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无清在孟极的帮助下,把院内的碎石瓦砾稍微收拾了一下。
之所以说“稍微”,是因为之前祸斗的“方便”威力巨大,几乎和大炮差不多,被烧得半毁的房子都被吹飞了,没有在地面上留太多的东西,反而给善后大开方便之门。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波灾难没有波及到墙外的坟地,那里埋葬着水无清家的祖先们。
水无清猜测,如果把坟地崩飞,兄长大人是断不会轻饶了祸斗的,本来兄长大人就不太喜欢小动物,怕不是会把它给生炖了啊?
大概到了早上十点钟,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破开的墙也用雨布暂时遮挡了,但这到底不是长远之计,而且唯一的厨房也消失了,之后还要找人来重新整修,这笔钱到底该从哪里出呢?
“唉——”
坐在门廊下歇息的水无清长叹了一口气。
“无清大人。”
水无清一回头,却只见孟极用头顶着托盘,两杯沏好的茶水稳稳地坐在上面。
“谢谢,孟极。”她莞尔一笑,从孟极的头上取下托盘。
孟极乖顺的趴在水无清的脚边。
水无清把一杯茶水放在孟极的旁边,另一杯拿在手里。
她抬头望天上看。
“那块云彩,似乎始终都没有动过。”
孟极抬头看了一眼,却很快把头低下。
“无清大人,你可听说过烛龙?”它没头没尾的问道。
“烛龙?”水无清好奇的看着孟极。
“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暝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
孟极抬头看了那块云彩一眼,然后再次低头。
“据说烛龙大人屏息之时,风和日丽,呼吸之时,飞沙走石,他口含火精在九重天上,于北方幽暗的天门将火精举起,光明霎时间笼罩大地,甚至直达九泉之下。”
“如此伟大,是真的存在吗?”水无清不觉问道。
孟极不语,只是用舌头舔了舔茶叶。
“无清大人,我曾在一间学塾的屋檐下蛰伏三载,只为听得圣人之学,《论语·雍也》中说,樊迟问知,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知矣。”
想不到孟极居然还懂得论语,这让水无清意外也不意外。
虽然说它是兽身,但言谈举止却与人无异,而且举手投足,知书达理,和它交流常常让水无清忘了彼此之间物种的差异。
“虽然夫子圣人所说的,是为人处事之道,但在下认为与我等这些非凡间之物相处,却也有着很现实的意义。”
“孟极,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应该和你们保持距离吗?”
“无清大人,所谓鬼神的存在,取决于‘信’和‘意’,你若相信,我等便是存在,但信不意味着意,人与鬼神之间,毕竟殊途路远,事实上,适当的闭上眼睛,当您再睁开的时候,一切都会不一样。”
孟极的劝解也许有些隐晦,但水无清还是听懂了它的用意。
孟极不希望她在“它们的世界”继续待下去。
如果继续这样,大概,不,是一定会有什么危险的吧?
蛊雕,蠪侄,也许也要加上祸斗,水无清自从认识勾陈之后,的确没遇见过什么好事就是了。
“汪!”
一直被无情抱在膝盖上的祸斗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抬头对她叫了一声,水无清用手摸了摸它的后背,祸斗又闭上眼睛趴了下去。
“真是无忧无虑的家伙。”孟极道,“无清大人,在下知道您心里一定不同意在下的建议,但还请不要太快的下结论,这边的世界,超出您的想象。”
“我知道了,孟极,我会考虑的。”
“谢谢你,无清大人。”
“不,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竟然如此关心我,真让我受宠若惊,明明和勾陈比起来,我只是不相干的人。”
孟极抬起头看着水无清。
“无清大人可能忘记了,但无清大人于在下……”
“什么?”
孟极还没有说完,忽然门外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孟极一听,立刻从水无清的腿上把祸斗叼走,一路小跑回到屋里。
这也是自然的,华胥国没有像它这样的源生犬种,大概整个京城这样的狗也只有这一只吧?而且肯定不是水无清家的就是了,如果让别人看见“二白”(孟极的假名)出现在水家,不一定会传出什么样奇怪的传言。
水家的大小姐偷别人的狗之类的。
至于说祸斗,那好像得了侏儒症一样的獒犬模样,就更不用说了。
等到它们藏好,水无清才去开门。
门一打开,竟然是书院的老师。
“霍老师?”水无清惊讶道。
“无清大……同学,你好。”老师苦笑着说道,同时也因为自己差点说走嘴而露出一脸窘迫的表情。
这个二十五六岁的男子,是白泽书院的霍东升老师。
天庆八年举人,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才子,因为某些原因而任职白泽书院,虽然年轻,却有着很不一样的人生阅历。
顺便说一下,当初被勾陈骗的被学生们丢了一身臭鸡蛋的老师,正是他。
被勾陈欺骗之后,他在书院的日子过的很不好,老师们都嘲笑他,学生也没有以前那么尊重他了,应该说,他算得上是水无清之后的勾陈受害者第二号。
那为什么霍东升老师会出现在水无清的家门口?
看一下被他背在背上的人就知道了。
勾陈一身酒气,正趴在老师背上呼呼大睡,而且右手还抓这个瓦罐子不放,嘴里时不时砸吧砸吧,隐约在说什么“千金散尽还复来”之类的话。
水无清大吃一惊。
“这……老师,这是怎么回事?”
“无清同学,能不能先让我进去,从学校把她背到这里,真的……”
水无清一听,这才注意老师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全身的汗都把衣服给浸透了,她连忙把老师让进院内,然后让他把勾陈放在椅子上,然后她赶忙去厨房……啊,没有厨房了,去客厅吧,找出一只茶杯给老师倒了一杯水拿出来。
霍东升坐在那里不停喘气,过了好半天才缓过来,水无清适时的把水递上,霍东升连连称谢,在接水的时候,手一不小心碰到了水无清的手指,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在水无清面前,霍东升可以说一点老师的架子都没有。
等到霍东升歇够了,水无清才问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其实事情不复杂,三句话就能概括:
醉打山门。
殴打老师。
勒令停课。
嗯,事情简单的不得了,但后果却相当的严重。
刚刚从早上的骚动缓和过来一点的水无清,现在又开始觉得胃疼了。
她莫名想起孟极的话来,不知道那敬鬼神而远之包不包括“瘟神”。
“在山门前喝醉酒?”水无清捂着胃道,“老师,你确定吗?”
“虽然老师也不敢相信,竟然有学生在入学的第二天就做出这么夸张的事情来,”霍东升一边猛喝水,一边说道,“但就算是现在她也紧抱着那个不放。”
顺着霍东升的手指过去,勾陈果然就算是塌在椅子上,还是紧紧地扒着脏兮兮的酒罐子,连早上新换的衣服都蹭上了鲜明的污渍。
水无清强按着太阳穴,总感觉身上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老师,您说她醉打山门?也就是……”
“除了我之外,四五位想要阻止她的老师都被打翻在地,连书院的大门都被她踹断了,如果不是山长亲自出面,怕是不可能在其他同学上山之前把事情平息下来。”
“山长老师是不是很生气?”
“那倒没有,你知道山长老师深不可测,也不是轻易动怒的人,但教务主任和其他老师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教务主任勒令勾陈同学停课三个月,不过在山长老师的干涉下,改为三天。”
“三天……”
水无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其实,按照霍东升老师的描述,勾陈的“恶行”,让她退学都足够了。
不过话说回来,水无清倒是想那个悬而未解的问题:到底是谁给勾陈的推荐入学状呢?她之前只说是在路上捡的,但这怎么听都有阴谋的味道呢。
加上她犯了这么大的过错,却只是停课三天?难道说,勾陈的入学跟山长本人有直接关系?
霍东升稍事休息之后,就向水无清告别,同时希望水无清能尽早恢复健康回到书院——似乎因为勾陈喝醉酒没有来得及跟书院请假,所以霍东升还有其他老师以为水无清是伤还没有好,所以今天才会缺席。
水无清本来想解释一下,但看着本来应该是厨房的地方那块光秃秃的空地,心里觉得解释实在是太麻烦了,索性就默认了老师的说法。
送走了霍东升,水无清站在门口呆了很久,直到孟极过来叫她,她才关上大门,回到院子里。
勾陈在椅子上睡得正香,现在她整个人都蜷在椅座上,就好像一只懒猫,那只破罐子牢牢抱在怀里。
水无清站在勾陈前面,低头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孟极道:“无清大人,你是否在考虑在下刚才的提议。”
“说对了。”水无清冷冷道。
“你已经仁至义尽,就算现在把勾陈大人赶出去也是理解的,而且在下和祸斗也一定会照顾好勾陈大人。”
“真是诱人的建议呢。”
两个人正说着话,突然墙头传来声音:“请问勾陈大人回来了吗?”
水无清和孟极同时抬头看去,只见一只左耳缺了一块,浑身脏兮兮的猫正趴在墙头,旁边还放着一只用草框上扒下来的稻草胡乱编制的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