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潇洒的剑豪
1.
不知道今天究竟在空中、楼顶和墙面上徘徊了多久，言景初、艾琳和三色猫，此刻终于又回到了坚实而安稳的土地上。
摆脱了那些凶神恶煞且来历不明的人的追杀后，周围的城市熟悉而亲切，虽然比不上夜间的繁华，但总归是有着相当重的人的味道。不远处的某谜之奶茶店有学生穿着玩偶服兼职打工，那是一个肚皮上放着奇怪的二维码的滑稽小熊，似乎是用智能设备扫描它就能进入奶茶测试，按照所谓性格人格之类的东西来组合出一杯“只属于你的奶茶”。言景初固然并没有闲心去消受这种崭新的营销手段，但对于刚刚跨越数个难关，几次死里逃生的少年来说，看到它自然会有种恍如隔世的温暖感。
（至少不用随时担心摔下去粉身碎骨的风险了。）
人们总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才刚刚远离了坠亡的恐惧，与身边少女的逐渐熟络带来的畅快就在言景初的心中占据了上风。毕竟与这种级别的美少女邂逅实属运气爆表，如果说没有设想过什么进一步的展开就太过虚伪了。
在少年暗自美滋滋的时刻，闷热的空气制造出的沉默被旁边的艾琳打破了。
“饿了。”
大小姐如此简短地说道，配合着她的话语，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三色猫在她的肩膀上打了一个哈欠。
“要小鱼干。”
三色猫用爪子挠了挠耳朵，嘴里说出了人类的话语。
“我有个问题想确认一下，”
言景初叹了一口气，转而眼神变得认真了起来，
“是只有你要小鱼干，还是你们两个都要小鱼干？”
确实，经过了犹如马拉松式的逃窜后，是时候考虑早餐的问题了，就算敌人再怎么不近人情，也不会在惬意的早餐时分多生事端吧，大概。少年面对着艾琳和三色猫双重的语言压力，自我欺骗般的这么想。
“我想要一桌丰盛的大餐来填补这个早晨的能量损失，最好是能在高档的餐厅当中，往下看去能将整个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这样对心情的恢复也能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
“我要小鱼干，也要丰盛的大餐。”
言景初敏锐的捕捉到了话语里流露出的危险信号，她们两个一唱一和，摆明是想搜刮一顿这个才认识不到两小时的可怜人。
“你们难道还对一个年纪才上高中，平时生活拮据，还要去外边打工才能补贴家用的少年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吗？”
而且你明明一小时前才像个好莱坞的土豪主角一样的随手破坏，随手赔偿的啊！
对此，欧诺弥亚悠哉的摇了摇脑袋。
“那就不是身为神明的我所要考虑的问题了。”随后慵懒的把头靠在了艾琳的脖子上。
好了你不用再说了，少年在脑内屏蔽了随后而来的诸如“在星灵之中也是处于最高位的存在” 、“能够协助本大人是你的荣幸”的言语轰炸，一心想着
揪住这只猫的后颈肉，然后把它丢到不远处的下水道里……
然而，还不等他将这个黑暗的想法付诸实际，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中年男声，一时间，让他背后的寒毛都直立了起来。
“哟，这不是我们的优等生言景初同学嘛？怎么在这种地方挥洒青春啊？”
单论这句话的内容，可以算是一句凑近乎的寒暄。
但是考虑到说话人的身份，意思则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到了险恶的境地。
就像是出了故障的机器人，言景初机械地转过头。只见一名他绝对不想在这个时候，这种地方遇见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那人看上去三十多岁，实际的年龄要小上不少。一头灰白色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胡子显得有些邋遢，穿着一身紧皱发灰的西服，像是个从维多利亚时代穿越过来的人。这身打扮在以科技为主题的城市中，多少显得有些突兀。
“那个，您好，铝——不对，格里尔老师，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您。”
“我不，正享受着这最后的夏日吗，到开学就又难得清闲了。”
在艾琳她们眼中，这个说话爽朗的胡子大叔应该是个和学生打成一片，相当随和的教师。
“怎么，见到我很意外吗？啊哈哈哈。”
胡子大叔大步流星的靠近，用手揉着少年的脑袋。
“说实话，虽然很意外但总有会看到这个画面的糟糕预感。”
少年战战兢兢的回答着。
“哟，那你的预感挺准的嘛。”
“我也很意外，竟然会有人放了他一片苦心的老师的鸽子，让对方白等了他几个小时。”大叔一把抱住少年的肩膀，低下头幽幽的说，“结果出来一看，他居然正在城市的街头上享受着青春岁月……”
他的真实身份正是今天约好了补习，结果因为种种原因被言景初放了鸽子的历史课老师，艾斯·格里尔。由于那看起来像是早衰的灰白发，所以学生们就送给了他一个外号——aluminium，也就是铝。
接着，他猛然提高了嗓门。 “对于连现代史的重点，星灵与人类初次接触的时间和其意义都不能倒背如流的学生来说，他的青春难道不正像是马桶圈上粘着的不可名状物一样，只有被水冲进下水道才是正确的归宿了吗？”
作为星灵之一，蹲在艾琳肩膀上的三色猫“喵～”了一声，似乎在对中年帅大叔的话语表示赞同。
然而，这一声却将艾斯·格里尔的注意力从已经浑身冒冷汗的言景初身上吸引了过去。他一抬眼，就看到了一人一猫这个奇妙的组合。
（坏了！）
言景初在心头叫到，预感到事情将会走向一个不好的方向。
“这位同学，你是跟他一起的吗？”
艾琳点点头，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老师与学生。
见状，言景初赶紧开口，用脑海中想到的第一个历史人物试图把话题拉走。
“呃，老师，您对拿破仑失败的原因是怎样想……”
艾斯·格里尔大手一挥，拍在少年的背上，“没想到我那亲爱的学生，放了他尊敬的老师鸽子的唯一原因，竟然是趁着未完的夏日，与小女友一起在街头卿卿我我。”
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处在随和稳重的年龄，平日里也像个平易近人的大叔，甚至会大大咧咧的和同学讨论游戏与漫画。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由于至今单身的缘故，这个胡子大叔却会以不成熟的心理有事没事找学生情侣的茬、不小心提高难度让某些人落水、故意分开不同的补课日期，在一群学生中具有极差的评价，相反被另一群人看做前辈与先驱者，与他取得了心灵的共鸣。
依照少年的经验，当这家伙开始以这种平淡而不富感情的语气说话的时候，往往预示着什么可怕的发展。眼看事情逐渐滑向最坏的方向，言景初决定使用最后的策略——
掀桌走人，少年抓着艾琳的手一路狂奔，对身后即将发作的大叔置若罔闻，以风驰电掣之势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呼，呼，呼……”
在街上以毫不规划体力的速度跑出几百米的少年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而他身旁的少女则跟没事人一样的站在街道上，肩膀上还躺着一只三色猫——这幅多多少少透着一丝奇怪的画卷，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引起不了任何人的注意。
“饿了。”
少女再次打破了沉默。
“小鱼干。”
三色猫也再次附和。
“啊，知道了知道了！”
面对一人一猫的两个要求，言景初站了起来，有些自暴自弃地如此回应。
2.
清晨时分，塞缪尔·里尔克正在人行道上晨跑。
一身整洁但褪色的运动服，一双中档球鞋，和大多数晨练的行人一样。
由于工作的原因，他往往不需要在清晨乃至上午出动，晨练便成为了每日必修的功课。
当他终于跑到15区的边界，打算原路返回时，一则电话拦住了他的去路。
“是吗，季莫维奇被……”
仍然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时常不能完整的说一句话，以防止被奇怪的人窃听。说话只传达必要的信息，久而久之，人也变得古怪了起来。
“哦，对不起对不起。”
只有在偶然与行人发生冲突时，他才会以平和有礼貌的神色面对对方。接着，他拿起手机，对对方下达指示。
“把他们Group的人调过来，对，就……”
和崇尚个人作战的「协会」与精英抱团的「学派」不同，「盟约」偏向于集结在各个指挥者身边，以Group为单位团体行动。他们邪气凛然，凡事只为利益出发，次次直到盆满钵充才肯罢手。「盟约」通过某个自称“工程师”的强大星灵牢牢锁定了各个Group，由此掌握了整个组织。
他们的工作通常都是接受这座城市三教九流的委托：有的是位高权重，但却手无缚鸡之力的白手套需求者；有些是受到莫大打击，心如死灰就连自己灵魂都能出卖只为复仇的败者；而有些甚至就是追求刺激和恐惧，渴望最后一跃的赌徒。他们直接通过工程师所构架的网络发布委托，寻求匿名的Group作为协助者，然后实现愿望。无论什么事情，「盟约」的召唤师们永远不会拒绝一个好价格。
3.
“结果……好歹是逃出生天了啊。”言景初叹了一口气。
不，或许还不能说是逃出生天。生死追击的危机暂时离去，另一种稍浅的危机感便水落石出。
这个上午的补习，没有请假就翘掉了。
虽说现实不是铃原故乡过去盛产的那种“轻薄”小说，不存在浑身横肉的硬派教师与散发危险气息的御姐班主任，但翘课无疑是蛮严重的行为。万一那个老家伙一个电话打到家里，那个像老妈一样唠叨的妹妹……一想到这里，少年不由得抱住了头低声呻吟。而一边的艾琳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动作夸张的言景初。
反倒是三色猫摇着尾巴，语气显得有点事不关己：“少年哟，你本来是要去学校的吧？这么在外面晃荡真的没关系吗？”
“你以为这都是托谁的福啊！”言景初边吐槽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开手机游戏推送的提醒看了看时间。说早不早说晚不晚，至少现在再赶着去学校的话，可能只赶得上上午放学了。更何况自己的提包刚刚在骚乱之中已经不知道掉到哪里了（这么一想多亏了有拉链的口袋手机才能安然无恙地留在身边），作业和教科书都已经随风远去……随风远去？
言景初的胃不禁隐隐作痛。在车站里的便利店顺手买的三明治，因为来不及吃就先放在包里了，随后一言不发地离自己而去。这对勤俭持家的穷学生言景初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
好巧不巧，正在此时。
“咕——”
季夏的工作日上午，空荡荡的街道让这其实不甚响亮的肚子叫声变得格外清晰。言景初霎时红了脸，就算他平素行事也不算拘谨小心，但是在女孩子身边发出这种声音还是有些太失态了。然而片刻之后，他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声音。
艾琳把头别了过去，看不见她的表情，只是感觉她的全身似乎在微微颤抖。肩膀上的猫噗噗地坏笑着探出头看了过来。
“看来今天的午饭时间要提前一点了。少年，一起来吗？”
求之不得，假如你请客的话——言景初没有把心声说出口。他正打算打开手机查找附近稍微实惠点的店家时，三色猫翘起尾巴，指向了不远处的一栋建筑。
“那家商场感觉不错欸，去那里面看看吧？”
一到下班时间就变得人潮涌动，夜幕降临时招牌就会发出炫目的色光吸引目光。13D区最大的商场，物欲横流的时尚枢纽。
Spiral of Silence.
“少年，怎么感觉你脸色不妙？是饿坏了吗？”
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女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而可爱的小猫趴在她肩头向这边摆动前爪。言景初摇了摇头，只是心内盘算着在这种高级购物中心解决一顿午饭要花他多少天的餐费。计算的结果使他徒生疲劳之感，索性放空思绪，亦步亦趋地跟在艾琳身后。
艾琳的脚步似乎毫无迷惘，大概已经敲定了要去哪里用餐。她跨上自动扶梯，来到二层，然后笔直地向……
“喂……”
艾琳的肩膀被猛地抓住，她浑身一颤，一脸不满地转过身来.
“你干什么？”
出现在她面前的是言景初僵硬的脸。
“我说，你该不会要去的店是……”
艾琳点了点头，“薯条。”
“为什么正餐时间要吃薯条啊！而且明明昨晚刚吃过。”
“因为很好吃。”艾琳似乎没理解少年的意思。
“啊，多谢夸奖——才不对吧！我的意思是……”言景初的声音戛然而止。和他搭班的铃原现在确实应该不在店里，但是毫无疑问那具恶趣味的过分潇洒的骷髅肯定在。自己昨天招待陌生的艾琳时老板也在场，两个人第二天就一起去光顾的话未免也太可疑了。虽然不至于被安上萝莉控的名号然后炒鱿鱼，失去经济来源后瑟瑟发抖地倒毙在城市的某条暗巷里，但也免不了在上班时受尽调侃和揶揄，风评绝赞一落千丈。一想到大大小小的麻烦事像沸水里的气泡一样喷涌而出少年就隐隐感到头痛，但是要他拿自己“嫌麻烦”的缘由去阻止一个女孩子对于高热量油炸食品的真挚喜爱似乎也有点不近人情。
言景初还在困扰着如何说出口，艾琳则是不解地和少年大眼瞪小眼，还是打着呵欠的三色猫出来解了围。
“吃垃圾食品只能增加体重，对于长高是没有好处的哦。要多吃点蛋白质才……喵！”
艾琳伸出手抓向三色猫，可没有实体的神灵大人依然悠哉游哉。少女面色铁青地扭转了方向，僵硬地朝着别的店铺迈出了脚步。
但愿这个心直口快的神灵不要有朝一日在刀尖上跳舞时被捏碎了芯片。言景初在心里默默地为善良的三色猫祈祷着，一边追上了少女的步伐。
最终还是要大出血了。
坐在商业楼的言景初看到自己犹如被抢劫了一般的手机账户，低下了头。
那也是不得已的结果，一方面少女已经数次搭救了自己的性命，只是请客吃饭并算不上什么人情。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刚刚意外发现少女身上竟然没有多少现金，连什么电子账户也完全不存在。
（原来之前那些豪爽的赔偿方式是记作公务，刷部门账户就可以的吗！）
虽然对另一边的世界没什么了解，但之前也知道了「学派」是影响力极大的组织。
少年难得的感受到了资本集团的可怕，又一想自己连今天的晚餐都没有着落，言景初发出了有如中年上班族的感悟。
人生，真是艰难啊。
“还是到了这样的地方啊……”
言景初一屁股坐进沙发里，浑身感觉不大自在。他环顾四周，人形的机器人在走廊里穿梭而过。这家店里采用的服务用机器人在外观上是货真价实的“人型”——当然也只是大体外形，颜色还是二十一世纪初的科学幻想中显得颇具科技感的蓝白配色，某种意义上还有点复古的韵味。
当然，让言景初感觉不自在的主要原因倒不是这些非人的异质服务者，倒不如说这种单纯的无剥削性反而让人觉得有些清爽。重要的是这家店的精美装潢，丰富菜单，以及他完全负担不起这里的一餐的事实。
（嘛，嘛，不过这里不是我要来的……）
数分钟前的回忆或许可以作为一个推卸责任的理由。言景初的提议是一家不至于太贵的家庭餐厅，而艾琳则称闻到了好闻的味道执意要进这家店，超脱事外的三色猫则不置可否地隔岸观火，最后的战果是言景初在艾琳凶恶的眼神下举了白旗。直到他们找了个位置落座之前，言景初都没有想到自己本不必非被拉着和她一起吃的。
少年信手拿起了桌上的两台掌上终端之一，开始浏览菜单。不愧是高档餐厅，菜品的花俏程度和拐角的小小薯条店简直是云泥之别，菜品后附上的鲜红数字也颇为吓人。绞尽脑汁，言景初从最便宜的几种餐点里选了一个卖相还不错的，但是尽管如此也还是抵得上他整整一天伙食的预算了。
“我说……为什么还没有菜单啊。”
嗯？言景初不解地抬起头，迎面而来的是艾琳过分天然的视线。
“服务员怎么慢吞吞的……”
她不耐烦地用食指指节轻轻敲打着桌面，不稳定的微型电火花在碰撞中闪烁着。
二人座的桌上，另一台终端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分毫没有移动。难道这个家伙完全没有见过这种点菜方式吗？
（难道是哪里的深闺大小姐吗？但这未免太……）
富有绅士精神的少年轻声咳了一下，拿起手中的终端晃了晃：“您想要吃些什么？我来帮您点吧。”
“那个就是菜单吗？没必要装模作样的，拿过来我自己看。”艾琳的脸有点微微泛红，从言景初手上接过了点菜终端，开始苦恼起来。她肩上的欧诺弥亚摇头摆尾，饶有兴趣地看向倚靠在沙发上的少年。
“真的很有趣啊，少年。”
“嗯？”言景初没有理解它的话。
“不管是昨天晚上，还是今天，你的表现都不太正常呢。明明完全没有掌握事态，但在被拿着枪威胁的时候选择了逃跑而不是把我交出去。在空轨列车上也是一样，明明只是普通人，却采取那么大胆的行动。”
“呃……”言景初哑然无言，在桌子下交握双手，不安地搓动着。
“是想说自己没有仔细思考，条件反射一般就行动了？但你的行为，朝着树木的星灵投掷火焰，并不像是没脑子的人会做出来的事情呢。可是说你有好好思考吧，似乎也不怎么准确。明明连我和艾琳的身份都不清楚就贸然相助，”三色猫狡黠地一笑，“说不定你亲手拥立了一位大魔王哦？”
言景初苦笑一下。三色猫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是必须要考虑另外一层，那就是言景初是被卷入的，根本没有什么多余的时间以供冷静思考。之所以愿意把欧诺弥亚交给少女，还有对她出手相助，大概也只是因为她没有拿着枪威胁，显得更像是个好人吧……大概。
不过希望这两天的奇遇不会把我卷进学派和盟约的纷争里啊……如果有得选，言景初想要从一开始就不和这种非日常展开扯上关系。可惜他并没有决定此事的权力。
“我选好了……帮我点一下菜。”
回过神来，面无表情的艾琳把手伸到了少年面前挥来挥去，试图唤起他的注意。
（结果还是需要我帮忙啊……）
不过短短几分钟，一台机器人就滑行着来到桌边，以惊人的流畅动作稳稳地放下了二人的餐点。言景初点的是比较便宜的通心粉，而艾琳则是符合淑女喜好的草莓蛋糕。三色猫有些不满地叫着，但是对于全息猫咪是否会吃虚拟猫粮这个问题的答案言景初仍然不明确。
目送着离去的机器人，艾琳不禁有些疑惑。
“明明天气这么热，还要穿着这种奇怪的衣服工作吗？”
刚刚将意面塞进嘴里的少年差点噎住，急忙拿起一边的凉水不顾绅士形象地猛灌一口，好容易咽下口中的食物，接着用怀疑的眼神打量起艾琳：“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都没说。”艾琳皱了皱眉，显然意识到了自己又问了奇怪的问题，左手拿起餐刀，笨拙地试着切下一块蛋糕。
“那里面没有人，是机器人啦。虽然长得有点像人，但是内部没有生物结构，是电子操控的机械零件，本质上和街道上的那些机器是一样的啦。”言景初长叹一口气。从昨天使用纸币付款开始，到今天早上的路痴，还有不会用终端点菜，这些都可以试着用别的原因解释。但是，连机器人都不知道的话，那么在排除掉一切其他答案后，真相只有一个！
“艾琳小姐……该不会是科技白……该不会很不擅长这些高科技的东西吧。”
（而且你明明之前才破坏掉了两个机器人啊！）
啊，猜中了。看着逐渐泛起微红的脸颊，以及微微抽搐的面庞，与取得正解的成就感相随而来的是隐约的危机感，刚刚艾琳对于三色猫的怒气很可能正萦绕在四周，渴求着一个可怜的背锅人。
令人意外的是，艾琳只是垂下了肩，面色稍微有些失落，静静地用右手的叉子将一块蛋糕送入口中。
随着配比精确无误的味觉因子在口中扩散开来，一丝幸福的神情又重回她的脸上。艾琳微微鼓起脸颊，有点闹脾气的样子。
“这也不怪我啊，我以前都没怎么见过。也没有人教我这些……”
言景初讷讷地点了点头，一声不响。
（看起来，家庭的环境很特殊呢……）
尽管言景初对少女的家境有所兴趣（或者说得简单一点，是对美少女有所兴趣），但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己和她就算是患难与共，但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对别人的家事贸然出言是过于失礼的行为。
艾琳坐在圆椅上晃动着被黑色长袜包裹的修长双腿，露出了满意的表情。而三色猫则把脸趴在了玻璃上，饶有兴致的观察着柜台内摆放的花束。
饮料瓶已经见底，言景初无奈的咬住了塑料吸管。看着面前的少女大快朵颐，心底升起了对不止这周而是这个月生活费的一丝担忧。
两人相对无话，静静地享用着。三色猫趴在艾琳肩头，像是睡着了一般。
“那么，请叫来服务员……我是说，机器人，结账吧。”
艾琳拿出纸巾擦了擦嘴。以上菜时三倍速度飞驰而来的机器人侍应生转眼间就已欠身立在桌边。言景初掏出手机，惨淡的余额映入眼帘。擦了擦心头滴落的血。
“请二位一路走好。”无感情的机器人用事前录好的声音虚假地恭送客人。艾琳朝着它轻轻点了点头。
（机器人也是有好处的嘛……不过说起来……）
少年站起了身，跟在迈出轻快步伐的少女身后，
（仔细想想，她当时还给被牵连的一般民众了数据存储卡作为赔偿……让这么一个年纪轻轻的连机器人都不知道是什么的女孩子带着这样大宗钱款到处走动，该说这就是学派的作风吗……）
打住打住，不能多想这些了。言景初摇了摇头，快步跟上艾琳和三色猫。
“啊……好的。这里就是13区，你要去的瓦斯明斯特应该就在这附近，需要我为你带路吗？”
“喂，少年，你下午还要上课的吧？这么多管闲事没问题吗？”三色猫从肩窝里抬起头，慵懒地摇曳着毛茸茸的尾巴。
“没事，把你们送到之后再坐列车也完全来得及。”
“这样啊……那有劳你了。”
艾琳回过头来，微微一笑。
听着这温柔的话语，少年的心中没来由地浮现起那半空之中，双手相握的触感。
4.
嗯？
言景初偶然发现，餐厅里的气氛微妙的改变了，好像有些不和谐之处。
在他们踏入这里之后，有什么事情不一样了吗？
少年环顾四周，其他桌上的顾客仍然在毫无异常的享受着餐点，看起来一如既往。
不过，刚刚有这个服务员吗？
他把目光投向刚刚从自己这一桌旁边经过的男侍者。在少年的印象中，方才负责运送餐点的都是在地上滑行的机器人。
虽说有人类打工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时至今日，还有很多餐厅打出“拒绝机器人，全程人类服务”的口号来标榜自己的古典感呢。
在言景初的印象里，几分钟前整个店面里除了顾客的人类就只有那个打着哈欠靠在门口玩手机的领班。此时，少年才注意到，那个领班已经不再玩手机，而是面色古怪的站在门后。
再下一瞬间，少年从店内的镜子上注意到，门外有两个上班族打扮的男性，正一边把守着门口一边向店内投来注视的目光。
言景初捏了一下少女的食指，靠神色向她发出了预警，而少女也顿时心领神会。
两人同时起身，以敏捷的动作跑向出口，欧诺弥亚已经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回到了存储它的芯片之中。
发现自己已经暴露的两名男子并没有试图阻拦他们，而是迅速退回人群中，看来他们并不是召唤师，本身没有战斗的能力，只是下属的协助者，负责在增援到来前监视少女。
（这样一来，我们岂不是吃了霸王餐？）
艾琳和言景初以领班不敢阻拦的气势冲出了餐厅。放眼望去，周围到处是前来购物的人群，根本无法分辨哪些人别有用心。
少年从商业楼的六层向下张望，一个看起来很干练的男人和四五台警卫机器人正把守在一层的出入口，这帮人还真有毅力。
（这回不是星灵，而是机器人了吗？）
就算有什么红外扫描机器人一类的东西，也不可能在如此密集的人群中找到特定的人。只是在他们查看状况的时候，六层的电梯口已经有三个人闪身而出，正穿过密集的人群向他们围了过来。
要在这种人潮中发动攻击实在是太容易误伤他人了，艾琳决定还是先想个办法避开对手的围捕。她和少年向身后远离敌人的方向跑去，而那三个人则在十多米的间隔上紧追不舍。她看向四周，有没有可以借来阻挡对手的东西……
“这边。”
言景初拉住少女跑向一侧。
在这家热闹非凡的商场中，有个饱受好评的构造。
那是一段会随着时间在半空中移动的楼梯，每几分钟就会改变结构通往上层的不同区域。当艾琳他们跑到的时候，这一轮的移动刚刚开始，上一截楼梯正缓缓的离开他们的位置。
“抓稳了！”
艾琳今天第不知道多少次的把少年的身体拖向高空，借助着电磁力将自己吊向刚刚移走的楼梯。
几秒后跟过来的猎手只能失望的目送他们去向上一层。
要躲到附近的店面里吗？方才的策略虽然有效，但是对方能从别的楼梯那里绕上来，至多能争取几十秒的时间，仍然一刻也犹豫不得。
有了上次被人在外墙上埋伏、险些摔个粉身碎骨的教训，艾琳这次不想在看不到外墙的情况下贸然从窗口逃出去。看来只能选家店面躲到人流之中了。二人走入角落里的一家名叫Alice的服装店，隐藏在上百件衣物组成的天然屏障中。
想要隐藏树木的最好地方就是森林，两人决心不动声色的装成顾客躲藏在这里。此刻的第七层仍然没有出现任何骚动，来往的人流维持着一如往常的繁华。
店内一位约三十岁的销售员迎了上来。
“您是来陪女朋友挑衣服的吗？女朋友还真是漂亮啊，对于这种美人儿，我们推荐我们店最主打的品牌‘Alice’s Malice’……”
“哈？”艾琳以激烈的语气反问，但她刚说出口随即意识到，此刻不是闹脾气的时候，引起不必要的注意有害无利。
即便如此，少女脸上露出了明显闹别扭的神情，不再搭理面前的女性。
销售员看到这一幕，心领神会的露出了神秘的笑容。
比起对方神秘笑容的含义，言景初心中想的反而倒是“为什么会有服装品牌能堂而皇之地带上‘恶意（Malice）’这个词啊”。
“那您就先自己选一阵吧，试衣间在后边 ，有需要的话，我在出口右侧的吧台。”
对于这种情况，销售员早已轻车熟路，不论是什么样的少女，服装店都是青春历程中的重要一站。再次礼貌地微笑之后，她留下言景初和艾琳单独相处。
看来是被奇怪的误解了，少年心想。
问题是眼下的情况完全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啊，我们这边可是正进行着堪比动作电影的大逃亡呢。
陈列的衣物遮挡住了两人的身体，借助身后的镜子，还能悄无声息的观察店面外的情况。
如果能就这么让对方跟丢放弃的话，那当然是最好的结局。
只可惜事态不会这么如他们所愿，换了条路线登上商场第七层的三个人站在四通八达的交叉口上，看不到一丝因为失去目标而迷惘的迹象，三人毫无缘由的选定了Alice服装店闯了进来。
为什么？言景初吃了一惊，难道他们有什么追踪的手段吗？
看到如劫匪般闯入的三人，门前站着的销售员阿姨呆愣在原地，被对方一把推开摔到地上。
没有办法了，被堵在仅有三十平方米、出口唯一的空间里，除了击倒对方以外别无选择。
前方，左前方，稍远的右后方，三个人分散开从三个方向围攻而来，纷纷召唤出星灵试图阻拦少女。
左前和右后方的是Order34的「火卫士·艾迪索」，两个外表是士兵模样，只有手臂燃烧着的星灵举起炎剑，攻向少女。
正前方阻挡着整个出口的则是身形巨大的火焰猛禽，「光辉之嗣·思摩夫」，Order91，这只可以翱翔在空中的野兽浑身燃烧着金色的火焰，在空中喷射出细密火焰组成的璀璨火网，阻挡着艾琳的去路。
一道光芒闪过，少女已将名为「星火」的长枪持于手间，她以速度轻易避开了两把挥下的炎剑，退向侧面。
服装店里摆着衣物的架子被应声劈开，数十件的衣物被火焰不分款式价格的一并吞没，将周围的地面点燃。
要速战速决才行，艾琳一瞬间下了这样的判断。即使不考虑对方的追兵，这家小店和昏倒的销售员也都处于了极度危险之中。
少女以剑士的技巧把再次砸落的炎剑拨向一旁，刺向左侧的士兵。火卫士匆忙收剑格挡。
锵——！剑枪交错，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但那个攻击只是艾琳的试探，在挥动武器的同时，枪身的电光以完全不同的轨迹绕向另一侧，贯穿了士兵的肩甲。
被破坏的士兵踉跄着跪下，随后回归虚无。接着少女故技重施，长枪与闪电分击而出，将另一侧的火卫士一并击倒。
剩下的那只 「光辉之嗣」……艾琳感觉有些难办，它并不像前面两个家伙那么好对付，对于Order接近100的星灵，能力的强大自不用提，也已经具备了相当的智慧。时间在一点点的流逝中，那么，要正面强攻吗。
但只听bang的一声，火焰的怪鸟在空中呆滞住了。
艾琳应声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言景初绕到了三人中领头的那身后，趁着少女打倒星灵所制造的混乱，用衣架上面的铁杆对目标来了一记重击。
真有你的，艾琳暗暗称赞。失去了召唤师的控制，大多数的星灵都会停止行动，在短时间内就会自行消散。而店内燃烧的衣物也引起了商场内安保设施的注意，同楼层的灭火机器人一个个的赶来。
趁此机会，艾琳把昏倒的销售员放在商户外等待救援，接着和少年逃向商业楼的更高一层。
不想等他们躲进八层的洗手间不过十数秒后，追兵就像知道他们在哪儿一样拍马赶到。
（呼……呼……）
终于再一次逃开的言景初累的四肢发慌，不同于被少女在楼顶上拽来拽去，要靠自己的脚来连续的狂奔对他来说难度太大了。
“他们究竟是怎么追踪到我们的？”
艾琳抱胸而立，虽然没有身体上的疲惫，但是连续的战斗，外加原因不明的被找到让少女也有些心神不宁。
就像在捉迷藏的时候开了电子游戏显示整个地图的外挂一样，无论躲到哪里都会被很快的发现。
身处于随时会被发现的精神压力之下，少女的语气也显得有些焦躁。
“关于这个，艾琳，我有一个主意……”
言景初抬起一根手指示意，却不小心擦过了少女的身前。
“……！”
不不不，为了言景初的名誉应该强调一句，这绝不是借机揩油。眼下两人正躲在电梯井的逼仄空间里，偶然发生点摩擦也是无法避免的事情。
身处在极小的密闭空间内，双方都感觉有些不太自在，虽然光线不佳，不过言景初还是能猜得到少女脸上的表情。
（变成这样的场面，我也很无奈啊。）
听到外面来来往往的声音，那些嘈杂的脚步中，也许就有一些属于正在追踪他们的人。
如果能由此避开敌人的路线，从电梯井下到一层逃掉就好了。
但那是不可能做到的，不知道一层的出入口究竟守着多少人。即使想要跳窗而出，如果不甩开距离的话还是会被穷追不舍。
「盟约」所属，Group塞缪尔·里尔克，搜查队F。
三人小队正跟着踪迹追踪，目标是「学派」的护卫。
一般而言，成员只听命于Group内的首领，不同的Group之间经常有利益冲突，大打出手乃至血流成河的情况也时有发生。
但这次则是特例，不光是他们听命的塞缪尔·里尔克指挥的Group，据他们所知，还有卡西尔·季莫维奇等好几个Group也在追寻同样的目标。
能把平时互不干涉的多个团体如此大规模的协同起来，不知道是何方神圣在坐镇幕后。同时，这也说明了他们所追捕的目标的价值。
（不过眼下看来，是我们要先拔头筹了。）
三人小队的队长一边追寻着踪迹，一边心想。
突然，目标的踪迹停下了。
好像她们不再移动了，是自暴自弃的放弃抵抗了吗？
当他正盯着地面沉思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天花板的上方露出了一条细缝，有谁正躲在里面等待着掉入陷阱的傻瓜。
Biiiiiiii——
一道电弧闪过，相距不远的三个笨蛋被从天而降的天罚同一时间击倒。
艾琳和言景初从天花板上跳了下来，看到这三个家伙像是指南针一样的倒向地面的同一个方向，还挺有喜剧氛围。
“所以？是什么一直在追踪我们呢。”
艾琳确认着他们三个都已经失去了意识，对言景初问道。
“是气味啦，气味。”
少年举起从小队队长胸前搜出的东西，一个带着液晶屏的小盒子。
“气味？”
“应该是某种将气体分子可视化的装置，俗称警犬。还记得吗？有个服务员曾经靠近我们吃饭时的桌子，在那时采集到了气味的信息。虽然等到我们离开后再记录也是一样的效果，但万一你是个冷面无情的专业间谍，在意识到自己被发现的那一刻就把整个餐厅炸个精光，毁灭一切蛛丝马迹的话，就很有差别了。”
“亏你能发现这一点诶。”
艾琳对少年的印象些微的改观了，虽说没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不过也不是一点派不上用场。
“是你自己对机械类的东西太不擅长吧。”言景初小声的嘟哝着。
从点餐时的机器人和之后的事情来看，能不由分说的一下电倒的当然没有问题，但除此之外就相当的缺乏常识了。
“唔… ”
少女的脸颊微微鼓起，似乎正在寻找反击的话。
“这东西估计不止一个哟？”
少年看了看装置的背面，连出厂时间都好好的刻在上面。一开始以为只是一台用于追踪的机器人，能够破坏掉就阻断了对方的追击，现在看来却是数十台能寻找到自己脚印的显微镜。
“那要怎么办。”
“大概只能洗个澡彻底去掉餐厅里带上的气味了。”
这里的商场有泳池吗？言景初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准备拿出手机来调查一番。
“流氓！变态！在少女面前说什么洗澡的事情呢。”
艾琳以夸张的姿势抱住自己的双臂。
“可是不洗的话就会被……”言景初在脖子旁边比了比手刀，这可是危急存亡的时刻啊。
“总之洗澡不行。”
好，好，言景初心想，实在不行还有找个餐厅买两瓶酒从头到脚浇灌一通的选项呢，不过估计不是买，只能借吧 。就算不至于为了今天的冒险赔上命，至少衣服肯定是很难保住的了，真是多灾多难。
4.
塞缪尔·里尔克正靠在这家名为Glory Times的商场一层电梯的阴影里。
作为「盟约」的指挥者之一，追猎行动的总负责人，他镇守在最关键的出口处。
如果目标想从哪个窗口破窗而出，也预先留好了人手能第一时间发起拦截并且汇报他。
而且，还有一个在所有追捕者当中，只有作为领导者的他，才知道的使命。
他饶有兴致的观察着眼前的景致，几条稀有的热带鱼正在大厅中央的观赏鱼缸里安静的游动，就像他正在追捕的两个人，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逃脱。
此时，耳边传来奇怪的杂音，他敲了敲耳机，杂音越来越大。
轰的一声，他头上的整个天花板被贯穿了，精瘦的男子跃向一侧，以免被水泥、地板和其他新兴建筑材料的残骸掩埋。
他刚想呼喊其他的下属，但耳机上的发信器像是坏了一样，重复着嗡嗡的噪声。
“呵，你们用电磁脉冲（EMP）破坏了我的联络器吗？”
说着，他把失去效果的无线耳机随意的扔在身旁的建筑废墟里，看向从天花板被打穿的缺口中跳下来的银发少女。
“想要避开其他人直接刺杀我这个指挥官的确是最合理的战略。”
男子不紧不慢的说着，看起来并不担心自身的安危。
“前提是，你得有与之相符的能力。”
艾琳将少年留在缺口旁，降落到废墟上。
既然对方能借助气味不断的追踪，再去逃窜或者躲避也只是徒劳的耗费精力。
因此，她们借助那三个倒霉蛋身上的通讯器找到了指挥者所在的位置。
无需多言，在立场与利益都已然明了的时刻，只有战斗才是唯一的解决之道。
男子右手前伸，比出手枪的姿态，一把银色的左轮手枪随即浮现了他的手掌间。
上弹瞄准，砰砰砰砰，四枪连发，向艾琳射去。
受到后坐力的影响，不同的子弹在空中的轨迹略有偏移，艾琳以无与伦比的反应力扭头避开了第一发，挥动长枪精准的击落第二颗、第三颗子弹。此时，最后一发子弹已经穿透了长枪能防御到的范围。
哔哔，艾琳试图用电磁力扭转子弹的轨迹，但出乎她意料的 是，子弹没有彻底的偏离，只被轻微的弯折，少女赶忙想要避开，但是子弹已经及身，擦破她左臂的衣物，在皮肤上留下一道血痕，有细密的血液正从其中渗出。
子弹的材料似乎是某种磁性微弱的合金，靠星灵的力量并控制不了它。在少女还在因这次误判的后果而心跳加速，惊惧不已的时刻，突然，一阵恶寒感袭来，听到了细不可闻的声音正在说话，好像有谁在背后凝视着自己。
「魔枪·签名者」，Order27。
武器一类的物品如果能以传说的形式流传于世，那么与被传诵的怪物、英雄没什么区别，同样能以星灵的形式被召唤出来。
而且比起召唤具有本能或是知性的灵体，静物所占据的灵格较小，是性价比更高的战斗手段。与之相对的，要承担本体被直接攻击的风险。
艾琳向后跳出数米，为自己争取出更长的反应时间。装弹、瞄准，又是四发子弹以同样的方式攻了过来。这次她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以超越人类的速度闪身全数避开。
但在她避开的刹那，好像有哪里不对劲，耳后传来了不祥的预感，凭着直觉少女倒向地面，在间不容发的险境里躲开了子弹的追击。
是又一轮子弹吗？
并非如此，之前的射击还没经过一秒，那个男人仍然在为左轮手枪装弹的过程中。
艾琳眼角的余光看到，已经避开的子弹在离开她数米后，在半空中盘旋，改变轨迹飞了回来，像是一群细小的回旋镖。但当回旋镖带有了子弹的速度和穿透性，恐怕就不能以玩闹的态度来对待了。
“要来了，「签名者」。”
精瘦的男人已经完成了准备，像是在提醒艾琳一样，在扣动扳机之前喊出了名号。压力再次倍增，八颗子弹在空中旋转、趋近，呈夹击的姿态逼向少女。在距离地面仅有几公分的高度上，艾琳以磁悬浮列车的方式贴着地面飞行，子弹在其身后穷追不舍。
银色的光芒如流星般在半空中闪灭，追击的三颗子弹被击中抹成了齑粉，枪尖涌起的电流将最靠近处的两颗子弹打落。接着少女长枪抽向地面，强行停下身体，回身以完美的准度做出三次挥击，将剩下的追兵全数撕裂。
破裂的弹壳落在地面的废墟中，看来不再维持追踪的性能了。
“嚯，真够漂亮的。”
男子对少女挡下这一系列攻击时潇洒的表现做出由衷的赞叹，银色的左轮手枪挂在食指上来回旋转。接着就像打定了什么主意一样，抖擞了一下身体，解除了对能追踪目标伤口的魔枪的控制。
（他想干什么？）
好不容易完成防御的艾琳站定身体，左臂的伤口仍然隐隐作痛，看到对方的动作有些不解。
“要抓捕你的话，果然还是这个比较合适。”
精瘦的男子在身前的空气中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接着，一把长度夸张、几乎难以挥舞的令刀从虚空中成型。
“Order140，「影式·鬼道雪」，参上。”
一边是闪烁着银蓝色的光芒，透露出毫无疑问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的长枪。
一边是除了长度以外平平无奇，只是某把不小心留在历史上的凡铁。
金铁相交，轨迹与轨迹在半空中碰撞。
（嗯……？）
双方的武器交于一处，艾琳感到手腕上传来难以置信的压力。并不是出于什么特殊的能量，而是单纯的腕力。
两人都是双手握紧武器，长枪与令刀在空中摩擦，带起一串飞舞的火星。但艾琳感到令刀的刀刃离自己越来越近，自己被压制住了。
要想别的办法，艾琳把长枪扳向身侧，试图挣脱这种角力的场面。
bang，bang！在双方武器分离的刹那，对方利用少女重心的晃动连续追击，但都在即将切开少女肌肤的前一瞬间被长枪勉强格开。
（这家伙……是高手！）
艾琳趔趄的退后几步，一直以来接受的都是战斗训练的她，没有想到自己在被如此的压制。
想要打败对方逃离这里，看来只能激发武器中「星火」的力量了。
她再次冲向对方，这次在武器中灌注着满溢的雷霆之力，有如神威降临。
但在命中前的一瞬，她看到那个男人的脸上带着的绝不是惊慌，而是一种神秘莫测的微笑。
武器再次交错。
雷霆之力并没有打倒对方，不，甚至都没有碰到敌人的身躯。
而是犹如被引雷针吸走了一般，跳跃到了两米长的令刀的前端……！
“你不知道吗？”
手中紧握雷霆之刃的变成了精瘦的男人，但他并没有急于攻击，而是维持着角力，对少女说。
“在离这里很远的极东传说里，曾经有一把因为捕获了雷电而被代代传颂，最终升华为星灵的武器。”
召唤师之间的战斗往往不是依靠蛮力与技巧的格斗，而要更加复杂。
通过解读对方的召唤、选择克制其存在的星灵，自然能如虎添翼，就如同此刻一般。
“其名为「影式·鬼道雪」，作为追猎你的武器，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精瘦的男人重心微转，甩开武器之间的角力，继而双手将闪烁着光芒的令刀举过头顶。
武器与电光一同从天空中坠落，砸向少女的身躯。
Boom——！雷电的巨龙陨落在商业楼一层的地面上，本就装饰意义居多、防护意义居少的大厅地板像个被吹破的气球般炸裂。
烟尘散去，身处于爆炸中心的精瘦男人看起来并无大碍，除了脸上和胳膊上有几个无关紧要的擦伤痕迹。
而另一边的艾琳则凄惨的多。
虽然在最后的关头避免了被刀刃直接撕裂，但却正面吃下了那恐怖的雷电冲击。
她头发全都炸了起来，原本扎的马尾也被破坏了，全身上下的衣物没有一件完好无损。
四肢麻痹的几乎站不直身体，只能勉强用长枪撑在地上，意识也开始模糊了。
如果不是因为星灵的加护阻隔了大部分的电能，恐怕被直击的刹那就会失去意识。
“放弃抵抗，这样可以饶你不死。”
面前的男人对艾琳说着这样的话。
“……为什么？”
“你不会明白的。”
少女有点不敢相信，她不懂对方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作为一个护卫，她的任务和使命就是保护猫神·欧诺弥亚，除此之外，看不出有什么价值。
“……我拒绝。”
少女颤抖的再次控制住了身体，紧握手中的星火。
“不错的毅力。”
清瘦的大叔同样握住令刀。
“只是，那样的毅力还能坚持多久呢。”
锵锵——！又是两声清脆的碰撞，但是艾琳控制不住重心，在格挡之后就摇晃的向后退去。刚还在与枪身咬合的令刀突然方向一转，刀背敲在少女持枪的手上。
（好疼！）
只是被刀背拍了一下，她几乎就要抓不稳武器的地步。但如果是用有刃的那一边，恐怕自己整个手都已经被穿了个窟窿。以对方的老练程度，不太像是出现了失误。
（他手下留情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艾琳不想多想，继续向后退去，只要能恢复身体的平衡，就能阻挡住对方的攻击。
对方的武器能将雷电吸收到自己的武器身上，然后全数返还给对手。有了前车之鉴，她不敢再向着枪身中灌注力量了。
就在此时，艾琳看到，站在二楼的少年，正趴在栏杆上对自己说着什么。
那个口型是……
（嗯？什么情况？）
金铁相交，塞缪尔·里尔克在手腕上再次发力，把长枪压到少女的面前，一步步的压迫着少女的意志。
虽然出于某种原因不能杀伤她，但只要少女的重心被破坏，就能用刀背打昏她。
但这时，少女的枪身上再次燃起了银色，是在做最后一次抵抗吗。
他冷静的用令刀架住挥来的枪身，星灵之力将雷电尽数吸走，停留在令刀的前端。
但那电光却没有熄灭，而是在源源不断的注入枪身，闪电在长枪的尖端涌现。
愚蠢！她是想试试「鬼道雪」吸收的上限吗？
武器与武器、闪电与闪电的正面冲突。
力量相互碾压，但平衡只持续了一瞬间，无论哪边都是塞缪尔这边更强。
被吸收的闪电反击向自身，即将将少女的身躯吞没。
就在他准备考虑留手的时候，少女的闪电无征兆的偏向了一旁。
他下意识的看了过去，那边是……
一道明晃晃的闪光，遮住了精瘦男子的视线。是反光镜。
（啧。）
对于他这种久经战斗的人来说，这种把戏并没有什么作用。
充其量能让他产生一瞬间的犹豫，但也只有一瞬间，可能不到十分之一秒吧。
这比人类反应还快的时间不可能让对方穿透他手中令刀的防御。
但是，对于某些事情来说，十分之一秒的一瞬，已经足够颠倒胜负的立场了。
清脆的响声随着闪电的声音袭来。
那是居于商业楼一层大厅正中心的观赏鱼缸，他曾经饶有兴致的盯着它打发时间，却没想到——
它可能成为颠覆整场战斗的最后一步棋。
水流奔涌而下，淹没了正在角力的少女与大叔。双方武器上的闪电失去了控制，在水流中肆意的奔腾。
随后，塞缪尔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