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慈禅师声音不大,但此言一出,却似战鼓鸣钟,大堂当即安静下来。
“大师父,你也要问对?”太子倍觉新鲜,他只知道莲心法师好吟诗作对,却不想今天空慈禅师也有此雅兴?
“列位施主如此热烈,贫僧也有些技痒了。”
“哦哦哦!真是难得,莫非大师父也想问对水小姐?”
“呵呵,是不是呢?”
空慈禅师打着哑谜,太子疑惑不解,大殿之上无人说话,都等着禅师。
“阿弥陀佛。”
禅师口念着圣号,从座位上起身。
“贫僧想问对的,乃是水小姐随行这位女施主。”
禅师把手指向站在水无清身后,装作侍女的勾陈。
如果说在场有谁对空慈禅师的行为丝毫不感到意外,那也只有水无清了。
虽然说,在水无清心里,勾陈是个性格相当有问题,但即便是她也得承认,勾陈这个女人:
论相貌,倾国倾城;
论气质,不怒自威;
论脾气,唯我独尊。
千万个不愿意,也得承认,她是那种在各种意义上都是万众挑一的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好像是一颗掉入白色画纸的黑色墨点,绝对无法忽略其存在。
而之所以其他人没有在第一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全赖孟极的功劳。
孟极擅长化形之术。
化形之术不仅仅是改变自己的外形,也包括改变他人的“气”。
孟极将其运用在勾陈的身上,造成的结果就是,勾陈的形貌没有改变,但她的存在感大大降低,除了从一开始就对她百般忌惮的方堂婧之外,其他人几乎不太可能把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
但这显然对道法高深的空慈禅师无效。
不仅仅是无效,空慈禅师一点出勾陈,她的伪装就如被阳光驱散的雾气一样骤然散开,在场所有的人都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水无清身边这个少女。
可谓惊为天人。
白泽书院的学生们认出这人就是最近话题连连的那个勾陈,而其他人更是倒吸一口冷气,如此冰艳美人,他们居然一直没有注意到。
太子自然也吓了一跳。
真不愧是水无清,竟然连侍女都这么漂亮!
好吧,太子殿下的感觉和别人有点不太一样就是了。
“勾陈。”水无清抬头皱眉道。
“是,无清大人。”
水无清意外的看着勾陈,她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乖巧的不行,简直就是理想的女仆。
本来以为她不会这么配合呢,哪怕是有孟极的法术在。
水无清顿了顿,把头转向空慈禅师,笑道:
“法师乃是我华胥国的国师,而勾陈不过一卑微丫鬟,怎么好让她和法师答对?”
“佛说,众生平等,再说,勾陈之象,实名麒麟,若说卑微,倒是贫僧卑微了,还请施主不要吝于赐教。”
法师话说到这个份上,水无清自然是没法阻止。
空慈提笔在纸上刷刷写就,撂下毛笔,提起让众人观瞧。
“人世间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
空慈上联出定,在场之人一面拍案叫绝,一面却又面面相觑。
连水无清也心里打鼓,这上联看来看去,她自忖自己是对不上来的,估计其他人也是一样,即便能对仗工整,但却难明其内的佛法内涵。
她紧张的看着勾陈。
然而勾陈的眼睛根本就没有看着法师,始终锁定在摆在桌子上的点心。
水无清又觉得头疼了。
这个货啊……
见勾陈不语,太子以为勾陈是答不上来,
“法师,这也太欺负人了,您刚才还说对诗词歌赋没兴趣,怎么转头就出了这么难的,莫说是这个丫鬟女仆,就算是水小姐都不一定接的出来吧?”
“呵呵呵,太子殿下稍安勿躁。”法师笑道。
然后他目光炯炯的看着勾陈。
却只见勾陈莲步轻移,看起来是在沉思,不过水无清可是清楚,她根本就是在借机往她中意的点心那里挪,好个不动声色啊。
水无清眼看勾陈就要伸手——虽然她也知道,勾陈尽管已经吃过她未曾见过,未曾闻过,未曾尝过的手工桃酥,但估计以这女人的饭量,肯定是没有吃饱的,更何况她对点心有着异样的执着,但是,如果在大殿上公然伸手抓吃的,那丢脸的只能名义上作为她“主人”的自己。
因此,水无清右手握着毛笔,用笔杆往勾陈和点心盘中间一横,再往后推移一下,这样,就算勾陈把手伸过来也抓不到点心。
果然,她脸上有些恼怒,水无清却笑眯眯的摇摇头。
两人沉默的互动都被方堂婧看在眼里,心里这叫一个解气啊,满心想的都是:你这个女人,活该!
勾陈偷点心的企图落空,只好改变策略,她转头正对着法师。
一步,两步,三步……
在走出七步之后,勾陈停下,红唇微启,幽幽念诵:“天下事……”
似乎是刻意停顿了一下,众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有水无清注意到,勾陈刚才踱步的时候,袖子似是无意的撩过旁边的桌子,而袖子底下的手指头在桌子上像两条腿一样小心的挪蹭,每经过一盘干果都往上撩一下。
等到七步走完,她手里攥了好几个腰果花生之类。
水无清脸红的差点钻到桌子底下。
心说,这女人怎么就不知道死心!这大殿上偷点心要是被人发现,非得丢死人不可!
“嗯……”
勾陈嗯了一声,用手掩着袖口。
在场的其他人有点同情她,觉得肯定是法师出的题太难了,结果开了个头,就不知道怎么往下说。
然而,依然只有水无清知道,这女人只不过是假装沉思,在把干果往嘴巴里送。
就在众人以为她答不上的时候,勾陈却毫无预兆的快速说道:
“……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咕噜。
咽了。
勾陈袖子这才从嘴上落下来,面带微笑的看着空慈法师。
空慈似有所察觉,也看着她。
“施主可否再说一遍?”
空慈禅师面带微笑着说。
勾陈又把袖子抬起来了——这是自然嘛,她刚才才吃了两个腰果。
“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这次说的比上次还快,水无清眼看着勾陈上下牙跟磨豆机一样咔嚓咔嚓的咀嚼,然后再次咽下去。
如此这般,说话自然是比上次还不清晰,空慈禅师以及太子都没有听清楚她说的是什么。
真是忍不了她了。
“抱歉,太子殿下,这丫鬟没有见过世面,冷不丁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言,自然会紧张,还请让小女叮嘱一番。”
“啊啊,人之常情,不用介意!”太子倒是豁达。
不过水无清还是假意上前,似乎是要鼓励,其实是警告她最好收敛一点。
也不知道勾陈领会了没有。
只见她抖一抖衣袖,一脸从容道:“吾对曰: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
这一次都听的真切,勾陈此番答对,让空慈禅师和长吉太子都连连点头称是。
“大师父,水小姐的丫鬟这番答对实在精彩啊!”
“太子殿下所言极是。”空慈禅师道。
他脸带笑意,但无论是勾陈,还是水无清,都从看不到他眼睛里的笑,相反,那双对出家人来说显得过于过分锐利的眼眸,始终放射着无法让人放松的精光。
好在勾陈答对之后空慈禅师没有继续为难她。
太子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宣布结束这次答对,之后的时间,是宴会。
不过水无清可没有时间参加什么宴会,她没有忘了此行的目的,因此,问对一结束,水无清马上拉着勾陈离开绣春殿。
太子本来早就瞄上水无清,却不想一岔神的功夫,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长吉太子站在人群之中徒自伤神。
而水无清和勾陈已经融入深暗的夜色中。
在绣春殿后面,灯火照耀不到草丛后面,水无清和勾陈躲在那里。
这是和猫鬼阿尼说好的汇合地点。
“仆人,在宴会中间私自离开不是为客之道啊。”
勾陈不满的抱怨道。
“你偷吃了那么多的零食,还没有满足吗?”水无清没好气道。
“零食和正餐是不一样的。”
勾陈一本正经的澄清道。
“你就忍着点吧,难道忘了我们来这里是干什么的吗?”
说话间,水无清似乎闻到一股好似尸体腐烂似的臭味。
深宫内院按理说不应该有这样的气味,她马上意识到怎么回事。
“勾陈大人,无清大人。”
果不其然,阿尼从草丛里钻出来。
它全身挂满了枯枝烂叶,一身皮囊比起几日前更加腐败,肋骨从身体下方支出来,上面还挂着灰黑的内脏。
它身上的臭味熏得水无清简直要晕过去了。
“汝何故姗姗来迟?”勾陈问道。
虽然说她的语气里也没有问责的意思,但是水无清还是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白她一眼。
一个迷恋宴会美食而罔顾正事的女人,她还真好意思问别人为什么迟到。
“十分抱歉,勾陈大人,”阿尼两只前爪匍匐在前,似是赔罪道,“要在这皇宫躲开皇后的耳目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耳目?”
“只是些微小事,无清大人。”
阿尼咧嘴一笑。
不知为何,它的这幅表情让水无清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那事不宜迟,我们先去消灭那只猫鬼好了,阿尼,你应该知道它在什么地方吧?”
“是这样,无清大人,不过……”阿尼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了?”
“无清大人,现在那只猫鬼所在的地方,对您二位来说,怕是有些麻烦。”
“麻烦?难道它在陛下处?”
水无清惊问。
虽然在水无清的推定里面,猫鬼应该不会把皇帝当成目标。
“不不,不是皇上,不过真不愧是无清大人,您猜的已经很接近了。”阿尼谄笑道。
“接近……”
“阿尼,汝不要打哑谜,吾等的时间很紧,难道汝不知道绣春殿的宵夜是八春桂花糕吗?”
水无清忍不住又想翻白眼了,她是真想知道勾陈是怎么打听到绣春殿的菜谱的,不过现在又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
“是,是,对不起,勾陈大人,是我的错。”阿尼连连道歉。
它用爪子指向仰华庭更深的地方,那里几乎没有路灯闪烁。
“勾陈大人、无清大人,猫鬼在仁寿宫,那里地处偏僻,而且非常敏感,还请二位在路上万分小心。”
水无清听到“仁寿宫”三个字,心里当时就咯噔一下。
就连她都知道,那的确是个非常麻烦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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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宫灯火缭绕,仰华庭,各处也是在王诞日的欢庆中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除了少数几个地方。
比如说,在皇帝的三十位后妃里,受宠排名第二十七位的苏妺喜所在的谪星殿。
幽蓝的月光溢满水塘,映射着粼粼波光,疯草漫长的庭院里,夏虫鸣叫个不停。
苏妺喜和她的两个姐妹坐在杂草丛里,一边饮酒,一边赏月。
在华胥宫,谪星殿是个远比冷宫还要冷清的地方,疯长的野草从庭院一直蔓延到台阶上,就连正殿破烂的地板下也钻出不少。
开明时代以来,华胥宫的夜间照明有很大的改进,尤其是电力发明之后,除了特殊仪式,几乎所有的后宫都换上了电灯。
但谪星殿是个例外。
一到晚上,尤其是在无星无月的黑夜,这里漆黑一片,但凡宫人都不愿意靠近这个地方。
苏妺喜放下酒杯,她眉头一皱,唤道:
“紫狐,贞狐。”
“在的!姐姐大人!”
“是,姐姐大人。”
两位姐妹一听也连忙站起身来,一副听候差遣的样子。
“有人闯入了仁寿宫。”苏妺喜笃定道。
“哎?怎么可能?仁寿宫的结界可是姐姐大人亲手布置的啊!”
“是勾陈大人吗?”
贞狐比紫狐更加敏锐,马上判断道。
“能如此轻易的踏破奴家结界的,除了勾陈大人怕是没有别人了,只是奴家不明白,为什么勾陈大人会去仁寿宫。”
“这……”
“不知道呦!”
贞狐和紫狐面面相觑,她们二人自然是一头雾水。
苏妺喜抬头看天,眉头紧皱,半晌不言。
“姐姐大人?”紫狐试探性的问道。
“不要打扰姐姐大人沉思!”贞狐用力拽了拽紫狐的衣袖。
苏妺喜回头看着二人一眼。
“怎么了?姐姐大人?”贞狐问道。
“奴家怀疑这件事怕是姓赵的埋下的陷阱,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搞不好会跟勾陈大人起冲突,那是奴家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无论是勾陈大人还是水君堰的妹妹手里的荧惑守心剑,都不是奴家能对付得了的。”
“那姐姐大人,我这就去仁寿宫那边看看是怎么回事……”
“不行,勾陈大人没有见过你,万一把你误认作敌人就糟了,紫狐,你去,如果是你的话,就算是暴露了行踪,勾陈大人应该也不会随便把你认做敌人。”
“是!姐姐大人!人家这就去了!”
紫狐一边嚷着,一边蹦蹦跳跳的往草丛里一钻,眨眼间就消失了踪影。
“贞狐,你去姓赵的那里盯梢,她有风吹草动立刻来汇报。”
“知道了,姐姐大人。”
贞狐的身影在杂草丛中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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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清清的庭院,三两棵矮树立在墙根下,偶尔乌鹊从枝梢略过,发出凄凉的叫声。
仁寿宫是个虽然不像谪星殿那么破败,却也称不上繁华的地方。
没有宫女从过道间匆匆而过,也没有悬挂如城内或宫里其他地方那样华丽的节日灯笼。
一张破旧的案台摆在院中,上面放着三两盘子,里面盛着冷掉的饼和皱巴巴的苹果。
“吾这是回到汝的家中了吗?为何这里一派穷酸之相?”
“我家给你的唯一印象就是穷酸吗?真是‘太好了’。”
水无清语带嘲讽道。
不过她心里也怦怦乱跳,心情绝对称不上轻松。
仁寿宫内似乎空无一人,正殿大门紧闭,除了案台上点着的香炉,四处竟无一照明,连人影也看不到一个。
“阿尼,你确定猫鬼在这吗?”
“是的,无清大人,皇后的目标,是住在这里的那位贵人。”阿尼道,在这暗夜里,它的声音如鬼魅一般,让人心里发怵。
尤其是这里万籁俱寂,尽管和仰华庭之间只隔了一片面积极小的松林,从那边传来的喧闹声却完全被隔绝了。
置身在这个地方,仿佛身在墓地一般,让人浑身都不自在。
“真是不敢相信……”
水无清瞪大眼睛,看着勾陈正意图拿起桌子上的饼。
“你不会是想吃吧?”
勾陈没有回话,而是拿到鼻子前面闻了一闻。
立刻露出恶心的表情,又丢回了盘子里。
“馊了。”她断言道。
“就算没馊也不要随便动祭天的东西啊。”
水无清紧张的四下里张望,仿佛随时都会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扑出来一样。
“我们还是快点干正事吧,如果被人发现我们在仁寿宫,可不是闹着玩的。”
“从刚才起汝就特别紧张,这仁寿宫有什么让汝忌惮的地方吗?”
“你真的不知道?”水无清反问道。
“吾失忆了,汝忘了吗?”
“是是是,翻来覆去就会这一句话,什么事都是这个借口。”
水无清莫名的烦躁,就连勾陈都能看出她的不自在,更别提说话也不如以往友善了。
“既然汝如此心烦,那吾等当尽快解决掉猫鬼的问题。”
“这样最好。”
水无清转身道:“阿尼,那位殿下现在何处?”
“里面走,无清大人。”
水无清所说的“那位殿下”,是华胥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同时,又几乎无人愿意提起的一个人。
此人是先帝幼子,当今圣上同父异母的胞弟,人称“岁太子”。
这位殿下年纪二十出头,比之圣上足足小了近三十岁,两人却是亲兄弟。
之所以称为“岁太子”,据说是因为其出生之后,先帝对其宠爱异常,常对人说“此子像朕”。
后来更在其百天时,宣布废长立幼。
此举不合祖制,自然是导致朝野震动,舆论哗然,最终,先帝承受不住压力再次重新册立太子,而此时距离百天正好一年,故时人称此子为“岁太子”,多少有戏谑的意味在里面。
这件事之后,先帝一病不起,当今圣上以太子身份摄政,十多年相安无事,但后来先帝病情不见好转,而岁太子又被卷入了另一起“巫蛊之祸”,自十二岁起,便被软禁在仁寿宫,直到今天。
世人皆传其早已身亡,但水无清的确从兄长那里得知,岁太子依然健在,只是仁寿宫常年不许闲杂人等靠近,岁太子之事,也严禁宫人议论。
如果让别人发现她们偷偷潜入了仁寿宫,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阿尼带着二人进入正殿。
殿内漆黑一片,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连月光都不曾被照进一丝一毫。
为免在黑暗中走散,勾陈和水无清手牵着手,而两人空着的手里,一个拿着《山海经》,一个握紧荧惑守心剑。
阿尼在黑暗中露出一双幽蓝的眼睛,就仿佛是之前见过的幽都的鬼火。
水无清紧张的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但此刻她却只是紧张,却没有恐惧,和之前完全不同,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庭院里偶尔能听见乌鹊几声凄厉的叫声,而殿内安静的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阿尼……猫鬼在什么地方?”水无清明显有点底气不足的问道。
“继续往前,无清大人,继续往前。”
黑暗里看不见阿尼的身影,只能觑见那两团鬼火漂浮在膝盖以下的位置,并且不停向前方移动。
水无清感觉自己手心上的汗都沾到了勾陈冰冷的手指上,说真的,她的手实在是太凉了,在马车中的时候水无清其实应该已经有所察觉,但那时候她实在是太紧张,太害怕了。
看来“血毒”对勾陈造成的伤害比想象中的还要大,她简直虚弱的不像话。
这不禁让水无清心里有些忧虑:如果猫鬼是个比蛊雕还要强大的敌人该怎么办?在勾陈几乎比普通女孩还要弱的情况下,她真的能只凭借自己的力量就将其降服吗?
“仆人,再跟吾说说那个皇后的事情。”
黑暗里突然传来勾陈的声音。
“为什么突然想问皇后的事?”
“吾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好奇吗?但我也是道听途说的,未必准确。”
“无妨。”
披香皇后,姓赵名无启。
虽然听说她以婕妤的身份专宠后宫,后来又通过巫蛊之术夺得皇后的宝座,但她到底几时入宫,成为皇后的时候又芳龄几许,这些事情,水无清却一概不知。
只从一些那个时代走过来的老人家听来的只言片语推断,赵无启当上皇后的时候应该才二十岁左右,比彼时六十岁的显宗皇帝显然是要小上许多。
但据水无清翻阅其他一些文献,却发现有部分记录,显宗皇帝专宠赵婕妤二十三年,这显然又和前边的说法自相矛盾。
总不能说赵无启是零岁入宫吧?
即便是零岁入宫,专宠二十三年那也太难以想象了,更何况,另有记载,赵无启初入宫的时候,仅仅是个才人。
婕妤二十三年,皇后又三年,这就已经二十六年,而作为才人的赵无启有一年和三年两种说法,但无论哪一种,都让其在显宗皇帝身边足足有近三十年之久。
总之,这是一个疑点重重的女人。
而其卷入的第一次巫蛊之祸,更加扑朔迷离。
尽管相信巫蛊能杀人的国人少之又少,但对于其用巫蛊诅咒宫人这件事,基本上大多数都是抱持着确信的态度。
“披香皇后”赵无启以巫蛊,或至少是假借巫蛊,实为下毒来谋害怀孕的后妃,这基本上是大家的共识。
甚至相信她弑君的也不在少数。
但赵无启主要谋杀的对象,依然是怀孕的后妃。
虽然说普遍认为她是为了自己能成为皇后才以此卑劣而残忍的手段排除竞争者,但是在大概距离岁太子百天的差不多两个月之前的第二次巫蛊之祸中,岁太子生母再次死于诅咒,而这次,嫌疑最大的依然是赵无启。
而与显宗皇帝一样,当所有的证据都集中在彼时已经贵为太后的赵无启身上的时候,先帝却和显宗皇帝一样一病不起。
然后第二次巫蛊之祸,尽管牵连甚广,但在赵无启这个层面上却再次不了了之。
算来萱妃的事已经是第三次巫蛊之祸了,本来这一次包括水无清在内都以为和几十年来已经渐渐的淡出人们记忆的“披香皇后”,却不想,幕后的黑手竟然还是她。
“也就是说,除了没有证据的两位皇帝,赵无启的被害者都是后妃。”勾陈听水无清说完才问道。
“确切的说,是怀孕的后妃,第一次巫蛊之祸的时候,大家都在传说赵皇后是排除异己,但是第二次和第三次,她已经是太后和太皇太后,这时候却还对自己儿子和孙子的宠妃下手,这完全说不过去,难道还能有谁威胁到她的地位吗?”
“听汝之言……莫非她只对孕妇下手。”
“也可以这么说,至少我所听说的那些后妃都是身怀六甲……”
两个人越走越深,周围也越来越暗。
似乎仁寿宫所有的窗户都被钉死了,玻璃也被涂上了黑漆,并且在其上更是挂着厚黑的棉布窗帘。
这让仁寿宫里的空气闷热而且潮湿,鼻腔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潮腐气味。
“咳咳咳!”勾陈忍不住咳嗽起来,“这里的气味郁结、怨怼,吾讨厌这里。”
勾陈对于气味的描述历来让水无清都有点难以理解。
什么叫做“郁结”和“怨怼”?
“阿尼,到底还有多久?阿尼?阿尼!”
正在黑暗中摸索的水无清赫然发现,不知道什么,阿尼竟然不知去向,无论往哪个方向看都遍寻不到猫鬼那幽蓝的双眸,而且任凭她如何呼唤,阿尼都没有回音。
空空荡荡的宫殿里回荡着水无清的声音,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黑暗与死寂。
水无清顿时心声不祥的预感。
“咳咳咳!”
就在水无清在黑暗中徒劳呼唤的时候,身边的勾陈咳嗽的更厉害了,甚至拉着水无清的手,勾陈直接蹲在了地上。
“勾陈?勾陈,你怎么了?”
“这里……有血腥味……”
“血腥?”
咔嚓!
黑暗里传来什么响动。
水无清立刻警觉起来。
“阿尼?”
她试探性的问了一声,但果然没有回应。
咔嚓。
咔嚓。
听起来好像是血肉被撕开,骨头被嚼碎的声音。
一股腥臭之气从房间的角落里传过来。
咔嚓。
咔嚓。
持续不断的传过来。
“小心,仆人……咳咳!”勾陈单膝跪在地上,水无清感觉她的手在虚弱的发抖,“有东西在那里。”
就算不用她提醒,水无清自然也是明了。
她拔出荧惑守心剑,本就混黑的铁剑和黑暗浑然一体。
声音停止了。
但是浓烈的恶臭和血腥味却在慢慢飘近。
水无清知道那东西正在向她们靠近。
此时她心脏砰砰砰跳个不停。
握着荧惑守心剑,金色的闪电毫无预兆的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而同时,她仿佛又看见了那只只有一个眼球的好似猩猩一样的怪物。
“哈!”
说时迟,那时快,水无情紧闭双眼,大喝一声,向着黑暗斜刺出去!
就听见一声好似猫的惨叫声,继而周围归于平静。
嚓!
毫无预兆,四周围突然一片光亮,晃的水无清慌忙遮住双眼。
过了好几秒,她才稍微适应了光线。
她赶忙确认刚才被自己刺到的东西,却只见脚边一滩篮球大的血水,丝毫不见尸体踪迹。
再看墙边,那里堆着一具血淋淋的人骨,皮肉和内脏几乎被啃光了,仅有毛发残留下来。
骨头下面的血水如同沥青一样黑且粘稠,并散发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完全看不出来这具尸骨生前样貌,但地上残留的蟒袍,却让水无清产生一个猜测。
“难道这是岁太子?而且应该死了至少一周了……”
眼前所遇见的一切都是疑点重重,而且似乎充满了阴谋的气息,但水无清知道,现在必须要马上离开这里才行,如果被人发现她和勾陈以及这具尸体同处一室,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而且这灯应该也不是无缘无故开启的吧?
她赶快扶起勾陈就往外走,后者比之前又虚弱了很多。
“仆人,这宫殿真的很邪门……”
“勾陈,不要说话,我们快点离开这!”
而此时,紫狐正躲在梁上看着二人。
情急之下打开仁寿宫内照明装置的,正是她。
“竟然死了。”
紫狐从梁上跳下来,走到尸骨的面前。
她趴在地上闻了闻那摊黑稠的血水,眉头皱了一皱。
“姐姐大人设下的结界应该能好好保护岁殿下的,在勾陈大人之前,也应该没有人能进到这里,为什么……”
她正自言自语,却突然浑身一激灵,猛然转身,那张可爱的俏脸霎时变得如野兽一般狰狞。
“嗄——!”
紫狐对阵身后咆哮。
“狐狸,还是不要多管闲事才好。”
消失已久的阿尼却站在楼梯的扶手上,用它幽蓝的目光瞪着紫狐。
“猫鬼,你在搞什么鬼?难道你欺骗了勾陈大人?”
“狐狸,你知道这宫里的规矩,井水不犯河水,不对吗?”
“哼!”
紫狐很快就恢复了原形,她扬起头,傲慢的哼了一声。
“姐姐大人说过,宫里面的平衡很重要,但这岁太子是姐姐大人庇护之下的,你擅自进了仁寿宫,就已经没有什么平衡可言了,更别说岁太子还死了。”
“这件事,我可管不着,我只是个猫鬼罢了,小狐狸。”
“那人家可要去告诉姐姐大人了!”
“请便。”
阿尼果然是毫不在意的打了个哈欠。
狐狸和猫说话的功夫,水无清与勾陈已经到了前厅。
因为之前是摸着黑上楼,又有阿尼带路,所以二人对于这里的环境很不熟悉,中间走了些弯路。
现在和外面仅隔着一道门,但水无清依然不敢掉以轻心。
虽然没有什么太明确的证据,但没有证据本身就是证据,这就是她的判断:
八成,她们是掉进了陷阱了。
阿尼突然消失,应该也是阴谋的一部分吧?
“勾陈,你现在还好吗?”水无清担忧的看着扶着她的肩膀才能勉强行走的勾陈。
“很糟糕,仆人,吾的情况不太妙,必须立刻离开这里,总觉得,这间宫殿的空气让吾非常不快。”
“你要是只是不快倒还好……”
但以水无清观察,勾陈显然不仅仅是心情不快这个层面。
昨天晚上见过的那些红斑,再次在她脸上浮现,明明就没有被泼到血,为什么?
水无清把手搭在门把手上,一股不安、焦躁的情绪挥之不去。
这紧闭的房门令人感觉非常不自然。
进门的时候,她有随手把门关上了吗?
是阿尼做的?
卡啦。
她正在迟疑的功夫,殿门突然被人拉开了,紧跟着无数灯笼的光芒从外面照射进来。
“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擅闯仁寿宫!”
这个熟悉的声音在庭院中响起。
水君堰身着飞鱼服,背负长戟,带着数位飞鱼卫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当他看见从宫殿里走出来的人是自己的妹妹水无清的时候,当即一愣。
“清儿?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脸色骤变,大踏步上前。
“兄长大人?你……”
“别再说你啊我的!”不知为何,水君堰异常烦躁,“愚不可及!你忘了我一再叮嘱的事情吗!快回家去!回去再好好骂你!”
“是,我知道了,兄长大人……”
“那可不行啊,君堰兄,令妹现在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就训斥的身份。”
这个如毒蛇一样的身份想起的同时,一个身着金色盔甲的男人从殿后走了出来。
一看见他,水无清当即浑身一震,血液仿佛在瞬间就凝固了。
她认得这个人。
“孔将军。”水君堰脸色有些难看的看着孔梦星。
他打心眼里,就不相信这个男人。
“仁寿宫是我飞鱼卫管辖的地方,这里不劳御林军费心。”
“话可不能这么说啊,君堰兄,”孔梦星笑道,“我也是带着命令来的。”
“如果有公事在身,那君堰就不妨碍孔将军了,清儿,我们走。”
“别忙。”
水君堰刚想带着水无清和勾陈离开,却被孔梦星拦住。
“孔将军,这是何意?”
“君堰兄,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为公事而来,令妹的丫鬟,就是我的‘公事’。”
“什么?”
说话间,数十御林军突然从四面八方涌现出来,将飞鱼卫一众团团包围。
“陛下要接见这位大人,还请君堰兄不要妨碍我。”
孔梦星指着勾陈说道。
水君堰眉头一皱。
“这女子不过是舍妹的丫鬟罢了,乡野村妇一个,不宜惊扰圣驾。”
“这容不得你我判断,君堰兄,圣上的旨意,你我除了遵守并无其他选择,还是说,君堰兄你想抗旨不尊?”
水君堰皱眉不语,他从孔梦星的语气神态中丝毫也看不出来这个男人对于圣上的敬意,,但他把圣上搬出来,自己又确实没有违抗的理由。
不,不仅仅是理由的问题,如果必要,就算抛下飞鱼卫的身份,带着妹妹和勾陈强行离开,对水君堰来说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
他没有任何信心,能靠着自傲的武功逃离这个男人的手掌心,面对孔梦星,水君堰觉得身上每一根毫毛都在尖叫,提醒他绝对不可以和这男人为敌。
至少,没有必要为了“麒麟”而拿自己的妹妹的生命开玩笑。
“汝,就听他的吧,正好吾肚子饿了,估计汝的皇帝那里的伙食应该比汝家那寒酸的餐桌强上些许。”
“勾陈,这种时候你在开什么玩笑啊?”
水无清急了。
“吾不是在开玩笑,这是合理的决定,仆人。”
勾陈甩开水无清的胳膊,主动走向孔梦星。
“既然这个国家的皇帝要跪在吾的面前,那吾也姑且看看好了,否则,万一他哭出来,场面大概不会很好看吧?”
“勾陈,你还说这种话!我怎么能……”
“清儿。”
水君堰打断他妹妹继续说下去。
“我以为勾陈的判断是正确的。”
“可、可是,兄长大人!”
“啊,对了对了,君堰兄,刚才我来这里遇见了太子殿下,他对令妹可是心醉神迷啊,正在到处寻找令妹,如何?把握这次机会,你说不定也能变成未来的国舅呢。”
“孔将军玩笑了。”
水君堰的脸上连一丝笑意都没有,他拉起水无清。
“兄长大人?”
“离开这里,马上跟我回家。”
“可是……”
“没有可是。”
不由分说,水君堰拉起妹妹转身就走。
“兄……”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也是二人交错的瞬间,水无清也听见了水君堰在她耳边以极轻微的声音说道:“不要任性!想救勾陈就听我的话!”
闻听此言,水无清终于领会了兄长的用意,她不再反对,但还是转而担心的看着勾陈,却不想后者以颇为轻松的姿态,正在向她摆手。
走吧,不用管吾。
飞鱼卫和水无清离开了仁寿宫。
只剩下勾陈与孔梦星二人。
“勾陈大人!”
未等勾陈开口,孔梦星突然单膝跪地。
“我罪该万死!”
他疯了一样勾陈拼命的磕头,连地上的青石板都被他磕碎了。
勾陈却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张依然苍白憔悴的脸上看不出来任何波动。
孔梦星汗流浃背,这幅模样,完全不像装出来的。
因为他真的是对于勾陈打从内心里感觉到恐惧。
哪怕知道现在勾陈已经是虚弱到了极点,但是他就是忍不住全身发抖。
我太傻了!竟然让蛊雕去试探勾陈大人!当时蛊雕怕是吓坏了吧!——孔梦星心里止不住的懊悔。
勾陈居高临下注视着孔梦星,她对于对方这种突然之间态度的一百八十度旋转,根本……
完全不在意。
“嗯,虽然说有点僵硬,但汝还算自知之明。”
“谢……”
啪!
孔梦星刚想抬头,却不想后脑勺突然被勾陈一脚踩住,立刻不敢动弹。
“汝身上的气味,和之前擅自袭击吾的蛊雕、蠪侄的味道非常像,它们两个也是汝指使的吧?”
“是,是的,勾陈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
“哼,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被夸赞,勾陈立刻表现出得意的神情,顺势把脚从孔梦星的后脑勺上撤了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孔梦星才试探性的把头抬起来,但他依然不敢直视勾陈。
“勾陈大人,请问可以动身了吗?陛下还在等着您。”
“有准备茶水和点心吗?”勾陈问道。
“是,我早就让御厨给勾陈大人制作了最高级的点心,以及从海外高价采购的名贵茶叶。”
“这还差不多。”
于是孔梦星诚惶诚恐的带着勾陈往皇帝所在的地方而去。
身上既无绳缚,身后也没有利剑相逼,勾陈好似闲庭漫步在皇宫之中。
她不时向身后的孔梦星搭话。
“让阿尼骗吾来皇宫是汝的主意?”
“不,勾陈大人,我可不敢有此妄动,而且猫鬼对勾陈大人也并未说过一句谎话,真要说什么地方不妥,大概也只能说没有告知勾陈大人未曾问起的事情。”
“都是真话,也就是说,那个赵皇后的确活在这个宫中?”
“的确如此,赵无启,猫鬼,萱妃的事情都是真的。”
“那吾就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
于是勾陈继续往皇宫深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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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极出现于阴影之中。
他以白发青年的姿态毫无预兆的站在前面,脸上依然挂着儒雅与谦恭的表情。
“无清大人,请问勾陈大人在什么地方?”
水无清吓了一跳,但她身边的水君堰却好像早有心理准备,依然是眉头紧皱,依然是平时那副扑克脸。
未等水无清说话,水君堰先开口道:“大胆妖孽,深宫内院也是尔等肆意进出的吗?”
水无清讶异的看着兄长,想不到他竟然一眼就认出孟极是妖怪。
“失敬,指挥使大人,”孟极风度不减的拱手作揖,“在下只是担心吾主,不想却唐突了大人,还请抱歉。”
他转身对水无清道:“看来这里并不欢迎在下,那在下就现行告退了。”
“等等!孟极!你快到勾陈身边……”
“让它走,清儿。”水君堰举起右手,阻止水无清继续说下去,“不要以为这个畜生对勾陈有什么忠诚可言,它们只是畏惧勾陈罢了,实际上,它们时刻都在寻找机会反噬其主。”
言外之意,就是现在已经非常虚弱的勾陈不可能再压得住孟极。
孟极的身体颜色变得浅淡,直至透明,它微微鞠了一躬,就完全消失了。
水无清诧异的看着兄长,为什么水君堰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孟极的事,勾陈的事,全部都知道。
“飞鱼卫就是这样的组织,清儿。”
似乎是猜出水无清想说什么,水君堰看着她的眼睛简单的说道。
本来水无清还期待他能多说一点,但直到回到绣春殿,水君堰再没有说一句话。
本来以为会直接被带回家,却被带到了绣春殿。
此时,本来在殿内的少爷小姐们都不见踪影,不过从皇宫其他地方传来的喧闹声可以确定,他们应该不是回家了,只是换了地方庆祝王诞日罢了。
偌大宫殿之内,只有空慈禅师一人依然坐在上面,双目微合,手捻佛珠,口中一直念着“阿弥陀佛”。
水君堰让手下把守殿门,自己带着水无清进入绣春殿。
“法师,恕君堰无能,让孔梦星把勾陈带走了。”
空慈禅师张开双目。
“阿弥陀佛,佛祖自有天意,君堰也不用太自责。”
空慈禅师说完,又看向一头雾水的水无清。
“水小姐现在一定是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吧?”
“还请法师指点迷津。”
此时候水无清已经稍微稳定心神,她知道要救勾陈光凭她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兄长把她带到空慈禅师面前,肯定也是有其用意。
“这件事,贫僧也只略知一二,”空慈道,“不知道水小姐知道多少?”
“法师指的是……”
“那位名叫勾陈的施主。”空慈道,“贫僧之前听君堰说起水小姐和她相遇的经过,想来水小姐早就察觉她非一般人,只是贫僧想知道,水小姐到底了解了多少。”
水无清回头询问似的看着水君堰,水君堰点了点头。
她定下心神,转头对空慈禅师道:“我所知道的,都已经告诉兄长了,至于勾陈是什么人,我并不知道,只是觉得她非常人,本来以为是从宫里逃出来的,但经过数日相处之后却发现不大对劲,可是今天,陛下却又指名见她?现在我的脑子非常乱。”
“呵呵。”
空慈禅师但笑。
“法师笑什么?”水无清皱眉道。
“清儿,不得无礼。”水君堰训斥道。
“君堰,无妨,是贫僧失礼在先,不如水小姐坐下,听贫僧一一道来如何?”
水无清心里挣扎了一番,还是选在坐在法师下手,兄长水君堰则持剑守在门口。
“水小姐……”
“法师请叫我无清变好。”
“好,无清。”空慈禅师点点头,“无清可知道‘麒麟’吗?”
水无清眉头一皱。
“《淮南子》中说:“毛犊生应龙,应龙生建马,建马生麒麟,麒麟生庶兽,凡毛者,生于庶兽”,法师说的,可是那仁兽麒麟?”
“不错,无清果然是白泽山长的高徒,贫僧所说的,正是那仁兽麒麟,天下毛虫之祖。”
“法师谬赞了。”
“呵呵。”
空慈禅师的笑总让水无清不太舒服。
禅师身为白马寺主持,举世闻名的高僧,他的目光却太过于锐利了,半点出家人的样子都没有,而且每次他笑起来,水无清都感觉他的笑容上达不到双眸,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很假。
说一句很冒犯的话,水无清觉得,比起空慈禅师,空山法师才更像世外高人,空慈禅师的眼神和气质,与其说像和尚,不如说更接近那些朝臣。
水君堰对空慈禅师似乎很尊重,但水无清却总觉得不大想接近这位高僧。
“关于麒麟的传说,无清一定已经很熟悉了,但今天贫僧要说的,是寻常人所不知道的事情,还请无清做好心理准备。”
空慈禅师边说话,边沏茶,说完话,只见他举起一杯倒满的茶杯,随手一抛,那茶杯竟打着转向水无清飞过来,然后稳稳落在桌子上。
“请。”空慈禅师道。
“谢法师。”水无清尽量不动神色,她心里纳闷,刚才空慈禅师到底怎么办到的?难不成是法术吗?虽然的确有传闻说,空慈禅师法力高强,甚至能降妖除魔。
空慈禅师眼盯着水无清,她只好勉为其难的将茶杯举起,轻轻抿了一口。
“麒麟乃仁兽,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更有传说,麒麟是太平盛世的象征,如果天降麒麟,说明君明臣贤,世道清明,国家强盛,但是却罕有人知道,麒麟并不仅仅是个祥瑞,其本身有着令人畏惧的天命。”
“畏惧?麒麟吗?”
空慈禅师点了点头。
“贫僧年轻时曾在玄济寺出家,心月禅师是贫僧的授业恩师,他不仅精通佛法,更对儒道两家有着很深的研究。”
水无清想起,空山法师的确说过,他曾和空慈禅师同在玄济寺拜在心月禅师门下。
“而且恩师法术高强,甚至能降妖除魔,他的书斋里藏有很多上古奇书,贫僧也是在偶然之下,才接触到这些知识,也正是那时候贫僧才知道,麒麟并非像众生印象中一般。”
空慈禅师边说,边又开始沏茶。
“麒麟,尽管是慈悲仁义的化身,其悲天悯人的姿态正如佛祖之普度众生,但却不仅如此,麒麟,不仅有赏,还有罚,赏善罚恶,其为……天下总判官。”
这次空慈禅师亲自从座位上下来,水无清连忙起身双手接过禅师递过来的茶杯。
“天下总判官……”
水无清迟疑了一下。
“法师,那这和勾陈有什么关系?”
她小心翼翼的问道。
“无清可有听说过这句话:‘勾陈之象,实名麒麟,位居中央,权司戊日。’”
“我听空山法师说过……”
“哦?你和贫僧的师兄是旧识?”
“只是有些缘分。”
“呵呵,极好极好。”
又是那种笑容,即便说到空山法师,空慈禅师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这人到底是六根清净,还是只是单纯的无情?水无清不禁臆想道。
“勾陈之象,实名麒麟,其实就是字面上反过来。”
“反过来?”
“麒麟之名,实为勾陈。”
“什么!”
水无清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法、法师,您是说,勾陈不是人类,而是神兽麒麟?”
“法师就是这个意思,我倒是奇怪,以清儿你的聪明才智,竟然直到今天都没有察觉。”
水君堰在门口听得一清二楚,他不禁转头插话道。
“君堰,这也不能怪无清,一般人怎么可能想到的一个大活人竟然会是上古神兽?”
要说水无清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应该说也不对。
她确实早就怀疑勾陈可能不是人类,毕竟,见过孔梦星两次,也亲眼看见孟极的幻化,她深知有些妖兽是能化身为人类的。
但勾陈这个女人……
任性,自我,有时候还带着一点小腹黑,而且还很贪吃,还有一身的怪力。
但怎么都不能把她和传说中的神兽麒麟联系在一起啊。
再说也从来没有见过勾陈变身什么的,她自己以人的姿态生活的也非常自在。
当然,如果单纯告诉水无清,勾陈不是人,那水无清大概能接受的更快一点,毕竟勾陈这个女人在水无清心里可是一点都不神圣的。
“法师请继续。”
“好,”空慈禅师道,“其实,贫僧早在几个月之前就已经知道麒麟将会降世,但很遗憾,当时贫僧在召开水陆法会,等到回到京师面圣,已经被其他人钻了空子。”
闻听此言,水君堰再次插话:“登基大典上,孔梦星刻意支开飞鱼卫,想来也是有意趁着法师不在进献谗言,想来当时我若更加强硬一些……”
“现在也为时未晚。”空慈禅师道,“只是看我们下一步该怎么走。”
“法师,勾陈是麒麟,我知道了,但我不明白,这一整件猫鬼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圣上为什么要见勾陈?”
“稍安勿躁,这些事情,其实都是联系在一起的,听贫僧给你娓娓道来。”
水无清正襟危坐,洗耳恭听。
而此时,勾陈到了一个和想象有点出入的地方。
“这里是什么地方?”
勾陈抬头四下打量,这处宫殿金碧辉煌,比后宫其他地方更显华丽,雕梁画栋,水榭歌台,庭院里还长满奇花异草。
在回廊行走,耳听的夏虫鸣啾,鼻腔里溢满的幽幻的花香,勾陈竟生出怀念之感。
“妖怪,这里是什么地方?”她开口问走在前边的孔梦星道。
“启禀勾陈大人,这里是开明宫的披香殿。”
“披香殿,就是那个披香皇后赵无启的披香殿吗?”
“正是。”
“为何带汝来此?不是汝的天子要见吾吗?”
“是的,正是陛下让我带勾陈大人来此。”
勾陈不言,让孔梦星继续带路。
从正门进入披香殿,孔梦星带着勾陈直接上楼,路上遇见的宫人见到他们齐齐请安或敬礼。
在御书房门口,孔梦星恳请勾陈稍候片刻,他先进去禀报。
可是孔梦星前脚刚进去,勾陈后脚就跟了进来。
让她乖乖等在外面是根本不可能。
当今天子正坐在御座上,手里拿着一本经卷正在认真的阅读,他的身躯庞大而臃肿,一双大手肿胀发紫,看起来。
“陛下,臣已经把勾陈大人带到了。”
天子的眼皮也不抬一下,只是用深沉的声音说道:“面君为何不跪?”
孔梦星转头一看,勾陈直挺挺的站在后面。
要说站姿,非常标准,再加上那股沉静高贵的气质,丝毫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是她毕竟是在天子面前,别说是下跪了,看那副表情,怕是根本没把天子放在眼里吧。
孔梦星并不惊慌,毕竟说到底,虽然他是臣下,却并非为人,和孟极一样,他能模仿,但无法真的去理解。
比如说人类非常看重的“天地君亲师”。
“勾陈大人,陛下在问您话,面君为何不跪。”孔梦星只是转述了天子的话,既无责备,也没有其他的含义在里面。
勾陈抬眼,直面视君,不卑不亢,娓娓说道:“皇帝,汝不知待客之道吗?吾的点心和茶水呢?”
天子闻听此言,啪的一声就把手上的《诗经》拍在桌子上,怒目圆睁瞪视勾陈。
别看天子身胖,还有脚疾,但其威严形貌却是十足人君之相,一般人被天子这么瞪着,估计早就吓得跪下了。
可是勾陈却一脸平静的跟他四目相对。
期间孔梦星跪在那里,倒是一点都没有不自在的样子。
小小一间御书房,气氛变得无比的诡异,每一个人都各怀着旁人难以参透的心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子拿手一指:“赐坐!”
“是。”
孔梦星应了一声,就去旁边搬来一把椅子。
他把椅子放在勾陈身后。
“勾陈大人。”
勾陈没有动,她嘴角一扬,又开口道:“皇帝,待客该说‘请’而非‘赐’,汝为一朝人君地主,却连这种事都不知道?”
刷——一撩下摆,勾陈坐下,动作极其潇洒,而且坐在那里,她也丝毫没有一点谦卑的样子。
按理说,一般人面君被赐坐屁股沾个边就得了,可是勾陈却完全坐了进去,两只手搭在扶手上,那一派坐姿倒好像她才是皇帝。
光坐下还不算,她再次转头道:“妖怪,吾的茶水和点心呢?”
“是,我这就去给勾陈大人取来。”
孔梦星说完,只是对天子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御书房,并在外面把门带上。
现在,御书房内只有天子和勾陈大眼瞪小眼。
天子不主动说话,勾陈也不说话,她就坐着,眼睛也压根就不往别处回避,就直视天子的双目。
很快,孔梦星端着茶水和点心回来了。
托盘里的茶点分为两份,自然一份天子一份勾陈,孔梦星先走向天子。
勾陈在下面看着天子,却之间对方依然是板着一张脸,把手一抬,道:“赐。”
就这么一个字。
然后又追加了一句:“你不谢主隆恩?”
当今天子那威严的相貌说出这番话来,简直让人听不出来他是挑衅还是开玩笑。
孔梦星依然是事不关己的态度。
谁知道勾陈却当真起身,可惜她不是要谢皇帝的赏赐。
“妖怪,把托盘放在书桌上,然后吾的椅子挪得近些。”
原来她是觉得四周围除了皇帝跟前的书桌,没别的地方能放托盘。
会让她吃的,喝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