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星河蹦蹦跳跳穿过人头攒动的集市，沿着从城墙一隅垂下来来的绳子，像猴子一样灵活地准备翻到城墙里。
准备爬的时候脚下一借力，后背碰到了匆匆走过的一个画家，把他背上的画轴都碰掉了。
这个画家颇有一番艺术家气息，头和脸部包着厚厚的布，只露出双眼。
“哎呀不好意思。”
对方似乎并不在意，冲她摆摆手，横起画轴继续赶路了，留下蹬着墙的星河皱着眉头。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等到小圆踏进教室大门的时候，她装作摇头晃脑地背着课文。
“不要再装了。”
小圆一把把她的课本扯下来，收走她怀里藏着的手办，“仨月背了三句话，顺带这个没收。”
“去你的！”星河龇起虎牙，伸手去抢，“老子好不容易才淘到的东西，你还给我，我才不想背着些垃圾！”
这委实是她少数的爱好之一了，但是她爹和她的御用管家小圆都不允许她这么挥霍人生。她的那个爹让她学好文化，这样才能用知识武装自己，还一本正经指出圣都的哲人曾经说过：知识就是力量，法国就是培根，学好知识之后才能一统东西方。结果她为了硬扛这个爹，当着上议院和下议院的面，拔剑架在她爹的脖子上，说学什么狗屁文化，看到了吗，征服东西方靠的是武力、肌肉和大炮，课文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别人说这话或许还没什么威慑力，要知道她的老爹，是这个国家的首相，然而她拿剑拿枪指着他的时候，一水的议员也没吓得跟抖筛子一样，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这个首相的女儿，疯癫惯了。
沐星河是个彻头彻尾实用派的人，说是实用派，不如说不屑于跟学院派为伍。在她还要跟御用的先生学习的那段时间，迂腐的先生每天都强迫她背大段大段的古文来陶冶情操，当堂背不过，就会被先生拿着传统的教鞭敲手心。她本来就是那种短期记忆很差的人，照着网上的建议学着摇头晃脑背诵，效率没提高倒是转出了一活动就晕的颈椎病。
有一次先生因为家庭缘故休假了两天，再回来的时候星河身着有樱色暗纹的华服，露出雪白的后颈，束腰的系带飘飘，举手投足间如轻云蔽月，举案齐眉间如流风回雪，声情并茂地在授课的教室里背出了一首又一首晦涩之前背不过的古典诗词。先生坐在桌上大喜，大呼“公主若河洛之神降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还没等喜完，被星河一脚踹到了桌洞里。“我已经背完所有的课程了，”她好容易才从系紧的衣带间抽出自己的长剑，不偏不倚用着剑指着先生的鼻子，“古文的墨水现在全部消化在了我的肚子里，我不仅学会了古文，还学会了文人的傲气，所以现在的你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拿着你的薪酬滚蛋吧！”
星河不是笨蛋，比起笨蛋更像是记忆力超好的绝世天才，只要她沉下心来，所有的一切都不在话下。
在那之后，数学、外文、科技先生都遇到了同样的境遇，纷纷用着各种不同的借口辞职。
于是由国家御用老师教授星河的课程就这么结束了，上课改由只有能降伏了她的小圆亲自在首相府辅导，辅导的内容很敷衍，说白了就是让她安分下来不要出门爆炸。这么一晃她就十七岁了，按照这个国家的规矩，再过一年十八岁之后她就成年了。
“像是阁下的同龄人，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就要填写大学志愿了，阁下有什么打算吗？”
小圆面不改色，把星河桌上的所有玩具一口气划到地上。
“嗨，我还需要那东西吗，只要我有枪和剑，我就能闯天涯。”
星河反抗无力，气呼呼地像猪一样哼哼。
“刀剑手枪也有一套自己的规则，阁下这样自己琢磨终究只能算是门外汉。”
“净扯这种没用的理论，小圆你上了四年大学学到了什么么，还是说你的情操被陶冶的多么多么高尚了？那个迂腐的贺先生，还不是一样被我一脚踹出去了？”
贺先生就是那个迂腐的古文先生，听小圆说他曾经是大学教授，但是因为性格才气与大学气氛格格不入，被人排挤，不知道处于什么样的原因被星河的首相父亲看中，才请来当家庭教师。尽管跟他没打过多久的交道，但是星河着实是察觉出他性格的孤僻。在这物价飞涨的时代，他丝毫不在乎沐雨给他开出的苛刻条件，雷打不动地拿着属于他的每月可怜的工资，过着一心一意教授沐星河清贫脱俗的生活。但是奈何沐星河太讨厌他了，张口闭口之乎者也仿佛让她想起了古代又穷又酸的秀才，对她万年不变的公主称呼也让她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封建时代，飘飘的虚荣心会让妙龄傻白甜少女沉迷其中无法自拔，可他妈的自己并不是那种人呐！
但是沐星河毕竟是沐星河，嘴上寸理不饶小圆，但是星河还多少是有点色厉内荏。能单人照顾她的管家，把自己教训的服服帖帖的，证明小圆还是有手段的。小圆出生在盛世的阳光所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从小被父母扔在孤儿院门口，被穷困潦倒的养父母捡到。养父母待她并不好，十岁的时候就把她送进军事管理的学校，在那里小圆饱经生死磨炼，成为最优秀毕业生顺利进入大学学习，然后在成年之后没多久，通过了影国只有一个名额的应试考试，成为了星河的全能管家。国内有很多对于沐雨的政策不满的反对派，想要通过绑架或刺杀沐星河的方式来威胁沐雨，但是沐星河是看着他们一个个败在小圆面前的，那潇洒的身影，让多少会点刀枪法的星河惊心动魄。
“爱好跟吃饭的本事，还是多多少少有区别的。”小圆慢悠悠地说。“倒是阁下你，如果你不选择升学，那么接下来的人生将会做什么选择呢？”
“打爆这个国家的旧财阀，武装夺取圣都！”星河说的虎虎生威。
跟西边还在采取帝制和贵族制的圣都不同，因为科技革命而崛起的一批就财阀在不在知不觉之中就占据了国家绝大多数钱财，他们势力巨大，凭借财阀就能左右首相的选择甚至政治的走向，这一点直到沐雨上台才多多少少有所改善。沐雨是平民出身，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私立大学毕业，一次通过了国家最高规格的法律考试取得第一名，步入政坛后如鱼得水，受前辈提携年纪轻轻就站上了首相的位置。
“我上台首先要做的，就是向旧财阀宣战。”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如平地一声雷溅起千层浪，在停战之际临危受命，沐雨这“铁血首相”的名号不是白得的，从上台开始，一场针对财阀的战争就打响了，收紧政策，把财政权力收归中央，消灭地区的地头蛇企业，清算旧账新账，不出五年，原本权势通天的旧财阀就纷纷称臣。
“那跟你父亲的政策还不是一样。”小圆说。
“不，他太软弱了，说白了还是财阀控制的他，他不是一个向财阀宣战的英雄，而是一个多数财阀消灭少数财阀的傀儡。”
“这样说首相可能会很伤心。”
“我管他伤不伤心，”星河恶声恶气，“我想追求的是社会大同，人类社会形态的最终理想。”
“阁下听说过奥丁学院吗？”
小圆没抬头，没来由地抛出一句。
“知道啊，广播里整天宣传，我想堵住耳朵都不行。”
“其实前几天我刚刚从奥丁学院回来，它就在我们与圣都的交界处，之前里面都是一群训练有素的军人，是一座森严的军事堡垒。”小圆说。
“所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玩具被小圆全部划到桌底，星河无聊摆弄着桌上手枪的枪托。
“奥丁学院可是集中了世界上最强的师资，它诞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对抗共同抗击霍蒙库鲁斯。在那里出身训练有素的学生，在那之后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入国家的军队。”
星河愣了一下，但是还是继续抛出问题，“也就是说……？”
“阁下不是想消灭这个国家的顽固财阀和圣都吗，顽固财阀的势力多少您或许不了解，但是圣都的实力……”
星河沉默了。尽管她不爱念书，但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倒是懂的不少，她在国家图书馆里读过，圣都这个西方的国家，率先进行了第一次工业革命，工业革命的成果是能动带动巨型飞行器的燃料能源，自己所在的影国曾经派出学者学习圣都先进技术意图变法，结果技能学到一半，思想学的到不少，没等变法完就把影国的土皇帝给推了，刚当上君主共和的首相屁股还没焐热，就迎来了圣都长达45年的战争。
当时看到资料的星河还不屑一顾，觉得自己国家人的科技点数跟对方有的一拼，自己国人是堂堂龙的传人，一群连蜥蜴人都打不过的封建迷信教徒跟自己高贵的血统压根没有可比性，可是等了解到这个国家所向披靡统一西方的历史和他们对手蜥蜴人的强大之后，她有点怂了。
“但是大家其实都只是看着圣都繁华的一面，这次去奥丁学院，我也或多或少地去一些地方进行了实地考察，整个奥丁学院，就像是一座森严的作战堡垒。”
“霍蒙库鲁斯真的有那么厉害吗？”
星河楞了一下，问。
自五十年前以来，影国和圣都断断续续进行了长达四十五年的战争，在这场战斗里，圣都一方一度占有绝对的优势。但是突然有一天，沉默地躲在两国中间的胡人突然实力暴涨，凭借着霍蒙库鲁斯这样的生物武器，所向披靡，把圣都布在边境的防御线打的节节败退，不得不与影国停战。
“根据我得到的情报来看，在圣都人与霍蒙库鲁斯的交战中，从来就没占过多少优势。”
“不得不说……对方对我们没多少兴趣还真是万幸。”星河捂脸。
“也不能说没有兴趣，因为我们现在谁也没有摸清楚胡人的攻击模式，我们的前线也经常会有霍蒙库鲁斯捣乱。”
或许是霍蒙库鲁斯对于影国人而言还是太仁慈，星河倒是听说过霍蒙库鲁斯没头没脑的攻击，在霍蒙库鲁斯刚出现的时候，影国国内还一片叫好声，认为是神兵天降，持续多年的战争终于有了扳回一局的优势，就连圣都也被打到怀疑是影国投放了什么新型生物武器，结果没几天在另外一个战场上，霍蒙库鲁斯对着影国的军队就是一通教育，把在场的所有人都打懵了……
“扯远了，我对于霍蒙库鲁斯没什么兴趣。”
星河不热心地叹了口气。
“但是阁下对消灭圣都很感兴趣吧。”
小圆扫了一眼桌案上还没扫到地上的书。
“话是那么说啦……”
“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似乎什么都能做到，直到几年前霍蒙库鲁斯的出现打破了他们的美梦。”
“现在看来，在他们的梦里，拥有霍蒙库鲁斯的匈奴是野蛮未开化的‘胡人’。但是他们也没想到对方怎么会研制出这样的生物武器来对抗他们。”
星河慢悠悠地说。
“是的，不知道阁下有没有认真分析过数据，在对抗他们的战场上，圣都人的败退率接近于百分之百。”
“这么高？”
这下轮到星河惊讶了。
“所以说，建立奥丁学院是他们最后的选择，这所学院，将聚集这个国家最雄厚的师资，来培养对抗霍蒙库鲁斯的人才。”
“你今天做这番劝说，目的又是什么呢。”
星河懒洋洋地问。
“阁下可以作为毁灭圣都的人，阁下的野心，奥丁学院可以做到。”
“啊哈我明白了，原来你是想劝我去上大学！”
星河拍着巴掌，“话说回来你可别忘了，我可是首相沐雨的女儿，比别人更知道影国有几斤几两。”
“那阁下觉得圣都很强大吗？”
小圆追问。
“那当然，拥有霍蒙库鲁斯之前的胡人，加上强盛时期的影国人，才能勉强对抗圣都吧。作为老牌工业革命的国家，他的实力不容小觑。”
“但是你别忘了，他们还是那样传统的帝制国家。”
“那又怎样？”
“圣都虽然外表一片繁荣昌盛，但是内部腐败十分严重。帝王从即位开始就进行了长达四十五年的战争，腐朽的贵族制度、盲目自信的科技水平，战场上靠未经训练过的贫民去赴死，贵族躲在后面泡茶打扑克，整个圣都沉浸在大难临头前的繁华之中。”小圆不急不慢，把晦涩的揉碎了告诉星河，“换句话说，这个名为圣都的国家越强盛，他头顶上的危机就越大！”
“你这么说我倒是感兴趣起来了，”星河在凳子盘起腿，打了个响指，“不愧是我的小圆，把你知道的呈上来！”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如果这个时候影国出现一个英雄，那么整座圣都，将不堪一击！”
“英雄，”星河忍不住笑出声，“谁来做这个英雄？”
“阁下您有信仰吗？”
小圆没有回答问题，反问。
“这不是明摆着的么。”
星河淡淡挑眉，她是个无神论者，只相信自己的刀剑。
“现在影国的国民就需要一个信仰，一个能帮助他们对抗霍蒙库鲁斯，摆平圣都这个心头大患的信仰，一个英雄，一个信仰！”
小圆的脸色变得凌厉起来，仿佛她就是那个征战的将军，露出在战场上挥斥方遒的神色来。
“师夷长技以制夷，假若阁下想要成为毁灭圣都的‘那个人’……去奥丁学院，是你最好的选择了。”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择呢。”
星河淡淡地反问。
“如果是我的话，为了实现我的目标，我不介意跑到圣都的地盘整天喊他们巨巨舔他们的脚趾。”
小圆脸色凛然。
“我真希望圣都人有勤洗脚的习惯这样他们的脚趾不会太咸啦……”
星河默默捂脸。
“今天的话，希望阁下仔细斟酌，我至多只能是给出一个建议，至于未来的路要怎么走……”
小圆抓起桌上的手枪，猛地起身，身影变得凌厉，她不再是那个一本正经的女仆管家，更像是一个战士，浑身上下都撒发着让星河感到危险的气来。
她面对着星河，举起的手枪在星河面前大幅度划开，枪口喷出连贯的火舌覆盖了几乎划过的所有角度。
“啊啊啊啊啊啊——你疯啦！”
抱着头的星河战战兢兢地睁开双眼，身后教室的黑板轰然而落。
固定黑板的六个钉子尽数被子弹打碎。
“记得开始的时候我对阁下说的话了吗？”
小圆望着转过身来目瞪口呆的星河，目光如炬。
“爱好跟吃饭的本事，还是多多少少有区别的。”
她把一张表格放到星河面前的桌子上，星河瞥了一眼，上面画着金红黑三色的鸢尾花盾牌。
“申请书在这里，剩下的路阁下自己选择。如果选择给自己一个机会，那就把这张表交给我吧。”
不等星河回应，小圆的身影就消失在门口。
“喂喂喂……这不是给我机会，这是给我下马威吧。”
星河目光投向窗外，东方的钢铁高楼丛林中稀稀疏疏透过茜色的夕阳，拉起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