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中年男性跟女性倒在客厅。身上多处刀伤,出血过多致死。这是我查到的资料”

“那受害人女儿呢?”路阳接过哥哥手中的文件。

“双手抱头蹲在角落瑟瑟发抖。”

“我要的是事实不是你的脑补。”

“这就是事实”矮桌对面的青年男子挑了挑眉,“法医鉴定的死亡时间在午后1点左右,这个时间中学生应该在教室里午睡。下班后的邻居闻到血腥味报的警,警方赶到的时候小女孩一个人背着书包缩在角落里。询问了她的老师同学和邻居,大家都一致认为夏影属于那种安静的女生,在那种场景下被吓得不知所措也是情理之内的事情。”

“学校方面夏影的不在场证明核实了吗。”

“虽然除了你以外没有一个人会去怀疑一个初中女生,何况这个女生还是受害人的女儿,不过这种程度的调查警方是不会疏漏的,在你手里的档案里清晰地写着对教师和保安人员的询问,事发当天那个叫夏影的女生没有请假跟离校记录。”

“嫌疑人跟作案动机呢。”

“这就是这个案子的奇怪之处了。凶犯的杀人手法极其老到残忍,然而现场没有找到凶器,也没有任何的财务遗失。人际关系调查的结果来看夫妇俩的人缘都极好,近期没有任何跟人结仇的迹象。最后警方只能定性为惯犯的即兴杀人。”

“这定案也太潦草了吧。”

“怪不得他们,如果你调查一个案子好几个月连一点作案动机跟初步嫌疑人都调查不出来,最后也只能这么下结论。”

“总而言之”青年男子剥开手中的橘子,“初中女生杀害了自己父母,你哪来的这种奇怪的想法。而且我弟弟什么时候开始突然想做个侦探了”

“我说路树,这东西能往外带出来?”路阳扬了扬手里的文件。

“复印件,阅后即焚——别转移话题,那女生怎么了。”

“正常情况下我当然不会怀疑一个初中女生会杀害自己的父母,只是听说她有精神方面的问题,所以才产生点怀疑罢了。”

“哦,你多虑了。这个叫,嗯,夏影的女生,她的精神问题是在父母出事以后才有的。这一点警方心理医生也做了详细的记录。”

“这我当然知道,不是得找个理由糊弄你吗”路阳在心里肺腑道。

“行吧,你这橘子看着挺好吃的,给我也来一个。”

“不给,你嫂子给我带的,想要吃自己买去。”

“我说路树,你们才到男女朋友关系吧。”

“迟早是你嫂子。”

路阳投过去一个鄙夷的眼神:“不过说来也怪,正常的话发生这种事情之后应该会搬去跟姥姥一起生活吧,尤其是有精神方面问题的话应该很需要人照顾才对,无论是警方还是身为她唯一在世亲人的觉悟,都应该让她搬去跟姥姥住在一起才对,不过我听说她好像是一个人住在家里的。”

“——等等等等,什么姥姥?”

“夏影唯一在世的姥姥啊。”

“我啥时候说过她有个姥姥?”

“不是你说的,是同学闲聊说起来的。

——怎么了?”

路阳看到自己哥哥突然放下了手里的橘子看了过来,眼神有点怪异。

“我没记错的话,父母死后,她没有任何在世的亲人了。如果硬要说有,应该也是好几代的远亲了。”

穿过林荫路,木栏杆围着的小院,草坪上的花洒喷洒出雨露,阳台上缠绕着风铃花和铁线莲。确实是一处适合养老的住所,路阳这样下结论。

“钱老先生是老警察了,去年刚退休,这个案子以前就是他负责的。”路树领着路阳扣响了小院的正门。

开门的是一个硬朗的老人,虽然已经退休一年有余,却依然保留着那份刚毅的面骨和锐利的眼神。钱老先生拄着手杖领两人进屋坐下,两人接过钱夫人端来的清茶,忙连声道谢。

“我们就直接进入正题吧,小路电话里跟我说你对三年前的那件案子有些看法”

“只是些胡乱猜想,谈不上什么看法。”

“那件案子,确实是我最大的遗憾。”钱老先生点点头,“所以,如果有任何线索,我都希望你可以跟我说说。”

“事实上,我认为那个女生——夏影,她的精神失常发生在她父母被杀害之前。”

“哦?你有什么证据,要知道,这一点不论是周围的关系人调查,还是心理医生的鉴定,都指向了她是受父母杀害场面的刺激才产生的精神失常。”

“钱先生你应该记得她在父母死亡之后就没有任何直系亲人了吧。”

“可是,据我对跟她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同班的同学那询问得知,她在中学期间,父母死亡之前,一度提起过她姥姥。而在当时她的认知里,她姥姥一直是活在世上的。

也就是说,她的精神失常跟记忆错乱早就发生了”

对面的老人陷入了沉默,片刻之后,抬头问道:“还有一个问题,学校方面的不在场证词。”

“关于这个,我有一些尚未证实的想法。只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先问您一个问题”

“哦?”

“报道上记载,她的父母是多出刀伤致死。我想问的是,那些伤口,到底是不是刀伤。”

听路阳问出这个问题后,路树愣了一愣,显然没想到路阳会问出这样的问题。然而他还没回过神来,就感觉一股如山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钱老先生站起了身,先前慈祥的笑意已经消失不见,面容冷峻,如鹰般的眼神直逼路阳。路树只感觉眼前站着的不再是一位年逾花甲的老人,而是一位从多起尸山血海案件里走出来的老警员。

“你是怎么知道的。”

“果然有问题吗”路阳没有退缩地回视着老人的目光,“记录。这样的案件,对于刀伤跟致命伤的具体记录竟然模糊到一两句话带过,使我产生了怀疑。”

“记录?”钱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路树一眼,路树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快把自己卖了,尴尬地咳了两声撇过头去。

“哎”钱老先生叹了口气。

那股压迫感消失了。

“你想的没错,那不是刀伤。”

“是什么伤口?”

“我描述不来”钱老先生苦笑了一声,“伤害的宽度比刀伤要大多了,一定要说,就像是一根铁棍插进身体划出了一道道巨大的口子。”

路树的眼神瞪了起来。

“我当时也就这个问题提出了深入调查的请求,上面最后给了我半个月的期限,然而最后,我什么也没查出来。

而且不瞒你们说,其实我自己也一度怀疑过那个女孩。”

“什么?”

“嗯,没错”钱老先生回应了路树惊讶的目光,“在例行询问的时候,发现了一点问题

那个女孩的恐惧感跟无助感都是真实的,但是她对于那段时间的记忆非常错乱模糊,虽然法医判定为精神受到强烈打击后的短期失忆,我依然对她那段时期记忆的遗失原因持一个保留态度。”

“您觉得这段记忆里就包括她杀害了自己父母,她是在杀了父母之后才失去这段记忆的,而不是看到父母身亡的打击性失忆?”

“我不敢就这么直接猜测”钱老先生摇了摇头,“所以我后来去了学校确认了一下不在场证明。”

“结果呢?”

“没什么结果,期间确实发生了一件让我觉得要有进展了的事件——她的班主任记起来那天下午夏影身体不舒服,没有在教室而是在医务室待了一整天。”

“身体不适是谎言?”

“我当然也这么想过”钱老先生叹了口气,“可是医务室的值班医生向我证实她在病床上待了一下午。何况,校门口保安部那边也没有她的出校记录。”

一杯茶过后,这场交谈停止了。

路阳跟路树在门口跟钱老先生道了别,答应了老人“有别的进展就通知我”的请求并且搪塞了“小路的弟弟要不要考虑将来做做刑侦”的问询后,离开了这座夏意盎然的小院。

学校天台不出意外的上着锁。

路阳掏出前两天从体育老师那偷走配来的钥匙,打开了天台的大门。

“就算我调侃你一句也不至于一天不回电话吧。”电话一打通,那头就传来了抱怨的嚷嚷。

“有原因,我怕被发现。”

“你有进展了?”

“嗯,基本可以确定,不过可能比较危险。”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

“如果不可控,就不要接触了。”

“没那么严重,只是我要再观察一段日子。”

“——观察什么呢,路阳同学?”砂砾般的女声。

路阳差点没把手机摔了。

黑色长发。女生坐在蓄水池上,晃着双腿,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路阳。

不正常的微笑。

路阳完全没察觉到女生是什么时候在的。

“额,你知道我是从A中转过来的,以前有个同学,喜欢我们班的某个女生,托我帮他观察下对方有没有男朋友之类的。”路阳耸了耸肩,飞快地编织着谎话。

“这样啊,那什么东西危险呢?”女生笑意不减地歪了歪头。

路阳的脑子飞快地转动起来。

不过好在看起来她不需要路阳回答。问完了这句话后,夏影自己站起了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张开双手像在走平衡木似的在蓄水池边上交叉着脚步走动起来。

看着那个平常安静文气的女生做着不和往常的古灵精怪的动作,路阳产生了一种滑稽感跟错乱感。

“啊啊,是呢,我以前也总是收到这样那样的信。放在课桌里的,鞋柜里的。真是烦人啊!后来我全部一起。一起丢进了垃圾桶,真是畅快!”夏影突然开口。

“是挺烦人的,可以想见。”路阳附和着,右手挂断了口袋里的电话。

“是吧!不过自从我父母死了之后,就没有人再给我写了,她们都说我精神出了问题。可是我明明清醒的很,很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不过有时候确实也会忘记些事情就是了。”

摇摇晃晃间,女生走到了蓄水池边上,天台边缘。

张开双手,黄昏的晚风把她的长发从脸侧吹至身后,校服的百褶裙也在空中轮舞。

“可能因为夏影一直是个毕竟安静的人,父母——额那次事件之后大家觉得可能不太好接触吧。”

“好久没人叫我名字了呢。有时候我会想,啊,就像现在这样,就这样从这里跳下去,坠落的过程一定很美很美才对!”

“夏影你先下来。”

“放心啦”女生转过头来,展颜一笑,“虽然我经常做从高塔上坠落的梦,不过都不是我自己跳下去的——嗯,虽然做梦的时候总是已经在坠落中了,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很肯定不是自己跳下来的呢!”

“站在那里还是挺危险的。”

“路阳同学在关心我啊!自从姥姥去世后就很少有人关心我了啊!”

她知道自己姥姥过世了?路阳心里一惊,左手伸进了书包,眼神微抬望向了女生的眼睛。

说出这句话后,夏影的表情突然陷入了呆滞。

“诶?姥姥,姥姥她过世了吗?”

“不对!不对!姥姥明明还活着!”

女生的双手抓住了自己的脸庞。长发凌乱着从指间穿过,披散在前侧。

路阳从那个静美秀丽的女生指缝间看倒了一双阴历的眼睛。

感受到有什么危险一触即发,路阳正想把左手从书包里掏出来——

恐怖诡异的氛围突然消失了,夏影的双手垂了下来。

女生朝着路阳的方向倒了下来。

淡淡的消毒水味,值班的医生指点路阳把女生放在了病床上,递给他登记簿,自己则去取用一些药品了。

路阳轻车熟路地在登记簿上写下姓名班级信息。

回想起刚刚在天台的那一幕,仍然心有余悸。路阳拿起笔敲了敲太阳穴让自己平静下来,理清了一些思绪。

一会给对面回个电话以免让他以为自己出了事采取一些措施。

几乎肯定夏影的状态有问题,不过看起来平时没有像今天这么反常过,不然学校肯定把她送去心里医院了。

然后就是,搞清楚三年前的那起事件。如果夏影的精神状况是在父母出事前就出了问题,那么很多事情可能会有新的变化。不过最关键的是那天她有学校老师的不在场证明,保安部那边也没问题。

校医院的值班医生也做了证词。

校医院——等等。

B中的高中部跟初中部是在同一个校区的。也就是说,三年前夏影也在这里上学,那么校医院……

路阳望向了自己手里那本厚厚的登记册。校医院平时的病人不多,登记册一年下来也不会记载多少病人,那样的话,这个厚度。

路阳的手指飞速地翻动起来。

今年上学期——病房里只有安静躺着的夏影跟自己。

再往前翻,去年下学期——医生还在药房里配药,路阳听到了瓶瓶罐罐的声音。

有了,三年前。

路阳按照大概的时间翻动着记录册。

记忆中的那个时间点越来越近——路阳听到了药房门关上的声音还有医生靠近的走路声。

啪,路阳终于翻到了具体日期附近的页码,一眼扫去——

没有记录,一片空白。

路阳掏出了手机。

走出了校门的时候,晚霞染红了半边天。

离开的时候女生还没有醒,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天台上发生的事情。

校广播播放着放学的音乐。同学们陆陆续续地从教室出来,从路阳身旁经过。为了避免遇到同班同学被质问去哪了导致产生更多问题,路阳提了提书包快步离开了学校。

待到逐渐见不到同校同学的路口,路阳才拿出手机。

好几个来自同一个人的未接电话。

“发生啥了,我要被你吓死了。”

“差点出事了,不过还好,今天看来是安稳过去了。”

“怎么回事?”

“一下说不清,等见面细说吧。总之,我在B中确实找到了有问题的人,基本肯定是‘同类’,但是接触可能存在着很大的危险。”

“路寒阳。”

“……”

“你人呢,死了?”

“你突然叫我本名我一下没反应过来。”

“你离开学校了?”

“嗯,刚出来不久。”

“往家里方向去?”

“对啊”皱了皱眉,有点莫名其妙的,“你想问什么”

“背对着学校方向?”

“是,到底怎么了?”然后刚问完路寒阳心里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今天恐怕是安稳不了了——你回头看看你们学校。”

路阳猛地转过了身。

低层楼被其他建筑遮挡,不过远远望去还是能看到教学楼顶层,高耸的旗杆还有钟楼。

路阳身边来来往往的人没有什么异常,甚至刚从路阳身旁经过的架着公文包打着电话的一位中年男子也毫无反应,虽然从他抬头的角度来看视线里应该完整的包含了B中的建筑。

然而在路阳的视野里,整个校园都被一层雾气笼罩。

鲜红如血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