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夜里,克雷姆的等待就有了结果。
他和衣躺在床上,突然在意识中感应到门外的动静,便立即翻身而起,手也在同一时间从枕头下抽出短杖。
有人触动了他留在那里的警戒术,但手段并不粗鲁,而是仅在几个特定的位置用安全的手法拨动了几下,为的只是提醒他而已。
能这么做的人只可能是“暗庭”的人。
他将短杖收在袖子中,神态放松地走过去,先撤掉了门上的警戒,再慢慢地打开了门。
门外的黑暗中突然寒光一闪!
“锵——”
“……铮!”
门里门外,两把短杖的头端同时弹出剑刃,交格在一起!
杀机只出现了不到半秒,就好像微风拂过一般悄然而逝。
“5号,好久不见。”门外之人带着笑意说道。
“好久不见,4号。”
从剑刃相触的一瞬间,他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而对方也同样如此。
二人缩回了剑刃,将短杖收好。克雷姆打开门让他进来,而对方一进门就展开双臂紧紧地抱了他一下。
“哈哈,欢迎来到雄狮城,克雷姆。”他显然是十分兴奋,用的劲儿还挺大。
克雷姆用一只手关上了门,然后熟络地拍了拍他的背,“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尤瓦。原来你一直都在雄狮城?”
“嘿嘿,我上次离开的时候也不知道自己会到哪里去,不然一定会告诉你们的。”尤瓦和他分开,但双手依然搭在他的肩上,他一边上下打量着克雷姆,一边说道,“你们过得怎么样?母亲呢?听说前线的战事很激烈,你们有遇到危险吗?还有……”
面对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克雷姆一时有些无法招架,只好指了指书桌边的椅子,示意他坐下来,等会儿再说。
克雷姆重新弄好了门上的警戒术法,这才走回房间中,坐到了床边,面对着这位昔日同伴。
尤瓦,在“血蛇”中代号为4。比克雷姆要大上一岁的他,今年应该已经十七了,但是行事依然如同记忆中的一样,像个无忧无虑、毫无心机的大男孩。他有着一头淡金色的柔顺中长发,湖水一般清澈的眼睛,面庞白皙,身材匀称,皮肤比女孩子还要细腻,一笑起来好像阳光洒在林间山麓一般,让人简直无法忽视,也提不起半点儿敌意。
克雷姆不由得想起来,安德丽托娜曾经如此评价尤瓦——“甜如蜜的毒酒,美如幻的利刃”。
没错,面前的这个俊朗美少年,他表现得有多么真诚、多么美好、多么使人放心,那么他就有多么致命。因为他就是那种可以一边微笑一边把匕首捅进别人心窝里,一边拉着死人的手一边说着知心话的人。他便是如此不知恐惧,不知忧愁,不知城府,不知怜悯。
如果克雷姆没有目睹过尤瓦刺杀时的场面的话,恐怕穷极想象力,也无法将那种画面和此人联系在一起。罪恶与美好这两种极端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的画面,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尤瓦对任何人都可以敞开心扉交流,三言两语之间就可以取得对方的信任——也正因此,他的刺杀往往最防不胜防。克雷姆对此很清楚,因为早些年他就已经领教过了。换句话说,“血蛇”里的每个人都领教过彼此的手段。
但是至少,尤瓦对同伴的关心是真切而不作伪的。
克雷姆简单地把一些近况和尤瓦说了一下,当说到同伴的受伤时,尤瓦还不免担心了一下, 直到克雷姆说他们都没事时,他这才明显地松了口气。
“果然你们的工作还是比较危险啊,那些高塔法师的实力确实不容小觑。”尤瓦似有感慨地说道,“不过有母亲在那里,想必事情也不会变得太坏。”
“我这次来雄狮城,是有任务在身的。有一封来自母亲的信需要亲手交给莉蒂娅。”他说道,“你能带我去见她吗?”
“莉蒂娅姨母吗?没问题。”尤瓦说道,“不过现在的时间已经太晚了……明天正好是休息日,你到诺锡兰大街的‘金琦草’花店来找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你应该不会急着回去吧?如果剩下还有时间的话,我再带你逛逛雄狮城。”
“好。”
“那就这样说定了!嗯,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明天见!”
尤瓦站起来再次和他拥抱了一下,这才带着开心的笑容离去。
……
第二天,克雷姆简单解决了早餐,退掉了客房,搭乘马车来到了尤瓦所说的地方,时间正好是九点。
“金琦草”花店就开在诺锡兰大街的街角上,楼上是住宅,下面是店铺,有两面巨大的橱窗,透过窗能看见摆在店铺中的一簇簇花草,店门外还有架子,上面也是摆满了一盆盆花,看起来色彩缤纷,赏心悦目。
一个穿着围裙的金发少年站在门口的位置,正捧着一盆花放到门外的架子上。他仔细地调整着花盆的位置,后退一步看了看,又再调整,直到感觉完美了,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时不时有附近的居民路过花店,少年都用阳光的笑脸和他们打着招呼,那些路过的人也纷纷回应,看起来很是和睦。
克雷姆让车夫先等他一下,然后走过去和对方打了一声招呼:“尤瓦。”
他现在戴着施了幻术的面具和鸭舌帽,围着红色围巾,脸上还架着眼镜,打扮成“兰狄·霍伦洛姆”的样子。尤瓦第一眼看到他时稍有疑惑,但马上就从眼神的暗示中反应了过来。
“克雷姆?”他小声地问道。
他点了下头,然后也小声提醒道:“现在叫我兰狄。”
“好的,兰狄,你先等我一下,我这边还要收拾收拾。”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然后转身跑进店里。
“奥利弗小姐,我的朋友来找我了,今天我就先忙到这儿。”他一边解下围裙,一边和店里的一位年轻女子说道,“前天那位先生订的‘紫信姑娘’我放在台子左手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你要记得交给他哦,我已经写好标记了。”
“好好,知道了,不会弄错的,你快去吧。”有位穿着灰色裙装、系着白色围裙的女子正在店里整理着盆栽,一头深棕色的长发用头巾扎起,在脑后形成一个马尾辫。
在克雷姆的角度只能看见对方的背影。
他的目光在对方的身上远远地停留了一会儿,一丝疑惑从眼中闪过,又马上消失不见。
“……你上次就差点儿弄错了。”
“我,我这次一定会确认好的……喂!你这数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谁才是这儿的老板啊?”
“哈哈,当然是您了,奥利弗小姐。”尤瓦笑了笑,“那我走了,这里就交给你了。”
“唔咕……我知道了啦!快走快走!”
尤瓦已经交代好了事情,于是从柜台上抱起一捧用报纸包好的鲜花,脚步轻快地走了出来:“走吧,兰狄,我们去找丽蒂娅姨姨。”
少年点点头,和他一起回到车上。尤瓦将一个大致的地点向车夫交代了一下。
等到车子动起来之后,克雷姆用短杖点了几下车厢的门窗,把事先录在法杖中的消音术释放出来,在车内形成了一个隔音的空间。
“你在那间花店里打工吗?”克雷姆直接问道。
“嗯,算是吧。”尤瓦一边摆弄着怀里的花束,一边回答。
他抬头瞧了一眼克雷姆,笑了笑:“好吧,不瞒你说,其实那个地方就是皇庭特勤处下面的一个情报分站。是用来监视岚溪盾区的外国人的。卖出去的花里,有些设置着改良后的监听魔法,对于魔法感知非常敏锐,如果有人使用探查类的术法,就会自行破坏,花儿也活不久了。”
“这样不会很明显吗?”
“我们宣传时就说过了,‘金琦草’的花卉是经过魔法改良的,比其它地方的商品更好,也更娇贵,不要对它们使用法术,因为这样会使其枯萎。”他又笑着答道。
“那位‘奥利弗小姐’,应该也不是一般人吧?”
“她是特勤处的情报中尉,一开始还是在陆军服役,但战争开始一段时间后,不知怎的就被调来后方搞情报工作了……帝国军人嘛,你懂的——哦,我可不是在抱怨哦,其实她人很好的。”
二人又在车上聊了二十多分钟,主要是尤瓦在不停地说,克雷姆附和式地听着。随着窗外的景物变换,尤瓦告诉克雷姆哪里哪里可以找到好吃的,哪里哪里有好玩的,哪里哪里又能买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俨然就是一副带着朋友来本地游玩的模样。
对于眼下这种情景,克雷姆体验得并不多,因为他们的分队一直跟随着安德丽托娜在前线战场上辗转,除了任务就是学习和训练,很难得有这么闲暇的时刻。
马车的行程横跨了两个城区,来到了位于雄狮城东北角的青溪镇区,然后在一个路口前停下。
克雷姆付清了车费,然后便跟着尤瓦继续步行,直到在不远处看到一座有着独立院子的砖石房子。
房子有二层,坐落在一个小坡上,下面有个面积颇大的用木板围成的院子,位置有些偏僻,周围也没有其它的住房。
尤瓦驾轻就熟地推开院子的门扉,二人穿过一个栽培着许多农作物的院子,走上小坡,来到房子的正门前。
尤瓦将手里的花藏在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拉了拉大门旁边的一根铃绳,接着冲屋子喊了一句:“丽蒂娅姨姨——是我,尤瓦!”
半分钟后,门后有脚步声传来,然后门锁一开,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到三十岁、有着黑色长卷发、神态平和的美丽女人出现在门后。
尤瓦适时地从身后拿出那捧花束,“铛铛铛……惊喜!”
“你这小家伙,每次都来这一套!”她用手揉了揉尤瓦的金发,一手接过了花束,嘴里佯嗔着,但面上表现得十分开心。
“我已经十七岁了!”她这种对付小孩子的手段让尤瓦皱了皱鼻子,并用手指整了整被揉乱了的头发。
“在我看来你还是没长大!”女人打趣地说道,接着又将探寻的目光投向尤瓦身边的少年。
“您好,丽蒂娅姨母。”他一手摸着鸭舌帽的边缘向她微微一躬身,“我是克雷姆,我的母亲安德丽托娜让我来找您。”
“哦,是小克雷姆……”丽蒂娅冲他笑了笑,“你已经长这么高了,快进来吧,我刚好做了些点心,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