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披上赤彰晃这个名字以前,大家都叫他做健司。

健司出生于一个健康的家庭,和父亲母亲还有妹妹居住在一起。家人之间相处融洽,健司对此也很满足,即使生活上比较拮据,他也毫不在乎。

直至一场意外的车祸,夺走了他妹妹的生命,一家人至此出现了裂痕。

「呜呜……穗香……」

葬礼上,母亲搂住妹妹的棺材痛哭,父亲在旁也忍不住落泪,沾湿了衣襟。对当时年仅十四岁的健司来说,这实在是很难接受的事实,毕竟身边突然少了一个人,还要是跟自己形影不离的至亲,令健司的内心留下了很大的疙瘩。

喜爱微笑的双亲,打那以后也少了说话,脸上始终充满了阴霾。健司曾经以为,这种状况会一直持续下去,直至他长大成人吧?倘若真的如此,那也比之后發生的事要来得好。

「你好,请问你有兴趣信神吗?」

人们常说,要抚平内心的伤口,最好的方法就是找到一个心灵寄託,而新兴宗教的出现,对健司一家子来说就是及时的救赎,使他们可以走出丧亲的悲痛,全心投入信仰之中。

偏偏他们信奉的,是一个借着基督教之名,来坑蒙拐骗的邪教。

「健司,你还不够虔诚哦。」

母亲经常叮嘱他,要蜕变成一个虔诚的教徒,这样神才会接纳他,带他到理想的天国去。不吃荤、不穿鞋、不剪髮……种种不合理的要求,伴随着健司的成长而变本加厉,限制住他的日常生活。起初健司不以为然,直至父母亲作出了一个决定,他才意识到不对劲,一切却已经无法挽回……

「嘘!快点!不要让隔壁听见!」

二十岁那年的某个寒夜,健司的双亲将一个素未谋面的小孩拐回家,绑住他的手脚,打算用一根鎚子将他活活敲死。健司不懂为什麽,父亲跟他说小孩是恶魔的转生,必须杀死才行,否则会祸害人间,所有人都会得不到主的救赎。

向来信奉神明的健司,第一次对信仰产生动摇,他不希望父母杀人,也不希望无辜的小孩白死,于是他和父母争执,过程中居然错手杀死父母,迎来法律的审判。

不管理由是什麽,只要是有人弑亲,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天理难容、罪大恶极。被押进牢狱的健司,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及体恤,得到的只有嘘声及唾骂,即使是同囚都看不起他,认为他是着迷宗教而弑亲的疯子,纷纷疏远及欺负他。

愿意来探望他的,仅仅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他信奉的宗教教主,一个肠肥肚满的男人。

「健司君,你知道你为什麽会落得这个下场麽?」

教主的问题,让面容憔悴的健司抬起头。

对啊,到底是为什麽?

「因为你对神产生了质疑啊,从那一刻起,你的内心就不再纯洁,自然得不到神的庇护。」

……原来是这样啊。

一切一切,都是因为自己不够虔诚,对神起了质疑心,才会换来天罚。

要不是这样,父亲和母亲也不会……

偷偷塞一管血浆给健司,教主微笑说道:

「喝下它吧,健司君。如此一来,你就可以重投主的怀抱了。」

已然没有什麽牵挂,健司按着教主的话,喝下了一整管血浆。不到翌日,他得到非人的力量,杀死看守牢房的守卫,成功越狱到外面去。打那以后,他担当起教主的左右手,杀掉对宗教有威胁的人,吃掉所有叛教的信徒,一步步壮大宗教的势力。

他坚信,只要他一心向神,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后来,他甚至认为教主不够虔诚,吃掉他取而代之。再后来,他吃掉了所有信徒,只因他们不够虔诚。

不经不觉……健司不再是健司,而是杀人如麻、孑然一身的恶鬼赤彰晃。

「……为什麽?」

热泪挣脱出眼眶,赤彰晃打从不当人类以后,已经有很长的时间没有哭,他望着遥远的天空,彷彿有什麽躲藏在那,要向祂直抒内心的怨恨,愤然大喊:

「明明我一生都追随着祢!为什麽祢对我不闻不问?为什麽祢要弃我不顾?难道我为了信仰牺牲得还不够多吗!」

愤怒、悲伤、后悔……不同的情感交织,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气味,传入狱姬的鼻腔,让她打从心底的感到难受。即使赤彰晃是个杀人无数的恶鬼,他以前也肯定是受尽煎熬,才会选择成为恶鬼,踏上这条不归路吧。

缄默半晌,狱姬张开唇瓣:

「……别哭了。」

「……」

「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麽,也许都是些痛苦的回忆。但是在那片茫茫记忆中,应该也有值得开心的回忆才对,只是你被愤怒填满双眼,才会忘记珍贵的回忆吧?」

放下了日轮刀,狱姬屈起双腿,在赤彰晃的旁边坐了下来。

「试着回想一下,不要让最后的时光白白耗掉,在悔恨之中渡过。」

狱姬的一番话,令赤彰晃停止了啜泣,勾起他以前的记忆……那是一家四口尚在一起的时候,彼此挤在狭小的房间裡,温馨地享用着火锅。儘管没有什麽特别,对赤彰晃来说却如同瑰宝,始终佔据他记忆中的角落。

赤彰晃不再说话,静静地仰望着夜空,直至自身灰飞烟灭,在晚风的吹拂下飘散开去,静谧地离开人世。

解决了赤彰晃后,善照透过手机联络,跟小泉老师确认大家的安危。

「是,是……大家都安然无恙吗?那就太好了。」

挂断了电话,善照背靠着公园的长椅,垂头呼出一口浊气,学校裡的大家果真恢復原状,不再受到操控,让他得以放下心石。同样坐在长椅上的还有狱姬,她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饮料,将其中一罐分给善照,似是在慰劳他。

「给我的……吗?」

「嗯。」

接过了饮料,善照打量饮料的名字,正是那款令人诧异的咖哩汽水。不管愣住的善照,狱姬打开了汽水,骨都骨都的喝了一口。

俩人陷入沉默,直至善照打开话匣子,缓缓问道:

「……你一直都在干这样危险的事吗?」

他口中所指的,当然就是讨伐恶鬼的工作。

「你愿意相信我说的话了?」

「毕竟都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我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啜了一口汽水,狱姬思忖一会,接着说:

「嘛……大概已经持续了一星期吧。」

「真厉害啊,鬼舞辻同学。」盯住地上的阴影,善照苦笑,「即使要对付那样可怕的傢伙,你都可以从容面对,俐落地解决事情。反倒是老师很不中用呢,倒头来只是一直吃惊,除了尖叫便没有其他事干……我真是个丢脸的大人。」

张口闭口要保护学生,到头来却起不了任何作用,仅仅是躲在学生的保护后……懊恼自己的无能,善照不得不感到自卑,手中的汽水亦攥得更紧。

打从以前开始,善照便十分讨厌自己,不但性格一惊一咋,遇上困难还会轻易退缩。在善照的身边,总是充斥着头脑聪明、品学兼优的傢伙,这让他更加自惭形秽,觉得自己没有长处,在同侪之中黯淡无光。立志当上老师,不单是为了满足妄想,更多的是他希望自己有所成长,成为一个可靠的男人。

之不过……即使年龄增长,披上教师的职衔,自己似乎还是没有改变,仍是那个容易怯懦的愣小子。

就在善照垂头丧气,心灰意冷的时候,狱姬的回应却出乎他的意料,深深撼动他的心坎。

「……不会啦。」

「欸?」

「麻雀你也帮了我很大忙啊,正因为你一开始大声叫嚷,唤起了我的意识,我才可以摆脱血鬼术的束缚,这都是多亏你的功劳。」

还以为狱姬会瞧不起自己,觉得自己只是个空口说白话的废人,没想到她居然会出言安慰,有着温柔待人的一面。善照抬起头,眼中的她不再像以前那样冷酷,让善照的心中流过一道暖流。

「鬼舞辻……」

「不用那麽见外。」别开了目光,狱姬彷彿有些害羞,脸上泛起红霞,「叫我狱姬便好了……」

不再陷入纠结,善照的内心豁然开朗,他扬起嘴角,向狱姬展出他的灿烂笑容。

「谢谢你,小狱姬。」

闻言,狱姬瞳孔凝缩,差一点被汽水噎到。

「你你你说什麽?好噁心!难以置信!为什麽要用这种奇怪的称呼呀!」

「欸?不是挺好吗?唸起来很可爱啊。」

「才不好!不要这样叫我!」

「等、等我一下啊!小狱姬……」

跌宕起伏的一天,总算在俩人之间的打闹中迎来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