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丽托娜的房间安置在大宅第三层的一间大房中,也是这座房子里最为豪华的一个房间,卧室与起居室是连着的,摆放着各种各样的名贵家具和装饰品,除此之外,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香薰味。
有些东西是宅子里原本就有的,有些却是从其它地方运来的,安德丽托娜从来不会在生活质量方面亏待自己——哪怕这里是两国交战的前线。
“来,到这边坐下,喝杯茶,吃些点心吧。我记得克雷姆你小时候很爱吃甜食的。”安德丽托娜坐在椅子上招呼道。
“谢谢母亲。”
克雷姆踏上手工编织的羊毛地毯,来到一张铺着洁白桌布的小餐桌前与安德丽托娜面对面坐下。安德丽托娜亲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他倒了一杯红茶,然后放到他的面前。
克雷姆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之后,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些精致得有些不像话的糕点上,有些迟疑地道:“这是……”
“怎么了,克雷姆?”
“不,我只是在想,难道这些糕点都是母亲用魔法变出来的吗?”
“哈哈哈,”安德丽托娜掩嘴轻笑,“没想到你这孩子还挺会开玩笑的呢。并不是魔法哦,而是新来的厨师。”
“厨师?这里?”他的疑惑反而更加深了。
“是的,这些天来的伙食都太差劲了,也就能勉强入口而已,为了改善这个状况,我特意向帝国的战区司令提了些意见。”
“但是这样就派厨师过来……也过于夸张了吧?”克雷姆有些不可置信地道。
“不,我早就在城西的苦营中看中了几个人,他们原本都是城里有名的厨师。只不过那些不解风情的帝国兵没有长官的指令不敢随意放人而已。”安德丽托娜有些得意地道。
苦营是关押战争俘虏的地方。除了在战场上被俘的敌国士兵之外,也有一些因为各种原因被收押的平民。
“原来是这样。”
克雷姆点了点头,象征性地吃了两块糕点,然后便切入正题,把今天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叙述给安德丽托娜。
“……就是这样了,母亲。”
花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克雷姆把他要说的都说了出来,没有丝毫隐瞒。
“嗯……”安德丽托娜手肘撑在桌上,手背托着自己的下巴,眼睛看着地上放着的箱子若有所思。
克雷姆他们在火车上找到的箱子也被抬到她这里来了。不过安德丽托娜并没有第一时间打开来查看。
“你说你们找到了一枚有纹饰的扳戒,现在还在吗?”
“在,那个录魔器也在这里。”克雷姆翻开衣兜,取出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安德丽托娜拾起扳戒,放在眼前凝视片刻,突然脸上泛起一个莫名的笑容。
“克雷姆,让我考校一下你的功课,我曾经有跟你说过有关‘异界’的知识,你还记得多少?”
“是。”他稍稍思索了一下,回答道,“那是一种独立于凡世的异空间,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时候、因为什么而形成的。异空间中有迥异于凡世的环境和规则,所以又被称为‘异界’。按照它们各自的特点,‘梅岚高塔法师联合’将已知范围内的异界分成了九个区域。”
“能说出来是哪九个吗?”她接着问。
他没多做思考,直接回答道:“九大异界,分别是——大黑渊、云空神域、灵森丘、尸骸灵庙、无垠海、龙墓、迷妄城、不死之国、魂狱。其中,‘梅岚高塔法师联合’的总部就设立在大黑渊异界中。”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不愧是克雷姆。”安德丽托娜点头赞赏。
“母亲您为何突然提到异界?莫非……”
“好吧,那今天我就再教你一些知识吧。这枚扳戒,使用的材料不是我们这个世界所有的,而是一种异界矿石。”她把戒指轻轻放在桌面上,“是一种叫做‘青金铁’的金属矿,出自于‘大黑渊’,比我们常见的红魔铁还要适用于制造魔法道具。这是一种非常高级的材料,你别看它只有这么一点儿,但它能够刻印的符码量至少是同等红魔铁的3倍,所以它的价值约等于红魔铁的3倍。”
她用手指拨弄着戒指,“至于这个戒面上的标志嘛……如果我的记忆没出错的话,应该是‘行尸摇篮’的标志——这是一个在尸骸灵庙异界建立了高塔的施法者组织。”
“行尸摇篮……”克雷姆默默地记下了。
“他们是专门研究死亡奥秘的高塔法师。所以你遇到的亡法师基本上可以确定是出自于那里。而根据你刚刚叙述的战斗过程,我可以大致判断他的实力在‘三目四印’到‘四目四印’之间。”
安德丽托娜口中所说的“目”和“印”,是衡量魔法师能力高低的一般计算方法,两者的层级是分开算的。“目”代表着其所能使用的魔力总量,“印”则代表着其掌握的魔法知识和解析力。但凡是“目”或“印”中有一项能超过六的,便能称为“大师”;如果目、印的总和超过了十二的话,则以“贤者”相称。
一般而言,高塔法师的平均能力是“三目三印”到“四目四印”之间,而没有传承的野法师平均只有“二目二印”,也就比入门稍好些而已。但是野法师的数量很多,既有实力很差的,但也有实力相当强悍的,这个平均值也仅能作为参考而已。
克雷姆从八岁开始接触血魔法,如今十六岁,已经达到了‘三目三印’的能力水平,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已经是出类拔萃的了——毕竟在他所在的小队中,队员们的平均实力也只有‘二目二印’而已。
顺带一提,小队中一直都被大家当作小妹来看待的塞希莉,她的能力水平是“四目一印”,单单计算“目”的层级的话,她甚至比克雷姆还要高。
塞希莉有着高山魔族的血统,她的血脉本身就对于魔法有着极高的适应性,但偏偏对于魔法的理解有很大的偏差,以至于“印”的层次仅仅只到入门而已。
克雷姆听着安德丽托娜的解释,点了点头,接着目光移到地上的那只铁箱子上,欲言又止。
“你很好奇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他直言不讳:“是的。但是我认为直接打开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安德丽托娜听了之后,笑了笑:“没错,这上面下了诅咒。”
克雷姆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接着心里浮现出一丝后怕。
——幸好那时阻止住了丹,没有当场打开箱子,不然恐怕会触发更为意想不到的状况。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厉害的诅咒。”安德丽托娜伸出一根手指,放在茶杯上悬空,然后杯中的液体就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牵引着,变成一股细流凌空飞起,在空中扭曲、组合,形成了一个个符号和许多连结的线条。
这种对于念力的掌控度,让坐在近距离观看的克雷姆不由得在心里发出赞叹。
“看懂了吗?把这些写到那个箱面上,然后使用破弃咒。”露了一手的安德丽托娜毫不在意地说道。
安德丽托娜所描绘的,是被称为“符码”的文字。
符码脱胎于古代魔法符文,是现代魔法师将饱含力量的古代符文拆解后重新定义的魔法文字。相比于原始的魔法符文,符码蕴含的魔力量很小,比较容易学习和记忆,而且使用起来非常灵活,只要将数个符码重新组合起来,就可以作为施展魔法的基底,其效果并不比原始符文弱。
“‘环绕’、‘沉寂’、‘利斧’、‘智者’……”克雷姆把眼睛睁大,盯着悬浮在桌上的符码看了十几秒,然后闭上眼睛。等到他睁开眼时,脸上已经是一副了然的神色。
“那么,就让我试试吧。”
他站起来,从腰带上挂着的皮鞘中抽出汲血法杖,稍稍输入一些魔力,短杖的一端立即“锵”地一声弹出了一段剑刃,整体变成了一把短匕首的样子。
他脱下左手手套,剑刃在掌中轻轻一划,割破了手掌,然后单手握拳,将鲜血挤出,滴落在剑刃之上。
鲜血一接触到剑刃,立即被吸收了进去,如同海绵遇水。
“血愈。”克雷姆活动了一下手掌,掌中的伤口立即快速愈合。除了那一手残留的血迹看起来有些吓人之外,伤口已然消失无踪。
之后,他把剑尖当成了笔,让血液在剑尖上微微渗出,将脑中记忆的图案画在了箱子的表面上。
花了一分钟左右,他一丝不苟地将脑中记忆的符码全部画完。接着他将剑刃收回杖中,用短杖的杖头轻轻敲击在箱面上,同时口中念念有词。
——血律·刻咒诵解·破弃
由鲜血所画的符码突然如同有了灵性一般蠕动了起来,它们往中央汇聚着,过了一会儿,突然间发出一道魔力爆鸣声,所有符码全部应声化成了纯粹的血水。
“失败了吗?”克雷姆眉头一皱,然后开始思索自己到底是那一步做错了。
“不是哦,克雷姆,这一段符码的效果本来就是这样。”安德丽托娜打开折扇,微笑道,“这箱子上的诅咒设计得很精妙,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幻术覆盖在其上。这种做法看似增大了破解的难度,但在结构上却有漏洞可循。我让你用破弃咒来驱动这段符码,其实就是为了在它触发效果之前马上失效,这种逆施法的结果,就是必然会发生法术崩解,然后便可利用这之后产生的魔力侵蚀效应来破坏箱子上的施法连接结构……”
就在安德丽托娜解释的工夫,只见地上的镶铁木箱慢慢地发生了变化:它的外表逐渐失去色彩,木板好像冰块一样消融,接着便露出了它藏在幻术下的真实面目——
那是一个布满了神秘纹路、晶莹剔透的、仿佛水晶箱一样的方形容器。
“这是?”克雷姆惊讶地看着这个“水晶容器”,又扭头望向安德丽托娜,然后便发现她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凝重。
“母亲”此刻表现出来的那不曾见过的神情让他稍稍诧异,不过他很快就不动声色地把这个疑惑藏了下来。
安德丽托娜没有应答他的话,只是站起身,默默地走近了水晶容器,打量着那些刻在上面的神秘纹路,随后便愕然地发现自己竟然认不出它们。
认不出来,就代表这其中包含的知识层级已经超过了她的认知。
——她可是六目八印的贤者级法师,到底是什么东西,其中的知识量超过了八印!
“印”所代表的意义,除了知识量之外,还代表着一个法师能够窥见和理解魔法奥秘的程度。假设现在有某种魔法相关的知识,是安德丽托娜从来没有见过的,但只要它是在“八印”的层级之内,那她只要看一眼,就可以马上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知识,而之后只要再花时间多加研究一下,就可以完全将其理解。
但是相反的,如果某个魔法知识超过了“八印”的层级,那不论她怎么尝试,都不可能理解得了。
——这就好比只能在夏天存活的虫子永远也无法理解冬天一样。
安德丽托娜凝视着这个水晶容器,试图让目光透过去看到里面,但容器上的花纹完全挡住了她的视线,只能隐约看见一个影子,能证明里面确实是有什么东西,但除此之外就什么也观察不到了。
克雷姆也不禁好奇地看着那个容器,似乎想知道安德丽托娜为何会突然神色大变。
当然,他也只能看到那些精美繁复的花纹罢了……
“唰——”
突然间,克雷姆的眼前一闪,看到了一对蓦然睁开的金色竖瞳!
“啊啊啊啊啊啊!”
他只感觉脑中猛然一痛,不禁捂住额头倒退了好几步。
“克雷姆!”安德丽托娜被他的惨叫声惊醒,随即反应过来,身子往他的跟前一挡,然后一只手按住了他的头。
一股清凉的气息从她的掌中传来,慢慢地渗入他的意识里。
在她的帮助下,克雷姆深吸了一口气,缓了过来。然而他的脸上还带着几分消褪不去的惊悸。
“现在的你还不能去看这些东西,除非你想发疯的话。”安德丽托娜对他说道,语气严肃。
“对不起,母亲。”他神情惭愧。
“好了,今天就这样吧。这个箱子你不要再想了,忘掉它。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安德丽托娜用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语气轻柔地说道。
他点点头,露出一个感激的眼神,然后默然走出了房间。
安德丽托娜送走了克雷姆后,走到那个水晶容器前,神情复杂地看了它一眼。
“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东西。这种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真是让我不爽……哼!”
她紧走几步,一把扯下茶几上桌布,覆盖到了水晶容器上,使其不能见光。
然而她没有察觉到的是,一丝残留在水晶容器表面上的血迹正在慢慢地渗入其中,然后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