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永烁的星火
1.
言景初在流血。
昨天几番历练都没有受伤的少年，此刻遭遇着在那之上的危机。
闹钟正不合时宜的尽力嘶吼，再放任下去整栋公寓楼都要被惊醒了。少年在黑暗中摸索着前进，打翻了牛奶的空盒子，从桌子上抓起一把纸巾胡乱的堵住流血的部位。
他的鼻子在流血，然后堵上。
当他终于安稳的躺倒在床上时，手机闹钟的旋律已经播到了副歌。还好他没就这么顺势睡个回笼觉，挣扎着够到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都这么晚了吗。）
看到时针已经跨过了六和七的中间，言景初打了个激灵。一贯很容易醒的他今天久违的被床封印了，不用多说也知道是昨晚熬夜的缘故。
熬夜。
几个小时前经历了两场稍有不慎就会丢掉性命的逃亡，任谁都没法安稳的入睡，而后又爬起来看动画看到三点，更是加剧了疲劳。
不过在半睡半醒间，精神上的紧迫感倒是舒缓了不少，惊心动魄的遭遇和深夜动画也没什么不同——对于想节能的少年来说，心大是必备的素质之一。
言景初走向冰箱，在开启之前就知道里面几乎空无一物。每周他都在周五晚的超市大减价时间进行采购，而现在，周五的早晨，正是储备最为空虚的时候。看来只能去便利店买点即时加热的饭团三明治之类的了。
都七点了吗？少年这才注意到窗外的亮度，因为在起床上浪费了太久，出门的时间比往日延后了十分钟。他抬头看去，复刻了大本钟样式的钟楼伫立在街区的远方，时钟精确的指向了VII。
（糟了，要赶不上公车了。）
即使时间紧迫，但他还有件要做的事。少年就像一名面对即将要启动的定时炸弹却还没有救出任务目标的电影主角，手忙脚乱地开锅烧油——这么一想，最近的经历还真是像冒险故事一般的苦涩，言景初一边碎碎念一边把最后仅剩的鸡蛋在锅沿上敲碎，只可惜没有主角标配的心灵手巧的青梅竹马能来表演厨师级别的法式炒蛋。他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不怎么靠谱的手艺。
本来还想实践一下之前在美食节目上听到的用冷油煎鸡蛋的小窍门，但等他打好鸡蛋，油已经烧热了八成。时间紧迫，没有余裕考虑什么高超的作法，言景初用小巧的煎锅颠了颠鸡蛋让其翻面，怂怂地用筷子夹起来，最后找到冰箱里放着的生菜片带走放在鸡蛋旁边，放进内附铝箔的封闭盒子里。
他擦了擦额头上因为显现的点滴汗水，再次看了看时间，决定放弃用奶锅热热牛奶的想法。
但愿自家小祖宗的自理能力足以让她明白，吃着热饭是不该喝冷牛奶的。言景初听了听声音，赶在她起床抱怨早餐前就悄无声息的溜出了家门。
虽说离二十一世纪初已经过去了三十年，科技的发展大到仿佛过往的科幻电影的地步，但对于这座名为索尔维的城市，即使有了横跨在上百米高空的人工平台，无数的天桥，街道的景观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可言。
除了满街跑的机器人以外，最大的变化甚至可能是这个：报亭里摆放的新闻报纸换成了一张薄如纸的电子屏，靠着内置的电力可以翻页、放大，算是传统纸质新闻媒体对网络的反攻。已是暑假的尾声，商铺们在显眼处打出了广告，想趁着最后的夏日搞一波促销活动。
言景初感觉自己大脑里的血管一跳一跳的疼痛，连对身体的控制都带有漫长的响应时间。当然，这不是因为他想要贯彻新时代好学生的理念而按时作息早起锻炼，而是有更直接的原因。
那便是，与某人已经约好了见面的时间。
单纯从这句话的字面意义来说，在恋爱季节的清晨出门赴约，还确实有种莫名的心动。但一想到对象是个五十岁的白发老男人，反而加剧了凄惨，街道上结伴而行的情侣也格外的扎眼——但其实，之所以会觉得有很多情侣纯粹是言景初带着有色眼镜去看的结果，即使是零星路过的少数派也会被他的目光一眼捕捉到。
如果说高中生在暑假的下午去到商场的理由只有一个的话，那么在暑假的上午去到学校的理由同样只有一个。
那就是补课，觉得这是暑假就可以躲开烦人的老师实在是太天真了。老师就是遍布在整个青春期的陷阱，不管任何场合时候都会踩中它。
本来以节能的理念而言，会出现被逼补课的结果应该算是巨大的失败，但是人力有尽时，想在所有的科目上低空飘过的确有些难度过高，何况一想到考试时那个灰白色的老家伙阴森森的坐在考场的最后，他就像被猫的视线笼罩住的老鼠，控制不住自己。
言景初在心里掂量着翘课的后果和昨天的猛兽攻击究竟哪个更严重。最后根据经验选择了前者。他伸了个懒腰，思考着要到哪一节课上才能肆无忌惮的睡倒，当然是没有一节课可以“肆无忌惮”地睡倒的，说到底在考虑的问题其实是“在哪节课上睡倒可以睡最长时间，并受到最低的伤害”这样委曲求全的问题。当然了，这样的委曲求全……还不是自己需要补习，不对，还不是昨天麦当劳的问题吗！
无论是补习的锅，还是要怪麦当劳在当今社会的地位高歌猛进引发的争夺。无路可退的言景初打开手机，调出平时用的学习APP，想在课前的补习抽测之前做出最后的抵抗。他才惊讶地发现惯用的蓝牙耳机不在自己身上，看来是深夜趴在电脑桌上的时候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一路上挣扎着想要冒出头来的学习之魂转瞬间溶解的无影无踪，像极了自己在滚石薯条店用火热的刀刃切牛油时牛油化开的样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12A区的空轨站台，空中架设的轨道如血管一样连通着城市的各个角落。从住宅楼较多的第十二区出发，前往众多学校所在的第十九区，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抵达。
2.
明明暑假快要过去，自己非但没有甜蜜的邂逅，反而在猛兽和补习之间徘徊，少年感觉自己在朝阳下的影子显得十分悲凉。
”哈啊——”
叹气到一半变成了个长长的哈欠。在朝气蓬勃的清晨就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要是让顽固的长辈看到多半会觉得年轻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最近的年轻人呀。”
不出所料的听到了这样的感慨，虽说被爷爷辈的人批评两句言景初不会在意，但传来是这个声音也太年轻了吧，少年心想。
好像最近就听到过？他向身旁看去，离他不远处的车牌前，一只猫咪站在人左肩上探头探脑望了过来，白色的毛发里夹杂着金色和灰色，在朝阳下散发出淡淡的光晕。
虽然毛色不完全一样，但哪有那么多会说话的猫呢，从那种神态和声音来看，绝对是昨晚刚见过一次的三色猫。
那这么说来……果不其然，朗丽的银发在脑后扎成单马尾，背对着言景初的自然是之前救他一命的少女了。
在这种地方重逢，言景初总是会想到类似命运一样的东西，但他相信或许这只是一个没有什么特别意义的巧合罢了。
想表达谢意的少年凑上前去，那名少女没搭理他，保持着和昨天一样酷酷的姿态注视着面前的显示屏。
“你们在干什么呢？”
“等车。”
三色猫用轻快的语调回答，一副完全不着急的样子。
有人会死盯着站台的地图等车吗？这根本就是找不到路吧。
“死盯着站牌和车辆信息它们是不会来的……还是说，你能用意念召唤出列车吗？”
听到少年话里有话的吐槽，银发的少女脸颊微微鼓起，以抗拒的语气回过话来。
“……要你管。”
还真是不认路啊！看到她那副略微不高兴的样子，言景初觉得自己绝对是戳到了对方的痛处，虽说帮她一把有种在光天化日之下搭讪的嫌疑，不过之前的人情还是要还。他顺着少女的目光看向地图，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说起来，有些旧的地名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
“嗯？”
少女带着疑惑转过头来，言景初拿出手机递给她看，随着城市的不断改造，原本旧城区的地名被新的编号取代，过往的象征被新世界的洪流抚平棱角，直至消失不见。当然，车站站点处的显示屏上肯定是最新的地图了。
“呀，也会有这样的事情呢。”
“听起来你倒是早有所知的样子。”少年对看起来依然悠哉的三色猫说。
“毕竟我是神灵大人嘛，”三色猫欧诺弥亚抬起爪子挠了挠颈部，“而且看着艾琳这么困惑的样子还挺有意思的。”
被称作艾琳的少女以凌厉的目光瞪了欧诺弥亚一眼，被吓到炸毛的三色猫赶忙停止了说笑。
艾琳又看向言景初的手机，自言自语的说。
“瓦斯明斯特在哪儿？”
“13区的这里，离学校还挺近的，正好顺路。”
听到这疑似低水平搭讪的话语，少女脸上露出警惕的神色，言景初赶忙扯开话题。
“嘛……！要说的话昨天真是万分感激，帮大忙了。”
“并没有什么值得感谢的地方。”
“没想到一辆卡车那么大的魔犬被这样娇小可怜的女孩子一下子打倒了，真够帅气的。”
“……”
（诶？）
对方的脸颊鼓起，显露出了明显生气的表情，本想夸赞一下对方的言景初不知道哪里说得不合适，在脑中揣摩着对方的心情。
（哦，原来如此~）
想起最开始见面时的情形，少年解开了真相。看来少女非常介意对方说她“小不点”或者“娇小”。虽然从身高体型而论她绝对担得起这个评价，但言景初也不会特意的去踩雷就是。
幸好此刻他们等待的空中轨道列车恰如其时的飞驰而来，解除了尴尬的气氛。
记得铃原的故乡有位作家宫泽贤治，曾写过一本叫《银河铁道之夜》的书，描述了一个少年与少年的好友乘坐火车游览银河的故事。眼下言景初正以同样的姿态跨过城市的半空，楼房、行人、树木都在下方的视野里，有种俯瞰城市的悠远感。不过那样的新奇体验只要三四次就会消退，很快空轨上奔波忙碌的人们就顾不上欣赏这样的美景了。
不过眼下倒是有个人对此非常兴奋，正坐在座位上，眼神飘忽的扫向窗口，活脱脱一个准备春游的中学生。
这家伙难道是哪儿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大家闺秀吗？言景初观察着坐在他身边的这位少女，她用双手撑在座椅上，身体晃来晃去，姿态的凛然和内心的不成熟交相比较，像个第一次离开家门的大小姐。
假期的清晨，通往学校区的列车上几乎没有其他人。一个身穿警服的高大男人从入口走了上来。
他像是在搜查一样扫视着车厢里，从最靠近的地方开始一个个的端详着乘客。难道又发生了什么事件吗？饶了我吧，言景初心想。
带着墨镜的警察向他们走了过来，透过黑色的镜片以锐利的眼神审视着言景初。
“呵呵呵。”
男人以缓慢的节奏哼笑了三下，这时少年发现。
他墨镜盖住的眉毛上方，能看到一道曲折的疤痕。
（是这家伙！）
“之前被你小子耍了一道，今天居然又碰到了。”
眼前的男人穿着警服，但在昨天最开始堵住言景初的两个黑衣人中，确实有一个在眉毛上有伤疤。
虽然没拿着枪，但他捏了捏被苍白皮肤覆盖的拳头，体格和身上的肌肉也绝不是好惹的。
“喂喂喂，和我没任何关系啊。”少年赶忙挥手投降。“你要的东西我已经吃了，我可以再买一份送给你。”
“吃了？”
对方一时间没理解话语里的意思，但他并不在意，而是表情凶恶的站在少年座位的外侧。
“无所谓了，看我怎么修理你小子。那边的小屁孩给我让开，等下伤着可别怪大爷拳头不长眼。”
人生的道路上处处埋着地雷，如果不谨言慎行，就会在不经意间踩中致命的地雷，引火焚身。
然后，言景初听到了青筋暴起的声音。
艾琳的头发仿佛充满了静电，一时间数不尽的发丝向四周散开，看起来像一只炸毛了的猫。看到这一幕，凶恶的大叔瞪大了眼睛。
“你……你！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三色猫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迹，就像是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一般。银发的少女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对一旁的少年说。
“和你没关系，他们是冲着我来的。”
她像是要划清自己与少年的关系般，并没有看向少年。
在车厢狭小的空间里，对峙的沉默只持续了一瞬间。
先发动攻击的是健硕的中年男子，苍白的前臂以手刀的动作挥下。
砰——在冲突爆发处，硬质塑料的座椅被玩闹一般的手刀撕裂，留下了一掌宽的缝隙。
而少女已经先一步的抓着扶手跳起，双脚如磁铁一样贴在了车厢天花板的顶部。
男子以格斗家的姿态踩着座椅跃向半空，右腿凌空扫出，少女敏捷的避开，半空中扶手栏杆像豆腐一样无声无息的被削去了一截。没等落下，男子扒住仍然连接在车厢顶的栏杆，手臂肌肉鼓起，凭借惊人的力量举起自身，连续踢向车顶的角落。少女倒立在空中左右躲闪，随即双臂交叉在身前，挡下对方势在必得的一击。
借着冲击力少女被弹向远处，她抓住座椅椅背上的扶手，以完美的空翻动作落回车厢的地板上。
而言景初呢？作为一个对状况一知半解，对战斗也纯属外行的场外观众，他当然不可能参与到这两人的冲突中。在肌肉男发动第一次攻击的时候，他连同整个座椅都被抛到了车厢的最远端。如果不是他平常有过锻炼，可能在着陆的时候就昏过去了。
“作为一个护卫，你动作挺行的嘛。”
健硕的中年男性整理了一下领子，站在刚被他破坏的座椅一旁对少女说。
“我是「盟约」所属的卡西尔·季莫维奇，没必要装模作样，拿出真本事来吧。”
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人类极限内的攻击只能算作开幕前的暖场。
如果是召唤师的话，还有着在更深一层的领域战斗的可能。
没等对方回话，自称卡西尔的男人就已经先一步的张开双臂。墨绿色的两条树枝从手臂上延伸而出，如同在生长一般，开始时只是拇指粗细的枝条，但仅用了数秒钟，就膨胀成比人的身体还粗壮的树干，占据的空间越来越大，覆盖在车厢的内表面上。
在源于凯尔特神话、后来又被近代的异教复兴的德鲁伊信仰中，称其为「克尔努诺，腐朽之影」。
暗绿的树枝带着令人惊恐的不祥感，仿佛一旦沾染就会枯萎、腐败，但树木本身却在急速的生长，蜿蜒盘旋的卷向艾琳，纵然她具有超越人类的敏捷，可在狭小而局限的空间里，还能躲到哪里去呢？
但肌肉男和少女都没想到的情况发生了，一个意外的身影闯入了战斗。
没有运动员级的身材，很随意的穿着常见款式的高中校服，不过分邋遢也不过分整洁，一言以蔽之，随处可见的高中生。
不管哪里都看不出有什么属于自己特点的，普通的高中生。
他甚至本该与这场战斗没有联系，
要说的话，他和这场冲突的联系，也就只有昨天用花招骗了那个肌肉堵住脑子的大个子这一点吧。除此之外，无论是星灵、召唤师，什么超越人类领域的战斗，都与少年无关。
即便如此，言景初挡在了树木前进的道路上。
“没空搭理你，你反倒找上门来自讨苦吃了!"
肌肉男没有退让，而是驱使着树干直接缠向少年。站在不远处的艾琳略带吃惊的看着这一幕，没有做好出手的准备。这意味着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出自少年之手。
一团烈火从少年手臂前的枝条上燃起，随即扑向树木的主干。
在危机之下，一直潜藏在少年身体内的能力爆发了，他展现出了非凡的资质——这样的展开，自然是不可能的。
这当然不是什么突然觉醒了新的能力类似的展开，只不过是言景初从列车的急救处拿来的一瓶酒精，以及从被冲突吓到、正瑟瑟发抖的躲在角落里的上班族大叔口袋里借来的打火机，二者的协同作用。
然后这的确是少年凭借自己的力量——智慧做到的事。
（烫烫烫烫烫烫！）
感觉自己变成了出现乱码的程序，少年赶紧退出火焰的范围。依靠着这样简单的小手段，他击退了疯狂的树枝，甚至说不定能烧光整棵树把肌肉男吓走。毕竟树木没有不怕火的——至少少年自己是这么想的。
“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身穿着警服，壮硕的男人发出了非常像地痞流氓的笑声。
“你这小子还真有胆量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也是那家伙的护卫呢。”
原本吃了一惊的男人收起了笑容。
“可惜的是，它没你想象的那么柔弱。”
树干不合常理的没有被自然界的火焰逼退，下一瞬间，扑向树木主干的火焰被急速涌来的树木包裹住，像是被墨绿色的巨口吞下，随即消失不见。
原本被烧掉的细枝则又一次的长出，将束手无策的言景初的手臂牢牢捆住。这一次，不可能像上次那般轻松让他逼退了。
说起来确实是少年有些天真，作为世界里侧的来客，星灵本就没必要遵循现有世界的法则。虽然不是完全没有效果，但「克尔努诺，腐朽之影」可以变换自身的结构来抵抗火焰，打火机和酒精对它无异于杯水车薪。天真的少年那理所当然的想法在某种意义上害了他。
树木束缚住了少年，接着扼住他的脖子，他的力气并不足以反抗对方。
死亡的气息在一点点靠近，意识则是往死亡的反方向远去，能够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机在流失。要到这里了吗，感到肺里的氧气越来越少，言景初的脑海中开始浮现家人的脸庞……
“快让开！”
银色的闪光如闪烁的星火，贯穿了捆住少年的树枝，连接着它的主干像是能感到伤害一样缩回肌肉男身前。
听到了少女的喊声，终于被解放的言景初赶忙退到一旁。一次鲁莽的尝试还可以说是勇气可嘉，但两次就只能被评价为自不量力和找死了。
（那是……）
壮硕的男子心想，看不到被召唤出的星灵，但那种异样的效果却不可能由其他的东西造成。那并不是依靠着现有的科技或是纯粹的自然现象能够做到的事情。是只有世界里侧的来访者才能做到这一点。
刚才从车厢上脱离飞出去的座椅、一闪而逝的银色光弧，联系这些来看。
（果然是和雷电相关的星灵。）
男子在脑海里搜索着可能的人选，大多数的星灵都有信息记录在册，特性、外形、强度、弱点一应俱全，但也可能是除此之外尚未被检定的存在。
挤满了整个通道的树木被撕裂了，对于召唤师而言，星灵是战斗所必须的资源，短时间内召唤的星灵是有限的，一旦被消灭就失去了一部分的战力。最大程度地，最高收益地利用现有的星灵进行战斗，便是召唤师的战斗的方式、战斗的规则。
（但这个「克尔努诺，腐朽之影」则不一样。）
肌肉男没有丝毫惊慌，继续用树木抵挡着刺向他的电弧。他就像是坚信者，光凭着少女的力量，是不可能突破他的防御——他有着能够让少女一切攻击无效化的自信，以及底牌。
（和被破坏就会消散的星灵不同，作为能自行生长的树木，无论是破坏、撕裂、烧灼，它都能随着时间恢复形体，直至将你消耗殆尽！）
用一句老套的话来说，便是，“哈，我能守着这里直到你老死！”
艾琳当然不会看不出这一点，光靠电弧的穿透无法对面前的树木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要提升输出的威力吗？
这并不是少女的极限，然而受到的其他限制姑且不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想要用奔涌的雷电大范围的清扫对方的英灵实在太过危险，更不要说车厢的厢体里到处都是电力相关的设施。一旦波及到那些设施，后果可能会不堪设……嗯？
（电力设施？）
她注意到了，在那个自称卡西尔的人脚下的不远处，正好有一个可以借用的东西……
就在此时，列车转过一个大弯角，受到惯性的牵引，车厢里的人偏向一侧，慌忙寻找着平衡。
（好时机！）
艾琳以出色的平衡感踏出一步，继而冲向对方。四周攀爬在车厢上的树枝试图阻止少女，却完全追不上她的速度。
冲进植物包围圈的少女有着被捕获的可能，但近身处她所控制的雷电威力更盛，用闪烁的电弧清理出了一条道路。
接着，一道银色的闪光在数米之遥的距离直刺向树木的核心，肌肉男所处的位置。对方赶忙操控更多的树木挡在身前，此时艾琳已经站到了他两步的距离内。
（就是这个！）
在两人中间的地板下面，摆放着列车出现事故时使用的备用电机。
艾琳控制着电弧强行启动电机，电能在数平方米的地面上爆发开来，对于有着雷电星灵的加护的少女而言自然是不痛不痒，但是对于根植在这片区域的树木而言则是致命的一击。
从根部被雷电贯穿的树木数秒内就被烧的漆黑，随即碎裂。即使能吞没点燃酒精所产生的火焰，但对于同等乃至更强的星灵所驱使的雷电则毫无抵抗之力。
这样一来，再也没有能遮挡对方身体的护盾了，电弧从极近处爬上被焦黑的树木包裹的男人，刺向对方的身体。
滋滋滋——
电磁噪音混杂着碰撞声、碎裂声，在艾琳的面前响起，尖厉而混杂着危险的气息。
灰烬碎裂、散落，被雷霆一般的电弧命中。
但是战斗并没有因为这突然的一击而结束，
自称卡西尔的男人没有因此丧失意识。
闪电在他的身体表面被无形的防御拦住了，随之响起的，是某种晶体破碎的声音，一层灰白色的晶体从被击中的皮肤上脱落了下来。
“我说。”
在被意外状况吓到的少女面前，卡西尔以低沉却隐藏着躁动的狂气声音说，
像是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但又被愚蠢的世人所忽视的事情，
“对于召唤师而言，能同时控制多个不同的精灵才是常识吧。”
那是覆盖在他皮肤上的苍白色晶体星灵，肌肉男抬起手臂，以和之前一样的手刀姿势劈下，虽然被电弧阻挡，但被星灵保护的那只手臂却丝毫不受到影响，如一把长剑向少女袭来。
攻击没有效果，见势不妙的艾琳慌忙的做出闪躲的动作滚向一旁。半空中留下被斩断的数根银色长发，在还未完全升起的朝阳下反射着光辉，然而若是闪避的动作再晚上半分，反射光辉的就不会是发丝，而是其他什么东西——譬如少女失去光彩的双瞳。那一幕多半不会美丽，但一定会瘆人。
“虽说没有必要，不过依照召唤师的礼仪来说，对于神灵级的召唤应该报上名号。”
一击不成的肌肉男并没有追击，而是站在原地推稳了墨镜，对不远处躺倒在地的少女说。
“其名为「深蓝」，Order167，跨越了「形成」的阶梯，抵达神灵之境的召唤物。”
这就是男人的底牌，
并非是存在于神话或者传说中、被人代代传颂的幻想。而是在现实的历史中，曾经以无与伦比的防御力彻底的击溃了人智，借此升华为星灵乃至神灵的人类之敌。
从最弱小的无定型软泥史莱姆，到居于各个神话顶点的诸神，乃至超越神话的存在，星灵与星灵之间可谓是千差万别。
不过一般而言，可以以位格（Order）粗略的衡量他们的等级。Order1~Order9，一位数位格的被划分为「物质」，不过是些空有本能，尚未取得形态与名号、连灵体都算不上的实体；Order10~Order99，跨越实与虚的界线，具备着形态、欲望、知性的灵体们被划分在「形成」这一等级；而从Order100起，逾越了具体与抽象的壁垒，其存在方式与概念或信仰等同的星灵，则被划分为「创造」等级，换言之，即是神灵。
既是星灵，亦是神灵。
苍白色的透明晶体在半空中缓慢的凝集、堆叠，肌肉男气喘吁吁的贴在车厢的墙壁上。并不是他不想趁势追击，如果不仅仅拿它来保护身体，而是将这强大的星灵彻底召唤而出对他而言有着极大的负荷，几乎连一步都迈不出去。但那些都无所谓，只要控制着这有如扑克中鬼牌的破格星灵，就仍然胜券在握。
少女不可能是他的敌手。
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只需时间再稍微流逝几秒，这份曙光就会被他握在手中。
不过，
就在胜利即将来临，就当媲美神灵的星灵即将以碾压之势获得战斗的胜利前，
一个不具备着神灵的力量，不具备着召唤星灵能力的，普普通通的“人类”拒绝了那样的未来。
他如此说：
“拜拜，大个子，下次请你吃薯条哦。”
在远处的车门旁，一无所长的高中生言景初正抓着列车上的紧急降落伞，一只手捏住倒在地上的少女纤细的手臂。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并不难以推断。
他转动了手动开门装置，拉着少女纵身跃下，第二次从这个危险的肌肉男面前逃之夭夭。
3.
如果不是跳伞爱好者的话，背着降落伞从天而降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件新奇的经历，也许活到一百岁也未必会碰到一次。
对于十六岁零九个月又十天时的言景初来说也是如此。
只不过现在的他正在经历由零变为一的体验，阳光和清晨和煦的暖风扑面而来，令人的心情舒爽到前所未有的境地。
如果怀里抱着一个女孩子就更是如此了。
如果怀里公主抱着一个美少女就更是更是如此了，甚至连即将错过的补习和老家伙可能的残忍刑罚都忘到了脑后。
因为这可是美少女啊。
（我这是干了什么啊——）
当确认了这个状况之后，少年陷入前所未有的尴尬中。
那不过是瞬息之间的第一判断，也就是本能——就算这么说也只会被人当做是流氓，他已经做好了被痛扁一顿的准备。考虑到少女的特殊性，还可能遭受到更可怕的对待。
（啊，我可爱的妹妹，当你再一次看到你的哥哥时，他可能已经变成了一块焦炭，如果你想念我的话，就对着平日里被你无数次烤成黑炭的面包缅怀我吧。）
但是不要为了我哭泣，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触感，又补上一句，因为这好像还蛮舒服的。
（你的哥哥已经度过了无悔的青春时光，满怀希望的接受了属于他的结局。）
意外的是，被抱住的少女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像昏过去了一样。
“哎呀，还真是亲密呢。”
三色猫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才没有！”
刚刚还像是昏迷了的少女突然高声叫了出来，手臂上投射出了三色猫的三维影像，怪不得之前一直看不到它跑到哪里去了。
“嘛……”
言景初脸上露出了微妙的喜色，但是少女凌厉的眼神扫了过来，他赶忙收起了嬉皮笑脸。幸好，没有更进一步的暴力随之而来。
据说一般的降落伞只能承担一个人的重量，不过言景初本来就不是什么肌肉型男，怀抱里的少女也轻的难以置信，估计加起来都没有他们刚刚避开的那个大个子重。现在对方正在上百千米每小时的轨道列车上前往遥远的彼方，如果能就这么一去不返就更完美了。最好，有一颗来自宇宙的陨石正好直击了他所在的那节车厢。
前后不过数秒，他们就降落在了一栋居民楼的楼顶。
“这次真是帮大忙了，少年。”
三色猫恢复了实体，正爬向站在一旁整理仪容的少女肩上，看来它能自由的把自己变成实体或是影像。
“哪里哪里，我什么也没帮到。”
何况如果没有少女的话，他也无法逃出那个傻大个的手心，平安降落的言景初站起身，想从手机上查看一下现在所处的位置。
“没错，我才不会被那种人抓住。”
艾琳看到少年若无其事的样子闹起了别扭，一副不高兴的脸色。
就在言景初以为两天内的第三次意外已经是命运之神玩笑的上限了，刚准备找个路线向着暑假的补习进发时。
顶楼通往楼内的铁门被打开了，数个身着黑色西装，体型猛男，看起来绝非善类的大汉从中鱼贯而出，看起来像是哪个功夫巨星的一群复制人。如果此刻少年真的坐在电影院里，这逼真的一幕都是电影院制造出的幻觉该有多好。
（可恶啊，难道我被什么奇怪的诅咒缠上了？）
居民楼的楼顶没有其他出口，平台外是数十米的高空，就在言景初准备因为这不讲道理的厄运和绝望的处境而跪地投降时，少女一把拽住他的手向楼顶平台的边缘跑去。
她难道想这么跳下去吗？具备超人之力的少女也许这么干没问题，但是言景初做不到啊！
想不出其他方法的少年自暴自弃的任由对方牵引着自己的行动，艾琳在楼顶的边缘一跃而起，少年随即看到了下方空旷的地面，和如走马灯一般变幻的树木的阴影——
意外的是，他没有掉下去。
本来以为可能要依靠什么绿化带中的树木或者小区里的水池才可能逃过一劫的少年睁开眼睛，他并没有落向地面，相反，他正在上升。
少女正以远超其体型的力量抓着他跳向半空，在带着言景初这个额外负荷的前提下，少女凭借惊人的弹跳力跨过了十多米的距离，向着另一栋居民楼的楼顶滑翔。
这样也行？几分钟内，他就经历了人生中的前两次飞翔，衷心希望不要有第三次了。
艾琳以优雅的姿态滑落，受惯性冲击的三色猫则相当有默契的用尾巴勾住少女的手腕，以矫健的身姿爬回了少年的肩头。和可以说是超自然的具象化的一猫一女不同，一般人言景初晃晃悠悠的摔了个趔趄，惊魂未定的瘫倒在地。
“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我们的？”
“你俩那么大阵仗的玩空中飞人，地面上的追兵肯定早有准备，不要小看敌方的情报能力啊。”
他们？追兵？言景初一头雾水的听着少女与猫神之间的对话，他躺在地上，目光看向之前跳起的地方，不敢相信刚刚竟然跳了这么远的距离。
“那边，好像要追过来了。”
少年赶忙预警，楼顶的间隔处摊开了一只巨大的蛞蝓，黑衣男子把蛞蝓当做横架于大楼之间的梯子跑了过来，已经离这边的楼顶不到两三米，来不及阻止了。
“要跳了哟。”
三色猫欧诺弥亚出声提醒少年。
又要来，等一下，慢着，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他感觉自己之前收到的惊吓还没开始平复，但此时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感受着手与手之间细腻的皮肤触感，他再一次被拽向天空。失重感，反胃感，与习以为常的现实产生割裂而出现的虚幻感，他感觉自己有点不舒服。
在跳起时，言景初发现了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这边的楼距并没有那么远，有了上次的经验，让他心安了几分。
坏消息是，那边的楼顶，已经有十几只琥珀色的软泥形生物在等着他们了，它们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就指望着他们几个早点落下来了。
如果不是有哪个不机灵的召唤师正偶然的在自家楼顶玩闹，那只能是敌人早已在这里留下了埋伏。
就在言景初为这件事心惊胆战的时候，
“一个一个处理掉它们太麻烦了！”
艾琳对欧诺弥亚说。
她在意的并不是对方的威胁度。这些星灵虽然只是 Order10左右的杂鱼，但在这堆东西上无谓的浪费时间只会让追兵越靠越近，跟着少女身后一路狂奔的言景初则给出了他的建议。
“避开它们吧，躲到楼里面。”
这是个中肯的建议，这绝对不能算是胆小者的建议，这是十分客观的，中肯的，中庸的建议。他是这样想的，就算能再次跨过楼顶，也不知道哪边会不会还有埋伏，只会白费力气。
但身形巨大的软泥生物占据了通往楼内的通道，一步步的向他们蠕动过来。
艾琳用电弧破坏了抢到他们身前的几只软泥，清扫出到楼顶边缘的道路，然后纵身跃下。
并不是跳向其他的大楼，而是在下落。少女一脚踢破顶层某个房间的阳台，用磁力将两人吸向室内。屋里有一个正在晨练的中年妇女，看到突如其来的闯入者一脸惊诧。
艾琳没有理她向房间的正门跑去，在跑的过程中甩下一张贴有标志的数据存储卡。
“别报警，打开这个链接你能拿到赔偿。”
说罢穿过屋子的走廊，右手微微触摸了一下电子锁，房门应声打开，少女随即扬长而去。就算这层楼的住户想要报警，恐怕也因为无法描述出闯入者的样貌，以及说出对方做了什么而当做一场恶作剧，无疾而终吧。
跑在少女身后的言景初吃惊的看着少女潇洒的动作，感觉自己就像个黑道女王的小跟班。
（太酷了，这就是有钱人吗。）
两人进入居民楼的电梯，终于能舒缓一口气了。
“至少现在已经摆脱他们的视线了。”
少年乐观的说，而艾琳则回答。
“可现在整栋楼外面估计都堆满了敌方的守卫了。”
“他们究竟是谁？”
云里雾里，至今没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少年发问了。
“不瞒你说——少年。”
欧诺弥亚以一种神秘兮兮又充满兴奋的口吻低声说。明明看上去身处危机之中，它却一点也不害怕——倒不如说是津津有味地乐在其中。
“其实我们正在被追杀，货真价实的追杀哦。”
“这是件值得这么兴奋的说出来的事情吗！而且一看就知道了吧！”
言景初不由得大声吐槽了出来，声音在电梯里来回反射，显得格外的响。
“要说为什么，毕竟，我很可爱嘛。”
三色猫不知羞愧的摇了摇前爪。
“这家伙——”
就在三色猫厚着脸皮卖萌的时候，艾琳介入到二者的对话中，
“可是神灵。”
艾琳背靠着电梯墙壁，双手抱在胸前，摆出酷酷的表情。
老实说，真的一点也想象不出就在不久前，这名少女被人打趴在地上，动弹不得。
“「学派」所属的神灵，作为有价值的东西被追捕才是常态，而我是「学派」派来的护卫。那些家伙的话，不是「协会」就是「盟约」那边的人，「盟约」的可能性大一点。”
学派、神灵、协会、盟约。
尽是些没听过的词汇，
不过，尽管对言景初来说这些完全是陌生的词汇，不过他的理解力并没有低到被一两个术语阻拦的地步，他抓住一个核心的问题反问。
“是神灵的话，你不是应该噼里啪啦的把那些家伙全都轰飞吗？”
就像刚刚那家伙一样。
“很不幸，现在处于失去力量的状态。”
艾琳闭上了双眼，像是想要缓解一下紧张感。
“要是喂饱我的话说不定就能使出力量了。”
三色猫在少女的肩膀上盘旋。也就是这家伙正在被追捕，而且猎手们毫不顾忌影响的在城市里大肆行动，制造各种事端，这个看起来只能卖萌的宠物究竟有多重要啊……
“艾琳。”言景初呼喊着少女的名字。
“嗯？”少女睁开一只眼睛。
“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尽量先到达地面，在楼顶上移动的范围太受限制了，无法摆脱对方的伏击。”
“我从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少女回答他，“等等，你刚刚怎么喊我名字？”
看到少女又有些别扭的神色，少年赶忙避开问题。
“可是坐电梯直达地面的话不会很容易被阻截吗？”
“没错，所以我们要现在下去，然后从窗户下落到地面。”
笔直地落下，
从高处坠落，
言景初开始讨厌这种感觉了，或者说他一开始就很讨厌这种事。
他们从第五层离开了电梯，但才刚打开电梯门就发现了异样。
“糟了。”
先前他们漏算了一个地方，那就是这座建筑的五层以下是一座酒店的大厅。
大厅的半空中只有没开启的霓虹灯，此刻从五层能直接一眼望到酒店入口的正门，当然，反过来也一样。
守在门口的黑衣人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两人，号令着身边的软泥怪向他们逼近。
（可恶，究竟有多少追兵！）
这种召唤出的软泥怪虽然战力弱小，可是胜在数量众多，能够在很大的范围里起到监视和阻挠的作用。不过即使战斗力不足，它那软体动物一般的身躯仍然能一跃而起跳到高一层的楼上，很快就有软泥跳到了他们所在的走廊。
“这边！”
一道蜿蜒的电弧笼罩了整个走廊，栏杆上的软泥怪纷纷被击中，被烧灼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掉回他的主人身边。艾琳拉着少年来到走廊尽头的窗户，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声破窗而出。
地面上有三个监视者，靠在近处的是两只圆筒型的机器人，稍远处则站着一个黑衣大汉正四处张望。艾琳顾不上分辨这机器人究竟是敌人的还是归属于酒店，不由分说的以电弧将其麻痹。
稍远处的黑衣人看到此处的异动，赶忙追了过来。
可他刚跟着两人转过楼体的拐角，眼前的两人竟然不翼而飞了，转角前的整条小路上都看不到对方的身影。
黑衣人赶忙看向周围，转角前的旁边低矮的绿化带中，没有。
停着的汽车周围，没有。
“在这呢，呆子！”
听到少年的声音他顺着来源抬头望去。嘣，他只看到一块长方形的黑影砸向他的头，随后失去了意识。
自然，那是半空中被踩在墙壁上的艾琳提着的言景初以砖块发出的一击。
在击倒了黑衣人后，少女轻盈的落回地面。
“不行，周围的守卫数量太多了。”
艾琳抱怨着，在她刚刚踩在墙壁上的时候，观察了一下周围，各条路和各个转角处都有对方的人或是星灵，如同十面埋伏一般。
言景初看着四周的建筑陷入了沉思，如果地面已经被重重包围，楼顶也到处是埋伏的话……
“艾琳，你是通过电磁力吸附住楼体里的金属来实现站在墙上的吧。”
“所以说不要随便喊我的名字啊！”
少女有些恼火，脸颊微微鼓了起来。
“是哦。”
三色猫在一旁轻快的帮她作了回答。
“那你能不能做到……”
艾琳听完他的想法，睁开单眼以复杂的目光审视着少年，三色猫则是以无法想象的方式吹出了些许口哨的声音。少年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惊叹前者还是后者。
4.
疯了，绝对是疯了。
当艾琳踩在楼面的中部，离地四十余米的地方，准备尝试少年疯狂的念头时，她心里暗暗的想。
（这家伙，就不怕我一失手没抓稳他掉下去摔死吗？）
虽说一开始只是不想殃及池鱼的帮了少年一次，担心那些敌人把他当成自己的协助者顺手处理掉。
但他现在不已经成了事实上的协助者吗，这家伙究竟有没有考虑过这种危险啊。
一定是少年的大脑出现了问题，明明只是个毫不知情的一般人，明明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就把自己掺和到这种可能丢掉性命的事件中。
艾琳不能理解对方的想法。
为了认识不久的人，在什么都不了解，既不了解对方，也不了解对方所处的是怎样的世界，可以说是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强行介入到事件之中，豁出性命地帮助对方。这种事，并不是现在的艾琳能够理解的。
所以艾琳只能这样想，
为了他的性命安全，等下还是找个机会分道扬镳，从此再无瓜葛吧。对于身处不同领域的人来说，就这样处理比较好。
她是这么想的。
带着这样的念头，艾琳抬起右手，看向远处的另一栋大楼。
少年的想法非常简单，在半空中强行通过电磁力移动到住宅区一街之隔的商业大厦上。
既然地面和楼顶都被封死，这是唯一的出路。
如果是晚上，依靠夜色的掩护这个计划的成功率会更高，但现在也是别无选择。
不过从先前的情况考虑，敌人并没有能在墙面上快速移动的星灵。就算被发现去向，他们的封堵也不可能再次成功——和单一的居民楼不同，商业大厦的占地面积要大的多。实在不行躲入大厦的内部，想必对方也不会顶着执法机关随时出现的威胁强行搜查整栋大厦。
但这个疯狂计划的最大问题是，如果只是自己一个人，艾琳有充足的把握飞跃到大厦的表面，如果带一个人的话，坠机的概率就大大提高了。
对于艾琳自己来说，这不过是失手丢下累赘的问题；但对少年来说，这是把自己的性命交付于他人之手的疯狂赌博。
“要上了。”
为了不出现意外，她屏气凝神，用单手抱住少年的身体，以一个接触程度有些越界的姿态向着街道的彼端飞去。
（十米……二十米……）
电磁力的驱使越来越吃力了，她感觉自己的力量已经到达了极限。少年这一端明显的感觉到那一边的艾琳的身体正在颤抖，但除了寄希望于对方以外他也别无选择。
（三十米……）
就在她几乎以为要坚持不住的时刻，脚底终于传来了坚实的触感，他们踩在了商业大厦外墙的玻璃上。
再这样抱着身体实在有些羞耻，她放开手对少年说。
“只要抓住我，你就能站在玻璃上了。”
“原来如此。”
不是少年回答的声音，而是另一个之前听到过，但此时绝对不想听到的中年男声。
卡西尔·季莫维奇，在空轨列车上使役着两种强大的星灵的肌肉男。
噼哩噼哩——随着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少女脚下的支点消失了。
（这是……？）
在听到声音的那一刻，少女的警惕心就已经提到了顶点。
而且在降落时，她还注意过墙面上有没有别的陷阱。
但是她没有想到，对手躲在大厦的内侧，趁此机会操控着树木击碎了她脚下的玻璃。
虽然对艾琳本来来说，想再找个支点并不难，但是……
“抓住我的手！”
少女有些焦急的大喊，向着那个坠落的少年伸出手臂。
幸好，可以说是纯粹的运气，千钧一发之际，言景初握住了她的手腕。如果再晚上一点点，哪怕只是毫秒的差距，来自星球本身的重力加速度就会使他们永远分开——尽管，他们也只是刚认识不久。
在少女打破玻璃，把他扔回安稳的室内时，少年心里的第一个念头是。
看来又要赔很多钱了，幸好不用我来出。
“本来我以为你只是不想暴露星灵的形态。”
Order 63「克尔努诺，腐朽之影」，借助着树木的固定，肌肉男从破裂的窗口爬出，同样站在了外墙上。他以讽刺的语气说道。
“现在被逼到这种程度都组织不了反击，只是一昧地逃跑，似乎你是不能完全的召唤出星灵啊！”
无论在之前还是现在，卡西尔两次面对少女的时候，都有所察觉。
她所驱使的星灵虽然破坏力惊人，但却缺乏稳定。
看来，以少女的「灵格」而言，并不足以支持召唤出这样的星灵。
就像星灵之前有强弱的分别一样，作为召唤师的本体同样也有差别。
所谓召唤术，就是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通过魔术变换，成为承载异界之物的容器。
而那个容器的大小，则被称作「灵格」，因此，召唤师能使役的星灵是有限的。
也就是说，她所使役的星灵，超越了她自身容器的极限。
“确实，我不能够完全召唤它。”
把少年扔回安全区，不再有顾虑的艾琳站在外墙上，以完美的姿态面向对方。
“但并不是由于灵格的限制，而是它本身受到了约束，不可能完全的降临。”
银色的光芒划过空中，并不是飞向面前的敌人，而是从四面八方飞向少女的身前。
如同将星辰的光辉收集起来一般。
“作为召唤师的礼仪宣告存在，如闪烁的流星一般，只能在一瞬间现世的力量，”
光芒凝结，固定为一把长枪的形态。
“其名为星火，以此引导神的威能。”
旭日升起，街道上涌动着车流和行人，城市开始了一天的繁闹。上班族们睡眼惺忪的踏上交通工具，回到既定的轨道中。
他们都没有抬头看到，在蝉鸣和喇叭的噪声中，一栋大楼的外墙上。
在这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摔个粉身碎骨的危险领域。
如同暂停的时间再次开始流动，不同阵营的两人开启了死斗。
界定日常与非日常的分界线，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艾琳抓紧长枪一跃而起，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用枪刺向对方，不需要解释也能看出那闪烁着蓝色光芒的武器上具有着相当可怕的破坏力。
肌肉男用树木阻挡在少女的路径上，枪尖涌起奔腾的电光，将树木轻而易举的撕碎。
但那只是遮挡视线的障眼法，那个男人早已被树木拽走避向一侧。
艾琳没有丝毫停顿，本应刺向墙面的枪被她强制的扭转，枪刃的侧面拍击在墙面上，借助着反冲力，身体向侧面弹起直追而上，肌肉男只能再次慌忙逃窜。
“会再次有用吗？”
在少女追击时，墙面内侧蔓延的树木再一次试图从阴影中偷袭，但是穿破玻璃的树木只要被那把沾染着光芒的武器擦过，就会被蓝紫色的电光削灭，层叠的植物被烧灼的尽数退避三舍。
失去了树木的掩护，卡西尔只能掏出他最后的底牌。
Order167，创造等级的「深蓝」。
以超绝的防御力著称的灰白色晶体被当做盾牌阻挡在长枪的轨迹上。碰撞的时间只是一瞬，但武器上咆哮的雷霆却如雷龙一般奔涌而至。
滋滋滋滋滋——！
冰晶和闪电在半空中激烈的冲突，两种物质互相侵蚀，突破防御，躲入缝隙，撕咬着争夺这层护盾上的有限位置。
Order167，
超乎寻常星灵的界限，抵达神灵领域的怪物，所向披靡的「深蓝」——
并没有表现出先前的强势。
（被压制了？！）
卡西尔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碰撞，逐渐有晶体抵挡不住，碎裂，只在空中停滞了一瞬就回归虚无。
不能再抵挡下去了，肌肉男慌忙的减弱了防御，虽然身边已经遭到了雷电的威胁，但他挥手重新号令「深蓝」——
攻敌所必救，冰晶变换为大量的冰刺，以晶体的硬度而言，被任意的一片冰刺击中恐怕都难以全身而退，而此时的千百条冰刺如同刀刃的暴雨，向着少女袭来。
艾琳甩动长枪，枪尖变得虚幻了起来，那本身就是被凝结固定的形状，自然可以重新凝结。
她将曲折分叉的电弧的轨迹再定义为 「枪尖」，雷电像树冠一样蔓延到空中的各个方向，将飞来的漫天冰刺全数打散。
一击、两击，少女连续的挥动长枪，银色的浪潮将落下的冰晶击碎、绞杀。
破裂的晶体再一次被对方聚集起来，似乎想爆发出最大的威力决死一战，无休止的冰晶越来越密，由倾盆的雨滴变成了躁动的风暴。
盘旋的风暴一瞬间笼罩住了艾琳的周围，少女果断的放弃了防御，以长枪刺透一处，穿破风暴而出。
冰风暴不依不饶的如流星赶月一般紧随其后，但少女的移动力更强一筹，借助电磁力，她浮在距离地面十数厘米的空中，像一只贴在地表飞行的鸟类疾驰而去，在冰风暴追上她以前，握紧长枪以全力扫向对方的身躯。
卡西尔已经最快速度的聚集起了「深蓝」来构筑防御，但是晶体的星灵只是略微迟滞了一下枪的速度就被直接切断，表现甚至不如刚刚。不能有丝毫犹豫，他直接控制所有的晶体贴在身体的表面形成壁垒，任由自己吃下长枪的冲击力。
砰砰砰！男人壮硕的身躯被一击打飞，将玻璃砸个粉碎，如果不是还有残留的树木连接在他身上，这一击就足以让他掉落到数十米之遥的地面上。但少女没有丝毫犹豫的追击上来，双手握紧长枪自上而下的劈向卡西尔。
长枪挥下，如同落下的巨斧，将墙壁击个粉碎。没能彻底挡开的卡西尔被砸飞到大楼的外壁上，身体甚至都陷入了墙壁中，再也无法行动分毫。
艾琳枪尖的光芒不安定的闪灭，使用这把武器做出如此高强度的连击还是第一次，负荷大到她几乎要维持不住踩在墙壁上的电磁力。她努力汲取着氧气来恢复体力，身体微微颤抖，虚弱到从未有过的地步。幸好，眼前的敌人已经昏迷了。
虽然只是一会没听到，但在经历了恶战后倍感亲切的少年的声音传了过来。
“危险！”
言景初冲破少女脚下的玻璃，抱住她的身体跃向窗外。
与此同时，一道几乎细不可见，只是在阳光的照耀下微微反光的冰针穿透少女的颈部刚刚占据的空间。
在那个肌肉男已经被打倒、丧失了意识的这一刻，在少女最为虚弱，也最为放松警惕的这一刻。
卡西尔还留下了最后的王牌，「深蓝」的绝杀一击。
然后这本该通往必胜结局的一击，就如同先前在空中列车里的那次一样，被没有任何力量的少年给击溃了。
不过，
虽然堪堪的逃过了一劫，但眼前的情况却一点也没有好转。
因为言景初跳出去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究竟怎么才能回到大楼内部。
想靠肉体凡胎的力量抓住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无异于痴人说梦，就算打破了玻璃外墙，在这强烈的坠落之势下也不可能再回到室内。
于是乎，两人垂直的落向数十米远的地面。
“你这家伙啊。”
艾琳以带着些许埋怨、些许无奈的口吻，对言景初说出了一句前所未有的轻柔的话语。
她拉住少年摇摇欲坠的手，在空中调整好姿态。
接着。
她反手握紧长枪，用尽最后的体力刺入大厦的表面。
哗啦哗啦哗啦，吃不住重量的玻璃应声而碎，还好楼层间的楼梯结构还足够的结实。
她就像悬崖上掉下、抓住树木的人停在了半空中，此时，少年正双手抱在她的身体上停止了下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