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是……”

水无清觉得这只猫眼熟,正要说话,孟极却突然把她挤到身后。

“大胆猫鬼!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在此现身!”

孟极大吼一声,只见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并且身体开始迅速变大变形,很快变得完全不像之前的模样,而好似一条威武雄壮的雪豹,只是没有斑点。

不仅孟极,连祸斗也跑了出来,对着阿尼龇牙咧嘴,汪汪乱叫。

“哎呀呀,误会误会,我可不是来找茬的,我是来应麒……勾陈大人的邀约,前来赴约的!”

“胡说八道!勾陈大人怎么可能认得你这种肮脏至邪之物!再不滚开!在下可就不客气了!”

孟极始终不肯让步,阿尼在墙头徘徊许久,不时向它身后张望,却看见勾陈睡得死死的。

“你当真不让开吗?”阿尼眯起眼睛,看着孟极。

此时临近晌午,天空晴朗,太阳毒辣的照射下来,可是阿尼双眼却发出如冰一般幽兰色的光芒。

水无清暗下里想道:我初次见到它的时候,果然没有看错。

“你还敢硬闯不成?”孟极依然是寸步不让。

水无清一看转头回屋。

“勾陈大人已经应允了我,你要是再敢拦着我,小心我咒死你!”

“区区猫鬼也敢大言不惭!”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就要一触即发,这时候,水无清却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手上还多了一物。

荧惑守心剑。

水无清大步流星走到墙下,刷的一声就把剑拔了出来,横在孟极和阿尼中间。

“双方各让一步,不要再继续争吵,你们要是打起来,我家的院子再也经不起你们的折腾了。”

闻听水无清此言,双方又互相瞪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各自往后退去,但孟极依然坚持挡在水无清和阿尼中间。

水无清想绕过孟极,它却始终不肯相让,最后水无清只好隔着孟极道:

“我之前见过你。”

“之前失礼了,当时我也是怕大小姐唐突了麒……勾陈大人,想不到原来大小姐和勾陈大人渊源颇深,是我多事,向您赔罪,我叫阿尼,正如那孟极所说,此身乃是猫鬼。”

阿尼说话有条有理,让水无清颇为惊讶,她心想这些妖怪的教养怎么比人还好?

“你也是妖怪?”

“可以这么说。”

“猫鬼是什么?”

水无清直截了当问道。

阿尼闻听此言,咧了咧嘴,好像是在笑,却又没有立刻回答,水无清疑惑的看着它。

“无清大人,猫鬼这种东西实在不是无清大人应该接触的。”孟极插嘴道。

“它和你们不是同类吗?”

“是也不是。猫鬼乃人类制造的怪物。”

“人类制造?”

“是,《诸病源候论》中记载‘猫鬼者,云是老狸野物之精,变为鬼蜮,而依附于人。人蓄事之,犹如事蛊以毒害人’,简单来说,它们是巫者专门养来以咒术暗杀他人的道具。”

孟极厌恶的瞥了阿尼一眼,继续说道:“猫鬼是老猫鬼魂形成的妖物,本无实体,所以它这幅模样只是假象,想来是依附在不知死在何处的野猫的尸体上,特来欺骗无清大人。”

“孟极说的是真的?”水无清道。

“猫鬼害人,确实是天性,我也确实是猫鬼。”

阿尼倒是坦然,水无清听罢之后,稍微想了一想,道:“总之,先进来好了,虽然寒舍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但既然是客人,终究不能一直待在墙上呢。”

说罢,水无清低头把正对着阿尼呲牙的祸斗抱在怀里。

“阿斗,跟我去给客人烧水,孟极,麻烦你把阿尼先生带到院中歇息。”

“无清大人!”

“孟极,麻烦你了。”

说完,水无清转头向屋内走去,她之所以带上祸斗,是因为现在厨房都毁了,她需要靠祸斗来帮她烧水。

孟极没有办法,只好极不情愿的向阿尼点了点头,示意它进来。

阿尼跳下围墙,孟极始终警戒的瞪着它。

“勾陈大人抱着的酒具上面,有猫鬼的臭味,一定是你灌醉了勾陈大人吧?你到底有何居心?”孟极以极其不友善的口吻质问道。

阿尼也不答话,只用舌头捋顺身上脏兮兮的毛发,过了好久,才停下来,缓缓抬起头。

“就算是猫鬼,到底也是‘毛虫’,像你这样活了我无数辈子的上古异兽应该明白,我们‘毛虫’对麒麟大人的尊崇是来不得半点虚假的。”

听到阿尼说出“麒麟”二字,孟极浑身一颤。

“哦,我都忘了,你们这些异兽跟我等不同,对你们来说,麒麟大人并非是敬爱,尊崇的对象,而是畏惧,恐惧,绝对不可违逆的存在,哪怕我只是猫鬼,却也是麒麟的亲族,而你,却不过是区区的囚犯。”

“你!”

孟极还未发作,水无清已经从屋子里面走了出来,她手上端着托盘,上面放着茶杯茶壶以及放在碟子上的两条没有头的鱼身。

“啊,这个味道真香啊!”

一闻到鱼的香气,阿尼丢下孟极向着是无情跑过来。

“这个味道……是何罗鱼吧?上一次吃到还是一百年前!”

它迫不及待在水无清面前搓着前爪,发臭的口水顺着它带着豁口的嘴唇流淌下来,水无清这才看清楚,这条猫的舌头简直黑到发紫。

水无清刚把盘子放下,阿尼就迫不及待的把爪子伸到盘子里,它的吃相异常的贪婪,甚至可怕,拼命把鱼肉塞进嘴里,鱼骨头连嚼都不嚼就往下吞,水无清眼看着它细细的脖子上有鱼骨穿破肉皮,从里面横了出来,肮脏的汁水顺着破口一直流到土地上,阿尼却一副浑然畏惧的样子。

果然是妖怪。水无清想道。

孟极再次用头把水无清拱到后面。

一只手突然伸到水无清身前的托盘里,拿起水壶。

“呼,好渴。”勾陈斜倚着椅子,刚要把水壶往嘴巴上凑,水无清一把夺过来,然后冷冷的瞪了勾陈一眼。

就算是今天早上惹了那么大的祸,水无清也没有表现出如此明显的怒火。

勾陈连忙端正坐好,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水无清一言不发的在杯子里倒上水,她先将一只水杯放在阿尼跟前的土地上,然后又倒了一杯,再重重落在勾陈前面。

在场谁也不敢说话,连孟极都呆呆的望着水无清和勾陈。

勾陈把手伸向水杯,刚碰到杯沿,她就好像被烫到了一样,向后缩了缩,然后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水无清,水无清还是一言不发,冷冷的看着她。

勾陈迟疑了一下,战战兢兢的拿起水杯,送到嘴边之前,又看了水无清一眼,确定对方没有反应,她才咕嘟咕嘟的喝了一大杯。

放下水杯,却发现手边放着一块眼熟的手帕,她怯生生的抬头看了一眼水无清,水无清却转头把水杯和托盘收走。

还是一言不发。

勾陈用手帕擦掉唇边的水渍,这时候,阿尼走了过来。

“麒……勾陈大人,我来了。”

“你是阿尼?嗯?这么说……”

勾陈四下里看了看,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在书院。

然后又后知后觉的看见脚边的酒罐子。

冷汗顺着背脊流了下来。

勾陈还以为书院前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呢,看来她是想的太美了。

不过早上发生的事情,也的确像梦一样,她都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记忆仅止于喝酒上头之后,醉打山门,后面的就模糊不清了。

不过,唯有一件事,她非常确定,那就是在她喝醉之后,出现了一个女人,她想起来对方说了什么,她只记住了对方的长相,她觉得,自己好像认识她,而且已经认识了很久的样子。

勾陈悄悄看了水无清一眼,就算是她也看出来了,水无清生气了。

“勾陈大人,我去书院找您,却听说您回到家来,所以才来这里,这是说好的东西,还请勾陈大人笑纳。”

阿尼说着,把之前的破筐推到勾陈面前。

上面盖着一块褪色的丝绸。

“大胆猫鬼,就是因为你之前给勾陈大人喝的酒,勾陈大人才会有一醉不醒,你现在又拿出什么东西意图加害勾陈大人!”

“孟极,汝退下。”

“可是,勾陈大人……”

“退下。”

勾陈的命令不容置疑,孟极只好一脸郁闷的退到一旁,但它还是一脸警戒的看着阿尼。

勾陈掀开上面的丝绸,发现下面竟是一篮子红色的果实。

勾陈拿起来一颗,轻轻剥开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珠圆玉润的果肉。

似乎是被荔枝特有的南国芬芳所吸引,水无清从屋里面走出来。

她一眼就看见勾陈前面的东西。

“这莫非是‘荔枝’?”水无清显得异常惊讶。

“‘嚼疑天上味,嗅异世间香。润胜莲生水,鲜逾橘得霜’。”勾陈一边念诵着诗歌,一边把刚才剥好,正要往口中送的荔枝塞进水无清长大的嘴巴里。

然后不忘送上一个疑似银河落九天般灿烂壮丽,超然物外的微笑。

浓得化不开的汁水在口中渐渐扩散开来,水无清满脸潮红,心中的怒气瞬间就消散了大半。

“麒麟大人真会啊!”阿尼对旁边的孟极低声道。

“不要假装热络,猫鬼!”孟极呲牙低吼。

阿尼假装失望的摇了摇头。

“念白居易的诗也没有用,我现在还是很生气!你……”

“吾只是觉得,好诗,好物当与汝分享。”

“唔……”

勾陈这样水无清实在是气不起来了。

其实也有情可原,荔枝这种东西,生长于岭南,在北方非常罕见。

据说生于蜀中的杨贵妃酷爱荔枝,唐玄宗特着人以快马兼程从蜀中往长安运荔枝——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杜牧的《过华清宫》所言,便是此事。

过去华胥国地广人稀,交通也不甚便利,自从工业化之后,贯通东西的铁路修建了好几条,货运自然畅通不少,而自大运河上开始出现蒸汽船的身影之后,漕运也未曾落后。

尽管如此,在北方荔枝依然是个稀罕物,价格昂贵,又难于保存,即便是一般的王公贵族,也不能每天想用。

特别是在这炎炎夏日。

如此鲜红,鲜嫩,好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生于长于北方的水无清还是第一次见到。

“汝也来尝尝。”勾陈对孟极和祸斗招呼道。

祸斗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孟极却是颇为不情愿的样子。

“孟极先生,你莫不是还是觉得这荔枝里有毒,所以不敢吃吧?”阿尼嘲讽道。

孟极狠狠地瞪了它一眼,却还是呆立不动。

“阿尼,汝要说的事情,和这荔枝有关系吧?”吃了好几颗荔枝之后,勾陈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