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巷子之后,我才开始担心起来,脑海中闪过了老板娘提到的“危房”二字。
作为家乡的老城区,这里曾代表着这座城市的辉煌,可惜时过境迁,随着城市往东部海岸发展,老城区的开发早就被按下了停止键。昨日的繁华已然不再,如今这里唯一的价值,或许便是老一辈人的奋斗回忆了。
好在近年传闻老城区要进行一番修缮,想要打造成具有历史纪念价值的人文风景区。只是在开工前,这些被一栋栋打上“危房”标签的历史建筑,迟早将在这片故土上化为烟尘,多少还是令人感慨。
不过现在我所担心的并不是这些老旧房子还能在这块土地上残存多久,仅仅是在为自己的人身安全忧虑。
即使这些房子或多或少也还有人居住,但危房与暴雨这两个词搭配在一起,果然难以令人安心……
玲她也是住在这样的危房里吗?在过去的聊天中,玲并没有和我透露过她的家庭情况,我更不会去主动打听。而且就算看到明信片上所指的是这一片老城区时,我也没有为此感到诧异。
毕竟在七年前,我也才从类似的老旧房屋中搬走,对于绝大多数的家庭而言,这仅仅是时间问题。
也许正是有着这样的想法,我才会在刚才的迟疑中选择了继续前进。如果玲真就住在这种地方,那还真想好好了解一下她的家庭情况。
但如果自己会被玲拒之门外,更甚者这只是一个恶作剧的话,我也能有足够的时间,赶在暴雨开始前离开这里。
终归来说——这是近半年来唯一一次来自女生的邀请,我不想随意放弃。
在明确想法后,我前进的脚步似乎坚定了许多,前方那盏电灯的距离也在不断地缩短,很快便来到了电灯的下方。
这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这条巷子是一条“死胡同”,并非是如我所想那般四通八达。也难怪玲在明信片上的地址就只写了“23号旁”,看来这间悬挂着电灯的平房,就是玲的家了。
当然,眼前的景象加深了我对恶作剧的怀疑,但是来都来了,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底气,我竟在喘气的同时,用力敲了敲门。
而在敲响第一声的那一刻,我立马后悔了——万一这真是恶作剧,那我该怎么解释?
突如其来的社恐恐慌让我不禁打了个寒颤,但事态的发展完全不给我进一步思考的余地。很快的,在雨声的掩盖下,我便听见模糊的“吱呀”一声,刚刚敲响的木门就这么被向里拉开了。
木门打开的这一秒,我不得不闭上眼来适应屋内与这漆黑巷子截然相反的明亮光线,随后用提着袋子的左手艰辛地揉了揉眼。
“哥哥……”
在揉眼的片刻时间里,我听见了一个女孩稚嫩的声音。
心中为此一震,我艰涩地睁大了眼睛,尽量适应着眼前的景象。原来为我开门的是一个比我矮了约莫一头的女孩,而在她的身后,我没有看见其他人。
且不说别的,看见是个女孩,我算是松了口气。在社恐的恐惧等级中,孩子往往是被归在比较好应付的那一类。
但我明明是来找玲的,为什么给我开门的会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扎着双马尾、年龄看似只有十五岁上下的小女孩?
难不成她就是玲?但也不对,从与玲在网上的交流来看,她的年龄至少也是在二十岁。这个小女孩,应该是玲的妹妹吧?
安慰安慰自己后,我也不好在门口继续傻愣着,不然被谁看见这一幕,以为我在试图拐卖儿童,那可真是淋一场大暴雨也洗不清了。不管如何,要先从女孩的口中了解清楚情况。
“啊哈……”即使现在我依旧十分茫然,但也不得不迅速组织了下语言开口,“请问这里是玲的家吗?”
“玲……?”
女孩有些不解,恐怕“玲”这个字并不是玲的真实名字。
“就是……”我想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给女孩看一眼我以防意外事先准备的那张明信片的照片,但是右手雨伞、左手袋子的尴尬现状,让我无从下手。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掏出手机,女孩却缓缓说道。
“哥哥……你是来找姐姐的吗?”
这一回,女孩青雉的声线更加清晰。
“对!”我急忙应道,但还在忙着掏手机,“玲是她的网名,我不清楚……”
“姐姐她叫叶玲。”
女孩打断了我,给了我一个重要的讯息。
叶玲……那不就与玲这个网名相吻合?
“对对对!应该是的!”我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重新看向女孩,“没错!那应该就是你姐姐!能帮忙叫她出来一下吗?我是来找她的。”
这种感觉就像项目需求的策划案终于得到了主策划的点头一般,让我彻彻底底地舒了口气。这不是一场恶作剧,而且我的网友玲也确有其人,就连性别上的担忧都烟消云散了。
马上!马上我就能见到她了!
可当我兴奋到了极点,迎面而来的却是一个打击。
“姐姐她不在家。”
女孩回答道,言语之中有了点情绪的小波动。
“叶玲她……她是出去了吗?我是她的网友,不、不是坏人,不用提防着我!”
“姐姐她……消失了。”
“啊?”
简简单单的六个字,所蕴藏的信息量却一下子把我说愣住了。这比起是个打击,更像是一道晴天霹雳。
我本还怀疑女孩是不是在编谎话欺骗我的想法,但是我分明看见了她眼角溢出的泪珠。
以及……这张无助的脸庞。
方才的察觉有了解释,之所以女孩每次说话时情绪都带着波动,是因为她在强忍着这种无助感吗……
我费尽辛苦来到了玲的家门口,却从她妹妹的口中得到了“姐姐消失了”的消息?不论怎么看,这都像是一个恶作剧,可是女孩脸上那股憔悴与无助,还有那没有任何掩饰的泪水,都像是在述说一个真实的事件。
会不会只是和朋友出去玩或者单纯地出了趟远门?
我试图想给女孩找一些理由安抚她的情绪。可这又与女孩给我的感觉不符,况且“消失”这个词,远比这些理由更加让人恐惧。
例如打个电话,又或者是让女孩的父母……
对,女孩的父母。我再度察觉到了异常,这让我的内心有点毛毛发凉。我与女孩在门口交谈了这么久,她的家人应该会知道一些情况吧?
我刚想张口,女孩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先我一步回答了我的疑惑。
“哥哥……姐姐她在三天前失踪了!爸爸妈妈一直在外头找她,但是找不到!哥哥你能帮我找到姐姐吗……我想她……我害怕……”
女孩像铆住了劲,一口气连说了几句话。因悲伤而颤抖的声线,也让人觉得越发可怜。说到最后,女孩口中仅剩下不停的啜泣。
这几句话无疑补全了我疑惑的点,然而当一切连贯成一个可能的事实之后,我还是无法保持沉静。
叶玲在至少十二天之前给我寄出了明信片,约我在清明节前的今天来到她的家里见面。可是却在三天前失踪了,于是准时赴约的我,只能碰见叶玲的妹妹……
这一切说得通……且诡异。
不知为何,我有了一种是因为我的过错才导致了叶玲失踪的负罪感。我敢肯定这种负罪感绝对是我的多虑,但也让我心头发凉。
耳边一直保持着同一频率的雨声忽然间被调高了不少,握着伞柄的右手也感受到了加大力度的雨水所带来的重量。
气象预报所提到的暴雨,在今天晚上,与赴约的我一样……
如约而至。
暴雨带来的“沙沙”雨声进一步打乱了我的思绪,我很难再在现在保持理智的思考。
站在我前方的女孩的模样,也因为雨水的阻隔而变得模糊。
我内心很清楚,当前的事态绝不是站在门口靠着和女孩三言两语的交流就能搞明白的,而现在的暴雨也像是给我下了逐客令一般,要我这个不小心闯进这次事件的无关之人赶紧离去。
直到后来想起,也许今天晚上的这场暴雨,的确是在向我传递这个含义。
“抱歉,我想我该离开了!”
为了遮盖住雨声,我几乎是用大吼的方式冲着女孩说话。尽管如此,我依然没有把握女孩是不是听清了。
她还在低着头不停地啜泣,无助而可怜。
仿佛被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
我有种强烈的、想要留下来陪陪她的欲望,但被我另一股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念头打败了。
“叶玲的事我会想办法帮忙的!等……等我再找机会来拜访……来了解情况吧!”
“雨太大了!我得先回去!”
“十分抱歉……再见!”
明明可以一口气说完的话因为大喊被断成了几句,在我将能表达的全部态度都告诉女孩之后,我知道我得趁现在离开了。
于是我开始面对着女孩后退,在几步后转身,朝着街道的方向快步走去。
现在我心如乱麻,也顾不上被雨水溅湿的新鞋了。
因为没能见到玲,所以一切准备似乎都失去了意义。我只想着赶紧回到家,逃离这场大暴雨,再慢慢整理思绪。
内心足够混乱之时,距离的概念便被极大地忽略了。
感觉没走几步,我就已经到了巷子口。
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向右转身,回头望向了巷子深处。
毫无疑问,我无法看清巷子尽头、叶玲家的情况。
但我又像是看清了——
那个孤独、无助的女孩,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