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是善于屈服的生物。屈服于挫折,屈服于疲劳,屈服于暴力,屈服于金钱……能够迫使一个骄傲的上位者低下头颅的事物在世界上不胜枚举。
朱彦军本来就对此有很深的感悟,在工作中见到太多的弱者,卑微的跪趴在地上恳求,发出绝望的哀嚎,他偶尔也会有欣赏这类惨状的恶趣味。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觉到自己的强大。
“老公,欢迎回家。今天工作如何?”
“嗯,还行。”
他的强大来源于金钱,年仅32岁便拥有一家个人律师事务所,名下拥有数辆豪车,一家人居住在需要有数名佣工打扫的宽敞别墅,这一切都是他对那些卑贱的穷鬼保持优越感的源头所在。
“老公,今天我尝试了炖菜汤哦,但是味道好像有一点奇怪,你过来帮我尝一尝吧。”
“哈哈哈……饶了我吧,有空还是找个料理师傅学一下比较好喔……对了,小雅呢?”
“小雅在房间里做作业呢。”
只要能赚到足够的钱,就能拥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啊。
社会的优质资源流动通常集中于上层阶级,20%的人掌握着80%的财富,有人将这样的社会视为一个运作不良的体系,而在朱彦军看来,事实与之恰巧相反,这样的极端差距正好代表了社会的正常流转。
“爸爸!”
“哟,小雅!今天怎么这么乖,在我回来的时候还在做作业?”
“小雅今天很乖哦,妈妈说在爸爸回来之前做完作业的话,就和我一起去游乐园!”
“哈哈哈……就算小雅不做作业,周末去游乐园也是我特许了哦。”
“老公!不能这么宠溺孩子哦!”
人类财富的差距,象征着双方在社会上的地位。要想社会像机器一样平稳运作,每个人就得有与自己相适应的分工才行。
人类适应社会环境时,需要扮演好各自应有的角色,富豪扮演支配者,穷人则扮演奴隶,以高效率的方式工作。穷人为富豪提供动力,富豪则为社会敛聚财富,每个人都成为巨大机器的渺小齿轮,推动社会向前发展,这才是社会的正常运作轨迹。
“爸爸!妈妈今天有礼物给你哦。”
“小、小雅!不是说好要帮妈妈保密的吗?”
“嘿嘿,小雅等不及了嘛。”
“哦?老婆还有礼物要送给我啊。”
“今、今天是结婚八周年纪念日哦,这块腕表是我和小雅一起挑选的,送给你。”
“你们一起挑选的?居然还瞒着我啊,真是的……”
他是一个品性低劣的人,朱彦军对此有着清晰的自觉,但是那又怎样?只要能够继续坐拥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财富,就能够为此自豪,在这个连“正义”都可以被金钱扭曲的社会,品性如何真的重要吗?
对朱彦军来说,“品性”只不过是用来规范穷人的束缚罢了。
……
——梦境,崩坏了。
当朱彦军睁开双眼的时候,发现眼前一片漆黑,后颈处传来一阵恼人的痛感。
怎么回事?
这出乎意料的状况令朱彦军一时间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记忆停留在回家之后接受来自妻子的结婚八周年纪念日礼物,记忆在此处出现了断层。就算想要回想,能够记起来的也只是当时在餐桌上的温馨,在这之后……
头好痛。
朱彦军想伸手揉揉后颈,却发现自己连如此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因为他的双手被捆绑在了背后,粗糙的绳子紧紧摩擦着手腕,稍稍扭动都会感觉到刺痛感。由于血液不流畅而导致的手臂发麻让他差点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毫无疑问……此时此刻他正被人绑着。
这超乎想象的事实冲击着朱彦军的大脑,这是他当前无法理解的状况。
就算睁开了眼睛也无法看清前方,朱彦军能够通过触感可以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眼睛正被一块粗糙的布蒙住。
朱彦军想要喊叫,但叫喊声全部都化为了“呜呜”的闷响。绝望的情况出现了,他发现自己的嘴巴里也塞着什么东西,那清晰的膨胀感告诉他,不要说叫喊了,就连呼吸都差点被阻塞。
这到底是什么糟糕的绝境啊!混蛋!
朱彦军开始挣扎,但早已发麻的双手双脚使不上力气来,继续挣扎也是无济于事。纵使明白这一点,就这样轻易放弃也不是他的性格。
在继续挣扎了好久无果后,朱彦军已经累得满头大汗,光用鼻子来呼吸已经无法满足他剧烈挣扎过后的身体,老实说,现在连呼吸都变得非常不顺畅。
正是因为如此,朱彦军停止了扭动。
为了让自己的心情变得平缓下来,朱彦军不断进行着深呼吸。
可恶,就算是绑架,无视人质的生命安全,用这种东西堵住嘴巴,就不会想到人质会因此窒息而死吗?!朱彦军在心里咒骂着,不断重复着污言秽语,试图用这种方法让恐惧之心消减一些。
因为停止了挣扎,所以呼吸稍稍顺畅了一些。
然而就在此时,朱彦军忽然间听到了一声异响。类似于椅子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
这声音令朱彦军浑身都僵住了。
一阵安静。
如果他的判断没有出错的话,声源位置应该就位于他的正前方不远处。
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心脏加速跳动,砰砰砰的急速心跳声让心脏差点都要从喉咙里蹦出来了。朱彦军的反应就像是一只听到异响的松鼠般绷紧了身体。
恐惧而导致的颤栗让汗液从全身上下的毛孔里不断冒出打湿了贴身衣物。
“哟,你醒了?”
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在正前方响起,朱彦军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身体猛颤了起来。口中的异物因为身体的颤抖而一不小心深入了喉咙一段距离。
“唔唔唔唔唔……!”
朱彦军很想让对方把自己嘴巴里塞着的东西给拿走,但是能够发出来的声音就只有含糊不清的话语。
由于刚才的过度惊吓,再加上之前的剧烈挣扎,朱彦军有些缺氧,主要还是被口中的异物噎住了喉咙。
“朱彦军律师,我知道你现在应该很恐慌,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听我说话。”
不,除了恐惧之外,朱彦军更想说的是让这个绑架他的罪犯赶快拿掉他嘴里的异物。在这种紧急状况之下,呼吸受阻是比被绑架还要严重的事态。再不拿掉嘴里的异物的话,他就要缺氧休克了。
“唔唔唔——”
“不用叫喊,因为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来,你就放弃吧。”
“唔唔唔……”
“都说了没人能够听到了,不用挣扎了。”
“呜呜呜呜——”
“我知道你现在很害怕,但其实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伤害你的性命。”
混蛋混蛋混蛋……
有句话叫做“欲速则不达”,不知道用在当前状况合不合适,但愈是急躁,朱彦军就愈发感觉缺氧。缺氧到大脑都快要失去思考能力了。
“终于稍微安静一点了呢,这意味着你愿意听我说话了吧。”
不,安静是因为要窒息休克了。混蛋!
朱彦军倒是还想挣扎,但这个绑架犯根本没能理解他的意思,这让他感觉分外悲哀的同时,连意识都开始模糊了。
……难道说就要死在这么荒唐可笑的情况下吗?朱彦军很想痛骂一声,但做不到,因为他的嘴巴被堵着。
因为绑架犯的失误而导致异物堵塞缺氧休克而死——好蠢的死法。如果可以选择的话,他倒是想选择在与歹徒搏斗中身亡。
……话说回来,自己究竟是怎么被绑架的呢?
据说人在死掉之前,会回想起人的一生,此乃“走马灯”。
朱彦军感觉自己此时此刻,连走马灯都出来了,多亏了如此,朱彦军那缺失的记忆就如同潮水般涌上了大脑……啊,对了,是窃听器。
有一个不知打哪来的家伙打电话给他,说是办公室内有一个窃听器,还说他身处危险而不自知——莫非指的就是这种状况吗?他记得当时他并没有完全相信,回到家后,那通电话又打了过来,说他家里也有一枚窃听器……
人的信任是一步一步递增的。
因为这前后两通电话,他对那个神秘人产生了信任感。之后,神秘人约他去银舍街商谈,再在这之后……被人在厕所袭击了。
走马灯将近结束,在意识模糊之中,他隐约听到绑架犯那年轻的声音。
“……不熟……歉……拿掉……”
搞什么啊……这家伙……!
嘴巴传来触感,异物被人从嘴里拿了出去。
新鲜的氧气一股脑涌进了肺部,意识骤然间清晰,倒在地上的朱彦军大口大口剧烈地喘息了起来。
“哈……哈……哈……你……你这家伙……妈的……”
“啊,抱歉抱歉,我绑架有点不熟练来着,我还以为你之前一直叫是因为想喊人呢,抱歉,误会你了,是我的错。”
这……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
“差点……哈……差点就要死了……混蛋……”
“嗯,对不起。”
朱彦军听到绑架犯真诚的道歉,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光是听声音,他确实能感受到绑架犯的歉意。然而正是因为这一点,他感到了无比的荒谬。如果真感到抱歉的话就放了我啊混蛋——他倒是很想对绑架犯大喊一声,然而他不敢。
“哈……哈……”
刚才劫后余生的庆幸涌上心头,现在根本顾不得什么自己被绑架什么的了,他只想好好喘气。
“不过既然帮你拿掉了嘴里堵着的东西,那你也就不要白费力气喊叫了,这里很偏僻,没人会来救你的。”
朱彦军下意识地反驳了一句:“哈……你说……既然喊叫没用,那为什么……要堵住我的嘴?”
“……”
沉默降临。
又是难以置信的荒谬感涌上朱彦军的心头。
这、这个家伙……难道说——
足足过了半晌,一个尴尬的声音传来。
“……我、我看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所以……”
……妈的!
朱彦军憋屈到很想对着这个绑架犯痛骂一顿,这个莫名其妙的傻子是怎么回事?精神不正常的模仿犯吗?这个家伙到底是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精神障碍人士?看了什么影视剧就跑出来学人绑架吗?敢不敢再扯一点啊混蛋!
然而朱彦军还是没能骂出声来,他反而冷静了下来。现在要搞清楚的事情有很多,不能就因为对方操作失误差点导致他休克而认为对方能力欠缺。
这反而可以看作是一种谨慎,这个绑架混蛋绑住了他的手、堵住了他的嘴、蒙住了他的眼睛,对方就算表现得再拙劣也不可以掉以轻心。
在心里这么劝说了自己后,朱彦军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平复了激荡的心情。
“我……我的手……没知觉了。”
又是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那可能是我绑的手法有些不对吧,当时是想着越紧越好,本来我有一个搭档很擅长这个,可惜他现在有事要做,我的手法粗糙,希望你不要介意。”
“……你知道手臂血液不通畅久了是会坏死的吧?”
“嗯,知道是知道,但是……”
年轻男人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地响起。
“……我绑的是死结,抱歉。”
——朱彦军感觉自己要疯了。
真的要疯了。
这个家伙是怎么回事?这充满拙劣感的新人绑架犯的意味是怎么回事?这个言语间无不在传达着“我是第一次绑架,所以还请多多担待”的气息的混蛋是怎么回事?!混蛋混蛋混蛋……就算是要绑架,至少也得给予人质以最基本的人道待遇吧!
朱彦军倒在地上,心里不断咒骂着,重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是因为眼睛被蒙住,眼前一片黑暗,所以情绪才会有这么强烈的起伏吗……不行,在这种状态想要脱困是不行的。朱彦军这么劝说着自己保持冷静,他感觉自己实在是太倒霉了,居然会遇上这种疯子。
可是……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朱彦军如此想着,年轻男人就仿佛能够听到他内心的想法似的,带着歉意说话了。
“你现在大概不理解我为什么要绑架你吧,你想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吗?”
朱彦军僵住了身体,半晌后才咬了咬牙问:“我听了之后会被灭口吗?”
他确实是很想知道,但若是什么需要保守的秘密,听了之后不能活命的话,那么他绝对会放弃询问。朱彦军还是怕死的,在这之前他也有过猜测,但都没有证据,更不敢胡乱猜测。
“灭口倒是不至于……嗯,反正你也是相关人士。”
相关人士?
朱彦军不明白,但不至于灭口却听清楚了。
“请、请说吧。”
于是朱彦军做出了决定。
想要脱困就得搞清楚对方需要什么,自己手上连一张筹码都没有,是没有办法和对方谈判的。意识到这一点后,朱彦军便摆出了一副倾听的态度。
“唔……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年轻男人貌似有些苦恼。
“啊啊,对了,就从王天华开始说吧……”
王天华。
——这三个字在一瞬间令朱彦军的血液几乎都要凝滞住了。
他、他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朱彦军忽然间浑身发寒,身体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了起来,朱彦军很想控制自己的身体停住颤抖,但源自于内心对死亡的恐惧却令朱彦军失态了。如果对方知道这个名字的话,那就意味着……
朱彦军的呼吸变得急促了起来。
“嗯,看样子你是知道这个名字的呢。”
被轻易看穿了。
朱彦军的心跳都停了半拍。
“王天华把我们公司的情报出卖给瑞吉金融贷款公司,我们公司可是相当苦恼的啊。”
“你……你、你们公司……”
尽管朱彦军内心已经有所猜测,但他还是不可避免地口吃了起来,而且脸色苍白至极,如果朱彦军可以照镜子的话,他会发现他现在的神态跟曾经在他办公室内哭喊的可怜虫的一模一样,那是体现了最强烈的恐惧的表情。
若是此时能够掀开蒙住眼睛的黑布,那么还可以看见朱彦军那惊恐万分的双眼。
“我们公司是清洁承包公司,专门承包杀手业务。”
年轻男人的声音仿佛恶魔一般自前方传来,轻轻地,却又强烈地震荡着朱彦军的耳膜。
——“我是一个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