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前,方堂婧在白泽书院遇见了可怕的事。

她的父亲是吏部侍郎,内阁六部正三品的高官,名副其实的朝廷大员。

去年初,有人将两条大狗送到方家,据说是从海外来的舶来品种。

方堂婧生性内向孤僻,在进入白泽书院之后,也经常被其他学子欺负,后来得到家里老仆的指点,带上这两条家犬上学,果然重振了声势,从此之后再也没人敢轻视她。

但却不曾想,这两条狗中叫做大黄的那只,却不是普通的宠物。

某天放学,方堂婧打算给某个傲慢的新生一点教训的时候,大黄变成了让人难以言喻的怪物。

九头九尾,身形像狐狸,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这种丑陋的东西。

这次遭遇,对方堂婧是一个巨大的打击,回到家里就因为惊吓过度而一病不起,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更糟糕的是,另一只狗,二白也不是寻常的宠物。

当天夜里,二白溜到她的房里,在她眼前变成了一个外形像豹,通体雪白的怪物,它自称“孟极”。

而且它还开口说话了。

二白警告方堂婧,不许把在白泽书院发生的事情告诉任何人,她的爹爹,娘亲都不行,敢透露半个字,就吃掉她的脑子。

这番惊吓,让方堂婧病情加重,等到能稍微下地,到屋外走动的时候,距离王诞日,只剩下一天了。

生病期间,二白一直在她的门外徘徊,家中人都说一直形影不离的大黄走丢(自然是二白让方堂婧撒的谎话),二白担心方堂婧也会突然失踪,所以才日夜守在门外,虽然是畜生,却忠心可鉴。

但方堂婧知道,事实的真相才没那么温馨呢。

这个畜生一定是怕她偷偷跑出去告诉家里人,所以才这么日夜看守着她。

其实,方堂婧能确定,这只畜生并没有时时刻刻的都待在门口,但是,她依然不敢冒险,因为她发现它有隐身的能力,好多次,孟极当着她的面在视线中消失了,而等到她战战兢兢的迈过门槛的时候,它却突然出现,衔住她的裤管。

这是警告,毫无疑问。

而这种警告出奇的有效,方堂婧根本就不敢冒险,她完全无法确定那只畜生到底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夏天的夜晚很闷热,但方堂婧这些天来都不敢开窗睡觉,尽管她知道,窗户也好,门也好,根本就无法挡住二白或者说孟极,但她还是情愿给自己一点点自我欺骗似的心理安慰。

王诞日前夕,方堂婧终于恢复了身体健康,但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应邀前往皇宫,身为吏部侍郎之女,自然早就接到了宫中的诏信。

方堂婧相貌平平,才学也不出众,虽然就读于白泽书院,但自忖即便有父辈荫庇,光靠学识也不可能脱颖而出,和她打从心底里崇拜的水无清根本就没法比,听说水无清虽然才只是酉科,却早就通读了历代刑学,有志在毕业之后直接进入刑部就职。

因此,无论是方堂婧自己,还是她的父亲,都以为此次入宫,是绝好的机会,虽然凭她的相貌想专宠实在太难了,但万一走运,能得到临幸,更不用说,如果怀上皇子,却也不异于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好机会。

因此,方家从一开始就很重视这次进宫的机会。

鲜花也好,别的礼物也好,都是按照最名贵的标准提前准备,化妆师也请来最好的,就是要把方堂婧那张祖传的大方脸画的小一些。

只要能在之后连续七天的王诞日庆典中,成功留宿宫中一晚即可,这就算是目的达成了。

因为按照传统,基本上能在这期间留宿的官家小姐都默认跟圣上有了点什么,在王诞日之后八九成的概率会被收入后宫。

所以王诞日之后的第二天,都是后宫扩充的高峰期。

王诞日当天,方堂婧虽然一早起来,感觉身体无恙,但却毫无动力,始终在房中蹉跎,她觉得自己染上了心病,很怕一走出房门,那只怪物就会扑过来吸出她的脑子。

婢女几次进来要帮她梳妆打扮,却都被她给赶跑了。

“再这样下去,你赴皇宫之约就要迟到了,这样也没问题吗?”

二白——也就是孟极在门口打着哈欠说道。

方堂婧脸色刷白的瞪着它,虽然明知道对方是妖怪,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还不都是你……你!你走开啊!”方堂婧歇斯底里的嚷道。

“吓到您,在下深感抱歉,只要您保证不对任何人说起在下的事情,在下保证不吃掉您还有您的父亲、母亲、兄弟、妹妹、仆人……”

“你这个妖怪啊!”

方堂婧大叫着把头埋进枕头里。

孟极趴在门口,看着方堂婧,它略感困惑。

虽然能正常对话,但孟极对于人类的理解还是非常浅薄,比如它不懂,明明已经答应不吃这么多人了,为什么她还要如此恐惧呢?

“嗯?”

孟极突然像是察觉到什么,抬起鼻子向空中闻了闻。

“大小姐,勾陈大人和无清大人来了。”

方堂婧猛然从床上爬起来,回头一看,孟极已经消失了踪影。

方家的客厅,水无清坐在椅子上。

“吾等为何要来糖精的家里?”勾陈问道。

水无清看了她一眼:勾陈上身笔直的端坐在那里,双手轻松自然的叠放在膝盖上,两眼笔直向前,嘴角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全身散发出一股高贵凛然的气质。

水无情暗地里偷着摸的想的评价勾陈这个女人:不说话不动,看着跟个人似的。

水无清叹了口气,她的脸上挂着一抹无奈。

“没办法,马车丢在了外面,我们不能靠着两条腿去皇宫,那样实在是……太丢兄长大人的脸了。”

“吾知道,所以汝不是说要重新租车吗?”

“没有钱啊,”水无清忍不住恼道,“你不知道吗?兄长上次回家的时候,忘了把这周的俸银交给王叔,家里的余粮已经不多了,而且我们不仅仅要租车,还要雇佣赶车人,这笔开销,我们支付不起,所以如果方堂婧同学不同意让我们同行,不,说的直白点,如果不让我们蹭这一趟车的话,事情会非常非常麻烦。”

“租不起马车,那种会喷烟的蒸汽车也可以吧?”

“我都说过几遍了?我家连马车都租不起,我们怎么可能租得起蒸汽车?而且你知道蒸汽车的车夫比马车要贵上三倍不止吧?”

“事实上,是二十倍,无清大人。”

孟极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当然是以平时那副大白狗——二白的模样。

水无清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即便对方是一只妖怪,或者随便什么,她也绝不想让别人听见她刚才那些穷酸话。

“你好,孟极。”水无清起身道。

“你好,无清大人,您好,吾主勾陈大人。”

它向勾陈问候的态度异常的隆重,水无清想到前些天和孟极的谈话,它说过,像它这样的妖兽,对于勾陈并没有所谓的“尊重”,它们对于勾陈的感觉,是深入骨髓,深入灵魂的“恐惧”。

水无清能看出它对于自己以及勾陈态度上的不同,但对于它所说的“恐惧”却始终难以理解。

“孟极,你怎么出来了?方堂婧学姐呢?”

“无清大人,大小姐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她生病了吗?”

“她被传染了穷病吗?但看汝家不像啊。

“勾陈!”

“吾是开玩笑的。”

“别在别人的家里开这种玩笑!你啊!”

水无清抱怨道。

“无清大人,您是来找大小姐的吗?”孟极好像没有察觉方才二人之间的互动式的,彬彬有礼的问道。

“对,孟极,我来找她有些事情。”

“入宫捉拿猫鬼的那事?”

和阿尼会面的时候,孟极就在眼前,它自然是知道勾陈和水无清的计划的。

“对。”

“无清大人,”孟极眯起眼睛,“事到如今,也许您觉得在下啰嗦,但还请最后考虑一次在下之前的提议。”

“我知道,孟极,谢谢你的关心,但我心意已决,再说兄长大人好几天没有回家了,我也很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正好想去宫中询问一下。”

“既然无清大人决心已定,那么在下自然不会多言。”

“谢谢,孟极,你真的是我见过最通情达理的妖怪了。”

孟极愣了一下。

“无清大人是在嘲笑在下?”

“不,是夸奖,我很少能见到有男人,呃,人类的男人,能如你这般干脆,不做作。”

“多谢无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