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够了……够了！我不想再听了！你们都给我安静！”
小小的身躯却喊出了这般撕心裂肺的话语，忍耐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如洪水般倾泻、释放。
单是看到她在大口地喘气、浑身也在不停地颤抖，就能清楚这一声对她而言是多么大的消耗。
好在……还算是起了作用。
估计是叶阿姨和郑叔谁都没料想到自己的女儿会用这种语气冲着他们大喊，两人的争吵暂且平息了下来，都疑惑地望向子昕。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这仅仅是开始……
“好讨厌……好讨厌爸爸……好讨厌妈妈！你们从来只顾着你们，一次都不肯听我的话！”
即使我是站在子昕的后方望着她的侧脸，都能从她的喘息和颤抖中看出她有多激动。对于这颗尚未成熟的幼小心灵来说……真的是压抑太久了。
“你在说什么啊子昕？什么叫没听你的话？你不是要什么我都买给你了吗？我有不满足你吗？”
叶阿姨先是一愣，接着马上做出了最正常的反应，开始以大人的姿态不留情地反驳。但也听得出，她的语气没有像与郑叔争吵时那么强硬，多少带点疑虑。
只是这并不意味着结束，我看着子昕的身子抖得愈发的厉害，预想还会有更大的爆发。
“妈妈！你每次都是这样！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听我说！”
这一次，叶阿姨终于意识到了子昕情绪的不对劲，虽然神情中透着股怒火，却也不敢再随便开口了。
短短的一分钟时间，我身后又重新开始聚集起一圈围观的路人。多亏筱水与我心有灵犀，我没有拜托她，她便已经主动帮我去劝散他们了。
“子昕你在说什么，在这里发什么疯呢！”
大概是叶阿姨也注意到了这些看热闹的路人，情绪一下子又冲了上来：“快别给我丢人了！早知道出门前就该给你房间门上个锁，你才出不来！”
“别说得太过分了！”见叶阿姨话越说越重，护女心切的郑叔也终于忍不住。
“丢人……妈妈你就知道说我丢人！但是你们整天吵架的时候你怎么不觉得丢人！一直、一直……一直都是这样！你们为什么要吵架！要是被姐姐知道了她该多伤心！”
说到这，子昕终于控制不住情绪，大哭了起来，这种痛哭的感染力，远要比她刚说的那些话还刺痛人心。
见自己女儿哭得激烈，手足无措的郑叔只好是一个跨步走到了子昕身边，想将她搂进怀里。但双手还没碰到子昕，却被子昕那瘦小的手臂甩开了。
“不要碰我！我讨厌你们！姐姐肯定也讨厌你们……都是你们的错！要不是因为你们……要不是因为你们……姐姐她也不会那么痛苦！”
“子玲……”叶阿姨先是一愣，眼神突然变得惊恐，“你是说你姐姐？你是说子玲？难道你知道你姐姐在哪？你快说啊子昕，你为什么知道你姐姐在想什么！”
“不是吗……都是妈妈你亲口说的啊，说是你们的错，是你们害得姐姐失踪了……为什么你们还要这样对我，我和姐姐真的一点都不重要吗！”
“别胡说，子昕……别胡说……”
叶阿姨的状况有点不大对劲，我们看着她突然捂紧了自己的脑袋，放大的双瞳中也透着一股恐慌。
是因为子昕提到了子玲？
果然，子玲一直都是叶阿姨内心最大的障碍……
见叶阿姨一阵趔趄，我慌忙冲上前去，但是郑叔比我快了一步，匆忙扶助了她。
虽然是一个小动作，但也可以看出，郑叔分明是深爱这叶阿姨的……
好好的一家人，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看了左手边的子昕，她应该也是被自己妈妈的突发状况吓到了，不再敢大声地嚎哭，在努力地憋着泪水，小声啜泣着。
子昕肯定也并没有多恨她的妈妈，这无非是内心压抑到了极点的一次爆发罢了。
我搂住了子昕的肩膀，内心在默默地祈祷，希望这场闹剧能在这时画上句号。
好在如我所愿，事情没有发展得更糟。
因为叶阿姨有点头晕头痛，我们没敢再在半山腰上久留，而是由郑叔一路上扶着，沿着山路往回走，打算先回陵园入口的休息区休息。
大概是心急，郑叔从一开始就强硬地从我们身旁挤过，挽着叶阿姨的手臂走在了最前头。而我和筱水则是照顾着子昕，紧跟在后面。
筱水扶着子昕的肩膀，两个人小声地聊着。似乎聊得还挺好，我也就没有强加入对话，而是默默地观察着郑叔和叶阿姨。
看着他们紧紧地搂在一起，每走一步路郑叔都要提醒叶阿姨一声，颇有种模范夫妇的感觉。
就是啊，明明是彼此相爱着对方、热爱着这个家庭，却要因为心中迈不过去的那道坎而陷入无休止的争吵，让原本的幸福毁于一旦……
多希望叶阿姨他们能够走出心中的阴霾，如果可以，那肯定又能回到从前那幸福的一家。
我想这也是子昕的心愿吧，正是深爱着爸爸妈妈、深爱着姐姐，所以才会在刚才撕心裂肺地说出那番话。
带着点稚气，也说不清条理，但能感受到那是子昕内心积压了多年的痛苦，借着这次机会毫无顾虑地宣泄。
而且最终还是克制住了，在见到自己妈妈身体不舒服后，立即又变回听话懂事的乖乖女。
正是这股熟练，让我觉得子昕让人既心痛又可怜。多么乖巧听话的孩子，叶阿姨和郑叔真的是愧对他们的小女儿了。
比较糟糕的是，当我们下山来到休息区时，才发现这里早就坐满了人。
也不奇怪，毕竟扫墓本身是件体力活，出于对故人的怀念，大家都大包小包地带了一大堆的东西，都希望在另一个世界的家人朋友能收到自己的心意。
再加上这暴雨过后的大晴天，着实是有点考验人。
正当我们发愁的时候，子昕却不知道从哪搬来了一张椅子，并拉着她爸爸的手，将郑叔和叶阿姨都带到了一处树荫下的阴凉处。
真是个好孩子啊。
但有一点让我好奇，子昕的腰上似乎自始至终都挂着一个小袋子。郑叔扶叶阿姨坐好后想帮子昕解下，而子昕一下子就躲开了。
不一会儿，我又看见叶阿姨在招呼我和筱水。与筱水对视一眼，彼此确认后，我们才并肩走了过去。
刚一走到叶阿姨跟前，就听见她有气无力地说道：“抱歉啊羽轩，还有姑娘，让你们看笑话了……都怪我不好。见不到子玲，心里太烦躁了。”
我连忙摇头：“没事的叶阿姨，我们理解。今天是很遗憾，但园区临时封路也是为大家的安全着想。我想……子玲她会谅解叶阿姨您的。”
“羽轩啊……”叶阿姨向我伸手，我连忙双手握住，这才发现原来叶阿姨的手这么粗糙，“今天你看到的也别告诉你爸爸妈妈，别让他们替我们担心，特别是你妈，我怕她又要找我唠叨上一阵子。”
这点我倒是很确定，我妈特别关注这些家庭琐事，谁家闹了点矛盾，总要上前去好好劝说一番。
只可惜我妈劝了叶阿姨十几年，也没能劝好。
我点头答应：“放心吧叶阿姨，我不会告诉我妈他们的。但是……也希望叶阿姨，还有郑叔叔，希望你们能多听听子昕的心里话。”
这是我在下山路上酝酿好的，就想着找个机会、鼓起勇气说给叶阿姨和郑叔。
“你们可能没有发觉，但是怎么说……因为我是外人，所以看得要比你们更清楚些吧。子昕肯定是很努力地忍耐了好多年，也苦苦地等待了好多年，她一定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很希望叶阿姨你们不再争吵。”
“可能我有点说大话了……但我能理解叶阿姨你们心里的痛处，只是你们和子昕都还有美好、幸福的未来，千万不要轻易放弃！”
好不容易，终于把心中想说的话说完了。
然而大家安静得惊人，在不小心躲开叶阿姨的视线之后，我也再不敢抬头看她。
糟糕，难不成是我搞砸了……
“羽轩……”
“在！”
紧张得像在公司上班一般，出现了条件反射，在大声喊出口后，我才意识地捂住了嘴。
“哈哈，”叶阿姨轻笑了两声，“别紧张，你也是个好孩子。你刚才的话让我很有感触，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叶阿姨的话无疑让我松了口气，我终于是有勇气抬起头了。
只见叶阿姨脸上的确是挂着笑容，而且还将目光望向了郑叔：“是吧孩子她爸，我们可能真的……真的做错了。”
虽然我没敢在表情上表现出来，但是内心却是无比的惊讶，没想到叶阿姨不仅能这么快接受，甚至能当着我们的话主动向郑叔表态。
不过郑叔明显还没缓和过来，脸上挂着尴尬：“阿叶你就……在这孩子面前的，还是别说这些了。”
“别担心，其实刚才过来那一路，让我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我们结婚、生下子玲那时候，相比起这最近的十几年，变化真的太大了。我们一直只忙着争吵、忙着互相推卸责任，却没有好好地倾听子昕的想法、没能顾及子昕的感受，这真的是我们的错。”
叶阿姨转向了子昕，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想要拥抱子昕。
子昕先是一愣，但还是犹豫着迈开了脚步，主动走进了叶阿姨的怀中。
紧接着，叶阿姨将子昕紧紧地拥住：“有这么个机会，我们就把话都说开了。也不要再说子昕还是个孩子，反倒是我们该趁着现在，好好和我们女儿道个歉。”
“妈妈……”
子昕的声音略带着惊讶，即使是身为女儿，面对自己妈妈的突然转变，多少也有些迟疑吧。
但让人欣慰的是，子昕的悲伤表情明显缓和了许多。
“子昕，对不起……”
叶阿姨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甚至带上了一点哭腔，但与子昕一样，我也能从她的脸上看到久违的幸福笑容。
我知道，我可以不用再担心了。
“都是爸爸妈妈的错，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只顾着争吵，完全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要不是子昕你今天把妈妈我喊醒，妈妈还不知道要犯错多久……妈妈保证！保证今后绝对不会再和爸爸吵架，之前的事都翻篇了，我们一家人……一家人开开心心地生活，好吗？”
叶阿姨搂子昕搂得更紧了，像是再急切地等待着自己女儿的回应。正如子昕等待这一刻等待着这么多年，子昕此时的回答对于叶阿姨而言也会是那把解开心锁的钥匙吧。
虽然子昕没有开口，但我们都看得到她在叶阿姨的怀中用力地点了点头。
有种如释重负的快感，大概是等这一幕等得实在是太久了，连我的眼角都有点发酸。
“妈妈……”
“怎么了子昕？”
一小会后，子昕从叶阿姨的怀中缓缓离开，重新站好，显出一副很郑重的样子。
“妈妈真的保证今后再也不和爸爸吵架了吗？”
“当然，子昕你放心。”
叶阿姨毫不犹豫地点头，生怕让子昕产生丝毫顾虑。
“是啊子昕，”这时郑叔也终于开口了，“爸爸也知道错了，都是我和妈妈做得不好……爸爸保证！以后真的不会了。”
面对爸爸妈妈的承诺，子昕再次用力地点点头，郑重地记录着这一承诺。
“那爸爸妈妈愿意好好地和姐姐道歉吗？这些年姐姐看到爸爸妈妈一直在吵架，肯定也很痛苦，我不想要姐姐伤心……”
在这种时候突然间提到了子玲，气氛还是有了微妙的变化。
但好在大家都明白，明白子昕这颗稚嫩的心在想着什么，知道她是在心疼她那位彼此未曾谋面的姐姐。
叶阿姨没有过多地迟疑，肯定地说道：“放心吧子昕，爸爸妈妈会和你姐姐子玲道歉的。”
“子玲她要是知道自己有你这么个乖巧的妹妹，肯定会高兴坏了，她的在天之……不，我是说子玲她会很感动的，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