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一刻,从破落的屋檐缝隙落入盛满鲜红葡萄美酒的夜光杯。
玉手端起酒杯,送到红唇边上,一饮而尽。
苏妺喜自斟自饮却也有着如此兴致,全然不见一丝孤寂的神色。
这处院落地处皇宫,却宫墙倒塌无人收拾,野草山花肆意疯长也无人拾掇,就好像是被遗忘的角落,莫说是圣上,就连宫女也鲜少踏足此地。
而苏妺喜,似乎根本就毫不在意。
她一身华彩红衣,描眉画鬓,姿色可人,而与此同时,却又披发跣足,裙摆一直撩到大腿根处,颇有些不修边幅。
宫里的人,称她为“夏妃”,据说在皇帝宠妃里面排行第二十七——今上不好女色,登基之后因宰相劝谏才勉为其难,在原有三位夫人的基础上,又选妃二十七人,所以现在后宫一共三十位妃子。
三十位里面的第二十七,一般人大概会很在意吧?但苏妺喜不仅不在意,还对分配的这一方如荒郊野外般的院落,甚至可以说相当的满意,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算用上林苑来换,她也不换。
当然,因为某些原因,上林苑守卫也早就把她列进了永久黑名单,据说是见一次打一次。
野花蔓草,团团簇簇,东倒西歪,夜露压得枝头低垂,各院宫妃住处早已掌灯,只有她这还是一片漆黑,除了月光,就只有萤火虫星星点点在草枝儿上闪着微光。
酒壶的旁边放着一只托盘,盘子里盛着野果,每次到了快吃完的时候,一转眼又多上几个,可是在妺喜的周围,却不见其他人的身影。
苏妺喜赤着的双脚在廊下晃荡,院子的池水映照出她娇俏的面庞,一阵夜风吹过,连带水波一起泛起涟漪。
月色逐渐暗淡,却有繁星点点,妺喜口衔着山桃,看着星空发呆。
北极天,一颗正星熠熠闪烁。
妺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的放下手里咬了一半的山桃。
她掐指算了一下,眉头不禁飞起。
“紫狐。”妺喜唤道。
毫无预兆,狐火在池塘上方燃起,下一刻,之前出现在勾陈和水无清面前的少女站在她的身后。
“姐姐叫人家有事?莫不是一个人吃酒寂寞了?”紫狐轻笑道。
“少耍贫嘴,平日里听你叽叽喳喳,头都快炸了,今日偷得浮生半日闲,躲你还来不及呢,”苏妺喜嗔怪道,“‘荧惑守心剑’给送去了吗?”
“当然送去了!姐姐大人让人家办的事,哪一次人家给落下了?”紫狐得意道。
“看把你美的!”苏妺喜嘴上这么说,却宠溺的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子。
“嘻嘻嘻!”
“对了,鉴于你这次做的不错,奴家要赏你,重重的赏你!”
“咦?抠门到了极点的姐姐大人要赏人家?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说谁抠门啊!说谁啊!”
“咦!疼!鼻子!鼻子红了!”
“真是的!”
苏妺喜从蒲团下面拿出一个信封出来。
“喏,这就是赏你的,赏你个继续证明你是多么有用的差事。”
“啊?姐姐大人坏心眼!人家明明帮了姐姐大忙!”
“少啰嗦!你把骷髅头摔坏了怎么不说呢?这是这个月的第几个了?你不知道那玩意越来越难弄吗?还是说,你要赔偿奴家?赔吗?”
苏妺喜逼问道。
“……人家去就是了,姐姐大人真坏!”
紫狐扁着嘴,接过信封。
“那,要送到什么地方去?”
“送给总纂官大人,奴家有事求她。”
“啊?不要啊!人家害怕!人家不想见那家伙!”
“没说让你见那个人,你只要把信投进书院的门框里就行。”
“……不去行吗?”
“当然不行,难道还要奴家亲自跑一趟不成?”
“可是,姐姐……”
“没有什么可是的,这封信必须在天明前送出。”
“但……”
“还在这干什么?”
“那个……”紫狐扭扭捏捏道,“至少给点跑腿费嘛。”
妺喜脸一沉。
“什么跑腿费?这点小事还要跑腿费?”
“可、可是,那可是那家伙啊,是那个啊!没有跑腿费,人家实在是心里不安!人家不敢……”紫狐急的都快哭出来了。
“行行行!怕了你了!给你给你!”
苏妺喜从袜子里抠出两个铜板丢在地板上。
“别乱花啊!”
“姐姐!你也太抠了吧!这点钱买半袋卷切糕都不够啊!”
“嗯——!”
苏妺喜不情愿的长嗯了一声,又从右边的袜子里抠出三枚铜板。
“行了吧?真没有了!奴家到底多穷你还不知道吗!”
紫狐从地上捡起铜板,嘴里不满的嘟囔着什么,然后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
妺喜又拿起酒杯来,却发现酒杯又空了,再拿起酒壶,也没有一滴酒。
“贞狐,再去兰妃那里给奴家‘赊’点酒来,这西域的葡萄酒味道真不赖。”
过了好几秒,空气里才传来一个弱弱的声音,“还,还要去偷啊,那边的宫人都起了疑心了。”
“什么偷啊,这么难听,是‘赊’,奴家会还的!”
“可姐姐你从来都没还过啊!”
“知道了知道了!都不知道奴家是你的姐姐还是兰妃才是你的姐姐!那萱妃总行了吧?奴家可是一点都不欠那个小妮子的。”
“姐姐,您怎么忘了?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巫蛊’。”
“那是萱妃?”
“不然您以为呢?”
苏妺喜叹了口气。
“可惜啊,萱妃那丫头乖巧懂事,而且该糊涂的地方一点都不精明,死了还真是可惜呢。”
苏妺喜假意抹起了眼泪,然后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那她腹中的胎儿如何了?”
“姐姐,您又不是不知道‘披香殿那位’这次饲养的‘猫鬼’,较前次的那可是恶劣多了……”
“那就是喂猫了呗?”
语气中轻蔑又带着一点戏谑,刚才那副泫然落泪的样子似乎完全不能存在似的。
“……是,姐姐大人。”贞狐的语气起带着一点不快。
“哎,可惜,可惜,少了个长期饭票,得嘞,那就去瑾妃那吧。”
“瑾妃?瑾妃可是最不受宠的妃子啊,比咱们这还穷啊!”
“那又怎么样?她穷她的碍着你了?胳膊肘怎么净往外拐?你去不去?你再不去奴家可要伤心了,奴家要是伤心可是会哭的!奴家是个爱哭鬼哦!别惹奴家,刚被你妹妹敲诈了一笔巨款,奴家可是正心烦呢!”
说着话,苏妺喜作势就要抹眼泪。
“好了,姐姐,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就知道欺负我……”
抱怨声渐渐远去,苏妺喜知道再不情愿,贞狐也还是去帮她“赊”酒了。
斜眼看了一眼盘子里的野果,苏妺喜叹了口气:
“哎,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