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在那次事件里,她的父母都去世了,据说还活着的亲人只剩下了乡下姥姥。从那以后,她的话也变得少了起来。”

“最终变成了教室里的‘透明人’?”

“不太准确,不过也没差啦,甚至有次数学老师发试卷的时候还误以为我们班只有50名同学,少拿了一份试卷。某种程度上来说,就好像跟教室里的其他人完全割裂开一样。不过吧,每次考试成绩公布的时候那个高居榜首的名字总能让你回想起来,哦,原来学校里还有这么一个人啊。这样的一种奇妙的状态。”

路阳把三枚硬币投进自动售货机,听着耳边男生透过嘴里的菠萝包发出的含糊言论,望向长廊上那名拿着餐盒独自落座的女生。

在自己来之前,共有51名学生的班级。那个落在5身后的1看起来要把自己缩进空气之中变成在时隙里游荡的尘埃。

“不过,不可否认,是个美人吧,美人。”

“路阳如果你想接近她的话先做好被无视的准备哦。”插话的是边上的一位女生。

“没有没有,我可是恪守着学习本分的一位普通转校生,也没有那种自以为别人都走不进的某个女孩的内心世界只有我能走进的愚昧错觉。”

扑通一声,罐装饮料落在了取窗口。

“怎么出来的是苹果汁?”

“怎么了?”菠萝包男生看了过来。

“我按的明明是橙子汽水。”

“工作人员放错位置了吧,正常正常,理解理解。”

路阳看着手中的苹果汁皱起了眉头。

“怎么,你不喜欢喝?不然跟我换也行,我反正都ok。”

“也不是”路阳直起了身子,拉开了饮料罐。

“接着说那个女生。从外表上猜测总该有一两个追求者,她疏远你们也就罢了,但是总感觉你们对她的疏远不止是被动的,还有一种主观的不愿接近?”

气氛沉默了几秒。

“嗨,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没必要搞得跟恐怖片似的”菠萝包男生挑了挑眉,“虽然背后说人不太好。不过,总而言之,不知道是父母离世的打击还是其他因素,她变得有点,嗯——神经质起来。”

“精神出了问题?”

“不能这么一概而论。怎么说呢,大多数时候还是能跟她正常交流几句的,比如你问她借课堂笔记或者跟她打声招呼的话她都是会好好回应你的。——只不过,嗯,有时候会突然变得奇怪起来。”

“比如?”

“比如上课的时候一言不发突然离开教室。还记得第一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数学老师大声喊她也不回应,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走出教室,然后,嗯……到厕所里呕吐起来。问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也回答没有,后来还陆陆续续发生了好几次,老师跟大家也就逐渐习以为常了。反正她也没有破坏课堂纪律什么的。”

“还有一次午睡结束,她前桌的女生看她没醒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叫醒她,结果她抬起头突然像见了鬼似的大叫地把那个女生推开了。”

“呃,在我看来更像是肠胃不好跟做噩梦了?”

“这就太一般论了”菠萝包男生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在我看来大家没联想到什么鬼怪只是单纯认为她精神出了问题就不错了。”

“就算是怪谈主角这么好看的也不多见啊,颜值加分颜值加分。”

“啧啧啧,原来路阳你是个这么肤浅的男生啊。”

“我只是一个诚实地遵从自己内心的男生。”

“说起来,她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夏影,夏天的夏,影子的影。”

夏天绚烂阳光下,徘徊的孤影。路阳看着正午阳光下坐在长廊阴影里缓慢进食的少女,这般想到。

上一次,自己也是这样远远地打量她的吧。

在某个开学报道的早晨,那时候自己还没有转到B中,那晴转中雨的诡异天气此刻仍然记忆犹新。就在自己狼狈不堪地冲进公交车站台的时候,发现这种让人觉得“啊这诡异的雨也怪不得天气预报”的天气里,居然有人真的带了伞。

更诡异的是,那个女生没有躲进站台里,而是一个人撑着蓬大的黑色雨伞独自站立在站台之外。

仿佛有道无形的墙将她和站台上的人群隔开。

女生将伞柄和书本一起环抱在胸前,柔顺的黑色长发在背上整齐的垂落至腰间,又在肩膀随意却静美地散落。微湿的刘海和脸庞,精准的五官,左脸轻轻搭在伞柄,合着双眼,状似假寐。

雨点落在金属站台上噼里啪啦的声音,与打在尼龙伞面沉闷的如同撞击木板般的声音可以被耳朵清晰明朗地挑拣分辨。

一个很难不被人注意到的独特女生。也因此,在自己出于某种原因转到B中意外地发现曾经的少女和自己同班,随即又觉察到全班对于女生一种默契的疏离感后,路阳找到机会问出了自己内心的疑惑。

冰爽的苹果汁流入喉中,稍稍驱散了身体的炎热感和饭菜带来的干渴,路阳满足地出了口气。感受着饮料罐贴着手的冰凉触感,左手遮着额头望向挂在高空的正午灼热的太阳,耳边传来了校广播台正在播放的音乐。

清透的八音盒纯音。

如此适合稍作休眠的午后,难得惬意的校园生涯。这个处在夏日末尾的九月,就让自己好好享受一下吧。毕竟,平静的时光总是短暂呢。

平静的时光确实短暂,数个小时之后,因为错误过多被迫被留在教室里订正数学课业的路阳痛苦地想到。每次放学时都会暂时喧嚣起来的校园在诸位客人渐渐离场之后慢慢安静下来,刚认识的几位算是略微相熟的同学打趣了路阳几句后也逐渐收拾好离开了教室。

直到在讲台前的数学老师接了个电话后也拿起讲义走出教室,对着路阳丢下了一句“完成好后放到我办公桌上”。至此,教室连同黄昏一起沉寂了下来。

“只靠我自己解决是千万分不现实的”只用几秒就做出了判断的路阳立时环顾教室准备寻求帮助。

随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可求助对象只剩下了一位。

坐在教室左后方,黑色长发上散落着阳光碎片,仿佛要定格在时光间隙中的女生。

虽说所有完美只惊艳在某一瞬,然而这些瞬间却总是如此美幻窒息让人误以为永恒。

“问她问题的话还是会正常回应你的”“每次高居榜首名字大概是让人记起她来的唯一印记了”脑海中残留的话语使路阳下定了决心。

“我只是请教问题,绝对不是试图走进一个清冷女生的内心世界”在这样反复告诫自己之后,路阳清了清嗓子,朝着女生开了口:

“夏影同学?”

没有回应。

“那个,夏影同学?”略微加大了音量。

“啊?”落在肩侧的长发被甩至身后,女生从书本中回过神来,似是被吓了一跳。

两人的目光相对,路阳第一次看清了女生的眼睛。

一双满带着疲惫,似乎下一秒就会睡着的眼睛。

一双泫然欲泣,仿佛不停地在流泪的眼睛。

背对着窗口,夏影的身体像是要融化在从窗户照入的夕阳中。

路阳一时失了神。

“有什么事吗?”清楚又沙哑的嗓音,像海风拂过砂砾。

“呃呃,有些数学题不懂想请教下。”

对面的女生轻轻点了点头。

路阳松了口气,拿起了作业本。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暮色将转为夜色,路阳终于解决掉了自己眼前的对手。

“那个,说起来夏影肯定不是因为订正作业留到这么晚的吧?”

“我习惯了完成好家作再回家。”

“啧,那我是不是耽误了你太多时间了。”

“没事,带回家做就好了,也不是什么非此不可的习惯。”

果然,不论从教自己题目时清晰无比的思路还是此刻正常的交谈,一点都看不出眼前的女生存在精神上的问题。

“不管怎么说,今天多谢了。”

夏影摇了摇头。

“那我把作业交到办公室就打算直接回去了,夏影你呢。”

“我差不多这就回去了。”

“我送你?”这句话在脑中昙花一现后被路阳立时枪杀。比起到处散播温暖的中央空调,我还是做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型冰箱比较靠谱。这般地告诫自己。

“那,路上注意安全。”

“嗯”

交完作业退出办公室来到楼道口,路阳熟练地打开了书包夹层拿出了手机。

1个未接来电。

顺着打回去后,对面马上接了起来。

“喂?怎么没接电话,你们那应该放学半小时多了吧,我都要以为你面对巨大的不可预知的危险然后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路阳的脸抽了抽。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因为数学作业错误很多被留校了。”

“……”

“不愧是你?”

“B中比A中严厉果然不是假的。”

“好了言归正传,有发现吗?”

“嗯,不过需要些时间确认下。”

“那自己小心。最近我总有种很不好的感觉”

“‘危机预感’?”

“说不上来。总之,优先保护好自己。”

“嗯,我知道。——哦对,确认之后我给你电话吧,你上次那个电话害得我差点又损失一部手机。”

“为了我们伟大的事业这点牺牲是——”

“再见”路阳果断挂断了电话。

“老子只是个穷苦高中生。”

一阵清脆的翻滚声后,路阳看着取物口的苹果汁陷入了沉思。这已经是这种第三瓶跑错位置的罐装饮料了。

“见鬼,看来我应该点那个苹果汁的按钮。”咒骂了一句,路阳回到了体育课的操场上。集体锻炼结束之后,同学们三三俩俩地分散开,有的径直回去教室写作业的,剩下的都在各自的圈子里进行着体育活动亦或漫无目的地闲逛交谈。

晴空万里,白云悠悠。

“标准的大事件发生的前兆”路阳在心里吐槽道。

因为离得比较远,直到发现周围的人流都朝着同一个方向汇聚,,路阳才注意到篮球场上的骚乱。

“她自己突然走进来的,我把球传出去了才发现她突然出现在那里。”逐渐走进之后隐约听见了男生的辩解声。

“是啊,就像瞬间移动一样。”

“我说,就算平时存在感微弱,也不至于这么大一个人站在你面前都看不到了,人家又不是真的透明人,找这种借口过分了啊”

真的透明人。

路阳皱了皱眉,分开人群挤了进去。

女生的长发有点凌乱,额头上有一个清晰的篮球印。半坐在地上,右手被擦破了一大片皮,鲜血渗入地面。

路阳看向了她的眼睛。

周围的争吵声还在继续,女生恍若未闻。

眼神里有刚从昏睡中清醒的迷离。

重点显然不在这里。

夏影的身体在发抖。充满了恐惧,不安,以及排斥这个天地般的疏离感。

“哎我说,别吵了,先把她送去医务室吧。”终于有人醒悟过来了这一点。肇事的男生也反应了过来。

“我送她过去”男生走上前去,俯下身子准备把女生扶起来。

在他的手即将碰到女生手臂的那一刻,路阳心中突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别碰我!”夏影突然大声尖叫起来,一脚踹在了男生肚子上。毫无防备的男生始料未及捂着肚子倒退开。

夏影咬着牙从地上站了起来,鲜血染在了白绿色校服上,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痛楚。在周围的人还未从呆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的时候,看起来女生打算就这样自己离开。

“神经病。”人群里有人小声说了一句。

人群分开了一道口子,夏影抬起了脚,有点重心不稳地向前迈步,然后轻哼一声倒了下去。

路阳一记手刀斩在了她的脖颈上。

“我送她去医务室”抱起昏过去的女生,路阳向周围说了一句,随即看向那个还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的男生,眼角抽了抽,“你们最好把他也带去医务室看看”。

夏影做了一个短梦。

从高塔顶端的自由坠落。奇怪的是,自己好像一点也不害怕。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只知道自己已经下坠了很久很久。久到虽然明知道触及地面就是死亡,却反而希望早点看到地面来个痛快利落。

毕竟自己实在不想再看到不时出现在视野里的父母吊挂在塔骨上的尸体了。

可这高塔像是没有尽头。在下坠的过程中,认识的人不断在高塔上出现,有的就像看到陌生人一样无视了她,有的流露出带着自我纠结的关心,也有的斜眼瞥来窃窃私语。

真的是,受够了啊。积蓄的疲惫感好像这凄壮的暮色加血色一般沉沉在压在了身上。

夏影觉得自己好像坠落地更快了。不过,这正是自己所期望的。

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地面。

等死果然比死亡更痛苦啊。自嘲地想到。

随着地面越来越清晰,夏影望向了这即将葬送自己生命,即将被自己绽放的血花染红的地面。然后,看见了那个站在塔底,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在看到自己后向上伸出手来的身影。

他想接住我。

恍惚之中,夏影本能般地伸出手去。

轰隆一声。

整座钢塔突然毫无征兆地炸开,剧烈的爆炸在高塔的每一根钢骨上同时发生。近在咫尺轰鸣声撕裂耳膜,巨大的气浪瞬间席卷了两人。

惊醒过来的时候,暮色穿过窗户照在棉白色的床单上。微风轻拂的白色窗帘边上,男生坐在椅子上,从书本里抬起了头。

“你醒了啊。”

夏影觉得路阳好像要融化在夕阳里一样。

“医生说只是皮外伤,伤口已经做过消毒跟包扎了。后面隔几天再来换几次药就好了,护理的好的话应该不会留下疤痕——呃,你们女生应该比较在意这个。就是额头的消肿可能要过个几天,你可以先用刘海遮一遮什么的。”

“你把我打晕了。”

“呃,抱歉。”

“我是不是像个疯子。”

“想听实话?”

“不想”

“我以前一直觉得把人精准地打晕是唬人的”夏影四下看了看,端起了放在床头的水杯。

“你等等,凉掉了,我给重新倒一杯。”路阳合起书本站了起来。

“总而言之,稍微学过一点技巧,还是能办到这一点的”路阳倒好温水递给了夏影。

夏影接过水杯,轻声道了谢。

“跟谁学的?”

“我哥”路阳耸了耸肩,跟着解释了一句,“他在市里做警察”。

听到警察两个字的时候,夏影微不可查地怔了证。

“不管怎么说,至少我见到的你都是心平气和交流无碍的一般女高中生。”

“自从爸妈死后,她们都说我变得神经质了,后来连我自己也觉得,我是变得神经质起来了。”

“别想太多,好好养伤。”

“不过我很惊讶,我本来对你的第一印象是那种少管闲事为妙的人。”

“就当是报答昨天教我数学的恩情吧”

路阳低头看了看表。

“好了,既然你醒了,那我就继续维持我少管闲事为妙的人设准备开溜了。”

“回见,还有——谢谢。”

“明天见。”路阳点了点头。

走出校门,路阳依旧熟练地从书包夹层拿出手机。

1个未接来电。

路阳无视了它,拨通了另外一个号码。

“喂,哥吗,是我

帮我查一个案件,3年前B中一个叫夏影的女生,她父母的谋杀案。

嗯,重点帮我查一下,那次事件里,她本人有没有不在场证明。”

路阳挂断了电话。

太阳彻底落下了山,路灯开始陆陆续续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