼的,岁月的增长还是让她稍稍触到了母性的边缘。她克制了一下,平衡着体内催产素的分泌。“想得起自己的名字吗?”

“我……知更。”

“很好。”百灵着手处理起女孩的伤口,钝器伤的裂口好像已经止住了血。毕竟是个死刑犯,百灵决定等吃完了饭在给她缝合。

她端着饭盒坐在了女孩的床边,继续她之前没吃完的晚餐。看着知更纤细的身体,百灵做起了用来下饭的想象。这个女孩子若是就这样死在监狱里面,那种娇嫩的尸体能卖很多钱吧?这也算是来监狱工作的一个意外收获。百灵的圈子还挺复杂的,她不愧是能给伯劳供应禁药的女人。好像林城军校的医学部还挺缺这种完好的尸体的吧?还是说是找个恋尸癖出手来的更好?记得折衷手底下有不少这种家伙呢,毕竟传闻他在林城做着不少见不到人的事情……她又看向了躺着知更的病床,那仿佛是一辆堆着顶级基因设备的购物车。

“对了,你是做了什么被抓进来的?”她随口问道,这一刻她有些期待女孩就这样没了意识——反正也是那个没轻没重的狱警来承担责任。

“……是、是四点五十六分。我……妈妈跟我讲过……”

“意思混乱了?知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进来的?”百灵又问了一遍。意识混乱也是脑震荡的初期症状,还能思考就算是不错。脑震荡算是脑损伤里面最轻的一种了,还有那只散瞳了眼睛……治一治应该也能长好吧?百灵安心下来,她对这个小姑娘果然还是动了恻隐之心,她知道这点小伤弄不死这丫头。

毕竟是个女孩子嘛,就算要死,也得死的漂漂亮亮的才好。

“他判断我……我就朝着、朝着他的头开了枪。”

“天啊,怎么做这么可怕的事情。”百灵轻笑了一声,她可没想到这个女孩还能有这么冲动的一面。不过判断是怎么回事?她也只当是女孩意识模糊的胡言。可这种冲动犯罪怎么会是重案待审?难不成她杀了个当官的么?

“你还记得那个‘他’是谁么?”

“我、记得。”混乱的意识稍稍平复,记忆中有些东西被打成了碎片,但那个人的戏弄知更还记得,“是警卫司司长,伯劳。”

“什……”百灵夹着的肉丸掉了下来,一丝诡异错愕感随着漏掉的心跳传遍全身,她看向了边上的手术刀。“你说你,杀了伯劳?”

“医师?”狱警带着那个被反剪了双手的女人走进了诊室,她看着捏着剪刀的百灵疑惑道,“您……”

“小贱骨头我……”女人咒骂着,她像条被牵着的狗一样,拼尽全力地叫嚣。

一个耳光打在了那泼妇的脸上——百灵走上前去,她本应对此见惯不怪。

“你他……”

“你要是再叫,”百灵扣住了女人的下颚。她用着一种医生特有的平静口吻,身上反射出来一种无视道德和伦理的危险感。她的嘴念出字来,仿佛是对接下来行动的预演。“在你说下一个脏字之前,我就能把你的舌头剪下来,你还得求着我,让我给你缝合伤口。我从不浪费麻药,你知道么?”

“医师……”狱警刚想劝阻,百灵抬起她的眼睛,一种被全身洒满消毒水般的凉意叫她闭上了嘴。她现在知道这位医生是真的言出必行。

“床上的那个女孩……”百灵问道,她想装的不经意,但身上散发出来的危险感她根本收敛不住。“她是怎么进来的?”

“她……袭击林城政要……”狱警结结巴巴,宛如大便干结。

“谁?”

“据说是袭击警卫司司长,情报司司长亲自批的逮捕令。”

“伯劳呢?伯劳有事吗?”百灵急切地问道,她有些不顾身份。“不会已经……”

“不,听说袭击未遂。”狱警努力地动了动脑子,她觉得应该说些什么缓和气氛。“要是司长大人出事了要治,您这样优秀的医师肯定第一个去!毕竟您……”

“哦哦,那就好了嘛……”百灵放下心来,她没注意到自己这会儿笑得多么少女怀春。倒也是关心则乱,她之前从没想过自己会对伯劳的事情如此上心。

她可算是平复了心神。

想想也是,万一真的伤了伯劳,这家伙大概也会被关进情报司的审讯室,或是当场被警卫击杀才对吧。既然能送到这里来,肯定是一切安好。

狱警离开之后,百灵再次走到了知更床边。简单的消毒过后,她系上缝合针,还是着手处理女孩的伤口。

“唔——”

“别叫,疼就对了。”百灵冷哼一声,小心地将伤口缝合。她的手肘碰到了女孩的腹部,一丝奇异的触感袭来。

“这是……”她给女孩的脑袋打上了绷带,确认了女孩的意识依旧模糊之后,百灵转而掀开了女孩的囚服。

“天啊……”百灵捂住嘴瘫坐下来,急促的呼吸让她不得不用尽全力去制止自己发出惊叫。

“这到底是,什么啊……”

百灵知道有些超出她理解范围的事情正暴露在她的眼前。她打开抽屉摸索着,颤抖着往自己的手臂里打了一针镇定剂,她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要声张。

知更听见一声奇异的响动,她努力地扭动腰身跪坐起来。双手感到一阵断裂似的疼痛,它们被反剪到了背后,拷锁上拴着一根粗壮的铁链。

禁闭室的墙壁十足的粗糙,知更的脸靠在上面,被划出了条条细碎的红痕。

“唔……”左边的太阳穴传来真切的痛楚,知更努力地眨了眨眼,周围漆黑一片,她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凄惨。灯和她的眼睛之间,肯定是坏了一个,她这么认定。

“我是……怎么进来的?”她努力地集中注意力,像是在努力堆砌一座豆子做成的砂堡,思维散落一地。

“我……”她想不起来了。

“是……脑震荡了吗?”知更估计着伤情。直到这会儿这个坚强的小姑娘还相当乐观,她觉得自己可能的确因为外伤想不起来了一些事情,不过,若是看见什么相关的事物作为触媒,应该就能想起来。

“我是……”她开始思考自己的事情,思考这些没有忘记的东西总归能使她好受一些。“林城情报司二级秘书官,知更……”她暗自念叨。

但一声平静的男声在她的记忆里开口:“……宣判有罪!知更,原情报司二级秘书官,革职……革除原职并移交至……羁押……”

“哦,已经,不是了啊……”她说着,声音低了下去。知更觉得这会儿应该咧嘴轻笑一声,她觉得自己已经长到这个年纪,理应表现得更洒脱一些。嘴角牵强地动了动,她转而安慰自己两只耳朵听见的声音差不多响亮,证明那一棍子没把她打聋。

“没事的,没事的。”小女孩耸了耸肩,单薄得像一张干了胶的价签。稍微的颠簸都会带来海啸般的头痛,她缓缓地把自己缩进了墙角。“这样就舒服多了嘛!”她哄着自己,她在那一个瞬间沉溺与自己疼爱自己的快乐之中。

“哈哈哈哈哈你就是个……”伯劳的声音出现,在她脑海里放肆地大笑。

“……贱货!”还有那个疯癫的泼妇,知更记得她好像对自己说了很多不好的话。

“……”她平复着呼吸,这个小女孩做的真是不错,她终于没让自己哭出来。

知更祈求着自己的异能,她记得那些被【判断】定格在原地的愤怒,她希望能靠着这些唤出【黄昏瞳】。就算是无法改变现状,但依靠着视野回溯的能力,她好歹能确定自己被关进来的时间……最次,也能确定这一小时内是否发生过什么吧?

但无人应答。

黑暗终于开始蹂躏这个女孩所引以为豪的一切,包括她的双眼和那唯一牵引着她的正义感。

知更知道这个时候不能泄气,但她不由地开始不安。万一,灯和眼睛之间,坏掉的那个是眼睛呢?

不安。

那是比禁闭室的墙壁还要粗糙的事物。

像是一辆装上了带刺车轮的非法改装车,这会儿在这个小姑娘的脑海里来回倾轧。

眼底开始酸痛,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失去了一切。

泪珠从寄宿着异能的双眼中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