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我从小就住在下城区的边缘区域,和家人生活在一起。如果不去评估那儿的卫生条件——靠近交通要道和市集,周围也还能算是不错的地段。

再后来上大学,因为教学区域限制的缘故,我搬到了下城区的中心地段,半工半读。

或许是青春期那股叛逆的冲劲儿吧..在高中还没毕业那会儿就嚷嚷着要出来独立生活,爸妈可以支持虽然现在真的出社会后看来...

嘛..独立生活其实也就那样。

想起来,小时候四处询问租金的情形着实令人哭笑不得——贫民窟太乱窑子又多,自然没纳入考虑就直接略过。

大学附近的那帮獐头鼠目的房东吧,又看我青涩,仗着高中生不懂行情,老是想压榨我高额租金。

只不过...那会儿我虽然有空闲到处去询问报价,可实际情况是真滴没钱..满街的营销广告要真诱惑到我,口袋里也掏不出分毫。再多问了好几圈,最后终于落得这个「其实就那样」的下场——

一米九高的大身板略显滑稽地挤在几坪不到的公寓隔间,还得找个室友凑合才勉强能应付房东大妈每月准时的谩骂..

她真的很厉害,不但收租总是比我老板结算要准时..

还从未缺勤..

总而言之,居住环境是恶劣了些,但还能凭借着点阿Q精神咬咬牙,一天又照常过去,总比三区那帮拉下尊严,道德挣钱的要来得“高尚”..

以上是我出生以前被植入的记忆,类似于原厂初始的基准设定。

也算是生活现状。

而正如你所见,我是H-030型人造人,不算最新的款式,但相当实用!

这点自信咱还是有的。

好像也是近百年来才定下来的法案..我历史不好,法律基础更差——

我们这样的人造人在出厂以后并不会衰老,但却配备了进似于人类的情感元件,没那么复杂无常就是了——

毕竟是由0和1组成的系统。

但是,由于“没有”符合身形年龄的「记忆」而产生的漏洞,人造人一开始与机器完全没有任何差别。系统从零开始建立价值观,像小婴儿一样——

假设是在合适的教育环境下,培养人造人心智成长,自然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主要问题是在接触社会后的「学习」中,历史上曾记录过几次..因部分人造人与社会主流观念产生「偏差」,而导致的大规模暴动。

在那以后,人造人出产以前必须植入「记忆」,这些记忆,便是符合不同城区社会主流观念的原厂设定。

原生人类正在渐渐失去生育能力,尽管他们仍是主要人口,却无可否认——他们十分孤独,这种孤独已经没有丝毫被拯救的希望了。

于是他们创造了我们,人造人。

4.

环绕在高层建筑周围的全息影像广告跃入眼帘。

「全新SEX-van型号女友~给在夜间寂寞的你..留下桃色的回忆..啊~主人~」

「移植人工铁肝吧!无限的肝!再也不虚彻夜修仙!!」

「合成牛睾固醇饮品!一瓶提神醒脑!两瓶永不疲劳!三瓶长生不老...味道好极了!」

「《传奇》重置!开局就送屠龙宝...」

「日冕战争纪念..永远牢记先人的错误..」

新型号的机器女友啊——还光是想想...脸颊就变得滚烫。

我听同事讲...新型号的触感在各个方面和真人无异..

我..我不知道真假..我可连人造人妹子都没碰过,更别说人类。

或许..咳咳,或许非得自己去试试才明白,当然..肯定是基于实验精神才这么想的!

嗯嗯.. 对.. 实验精神...

车窗隐隐地反射出我一脸绯红的样子,我别过头,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试着把自己的藏在小公文包后面。

记忆中,我小时候有在父亲私藏的一些怪怪的杂志上,见过「机器女友」的概念,一直认为那不是为了“实用”而打造的。

而是基于一个严肃,替人消除孤独感的目的,不是为了追求乐趣才诞生的..

我的出厂设定还真是单纯啊。

一边这么想着,又瞟了眼左臂上显示的余额..

”噗嗤——”

嘴角一抽,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这趟「跨区」大巴上有很多同事,还有学生.. 要是不争气地露出糗样.. 可就太丢人了。

倘若要把我的钱包比作洋葱,怕是再适合不过的——每次拨开拉链,眼角都耐不住地泛泪。内心像被塞进一个娇气的小婴儿,不看场合地「哇——」的哭了出来。

每个月攒钱换一份报纸都很勉强了..还得维持生活。机器女友什么的,想想就好..想想就好..

5.

窗外交通的视野逐渐变得拥挤,快到站了。和刚上车那会儿相比,车内也变得狭隘起来。

刚入秋,电车厢里充斥着大批乘客身上蒸腾出热气,我呼吸有些困难。几个陌生人消瘦的体温和秋黄气味重叠在我身上,令人有些不快,空气中飘散着的樟脑丸的刺激性气味。

车厢内还是像往常那样安静。学生、白领、人类、机器、人造人或站或坐,背景是老旧引擎行进的顿顿噪声。

电车总站被游行队伍堵得水泄不通,对面就是市政大厅和商业中心。总站位于中城区最大的浮空建筑。

游行队伍大部分都由中城区的年轻学生组成,有呼吁人类和AI婚姻合法的,抵制跨区工作的,抗议阶级固化的..各式各样。

“让那些下城区的废物铁皮人滚回去!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工作机会!”

“政府怎么可以容忍这种惨无人道的..”

他们高举着自由的旗帜,面目狰狞地批判着对社会中的一切不满。怒吼着,咆哮着,张牙舞爪。与“日冕战争”纪念日的游行队伍混在一起。

日冕战争是3500年前,中城区某任疯子市长,妄图打破阶级极端固化且不可逆的现状,向上城区发动了战争...我之前说过,每个城区都有根本性的差异,结果不言而喻..战争在24小时内便结束了,划时代的科技碾压。

要说那位市长是个白痴,完全不计后果吗?我不清楚,只是很难想象他究竟当时是什么心态——

发动一场不可能有结果,必死的战争。

历史滚滚而来,漫不经心地碾过不合时代者,又再扬长而去。

那以后,抗议游行便成为了中城区的文化..

被视为:年轻人抗拒自身阶级固化的潮流。

-

司机不得不把我们提前放下。

我还是多少能够理解这群学生的。

他们还并不需要承担社会带来的责任,可又想参与世界的进程。很快,就在瞬息万变的时代里疑惑、迷惘、恐慌。

握持着触手可得的网络资讯,却仍渴望跳出错综复杂的现实,俯着姿态,想要揭开舆论的面纱之下的什么,便用更“原始”的手段宣泄对现状的不满。

但,无论如何...

这并不是我的世界。

我使劲儿挤出人群,视野一下变得开朗起来。

啊..要赶不上打卡时间了..于是我三步并做两步——

在背景塑胶弹参差不齐的击发声中,在催泪瓦斯的呛鼻烟雾中小跑起来。

-

公司的写字楼就伫立在商业中心的一处。

到了单位,我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同事座位上的资料突然压了下来,挤倒了我的杯子。阶层不同,物种不同,我也不愿意多说什么——

——而且,或许本来就是桌子太小的缘故吧。

我这么说服自己,打开个人终端,又开始一天的忙碌。

只是又一个平常的工作日。

窗外,太阳照常升起,一切都没有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