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城,又是新的一天。
太阳照常从东方升起,洛城里的人们也照常开始了劳作,唯一不同的是,与坊里一片热闹的样子不同,那些平日耀武扬威的豪门世家消失不见了,只剩下几个奴仆守着孤宅。
“你听说没有?昨晚皇帝走了,不知道哪里去了。”食肆里,几个食客正在摆龙门。
“皇帝当得好好的,为啥要走啊?”另一个食客颇为不解。
“你想想,这几年天灾人祸也没少,百姓早就对皇帝有怨言了;前几天红盟人好像还攻破长城了,眼看就要进城来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看来这位食客还听得不少,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世道要变咯。”另一张桌子旁,一名老翁好像听到了隔壁桌的谈话,很自然地加入了进来。
“老丈何出此言?”那桌人果然来了兴趣,开口询问道。
“红盟人进来这里是迟早的事情了。他们一过来啊,先不说会不会屠城什么的,他们肯定会把自己的风气习俗都带过来。到时候风气一变,世道自然变了。”老翁一副高瞻远瞩的样子。
“这和咱们没关系吧?我们也不会跟着他们杀人,王法还是有的。”果然,很快就有人提出了反驳。
“杀人太夸张了,不至于。”老翁笑着摆了摆手,喝了口茶,又说道:“但影响肯定有,而且应该还不坏。”
众人还要再问,就听到城门附近一阵嘈杂,印得食客们纷纷起身观看,偌大一个食肆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老翁还在喝茶。
“红盟人来了!”这第一声想必是哪个游手好闲的家伙喊出来的。就像哪个蚂蚁发现了蜜一样,原本还在忙的人们,一下子就聚拢在了城门,还有一些人直接上了城墙,都争着要看红盟人。
队伍最前面是一个个全副武装的骑兵。马都披上了皮甲,骑兵也不例外,能看到的只有他们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城里众人也没几个人见过其他国家的人,最多也就在西市看过几个商人,现在亲眼看见这群入侵他们国家的人缓缓走向他们的首都,他们首先做的是驻足观看。
队伍中间,是用马车拉动的营帐,里面可能载着伤员,也有可能载着可汗和他的亲属。
“可汗呢?让我们看看!”不知道是谁在煽风点火,一时大家对那位素未谋面的人产生了极大的兴趣。“可汗出来!”一时间城门附近的人全部喊了起来,有一种莫名的嚣张态度。他们不知道,只要他们在呼喊的那个人愿意,他们随时可以被踏成肉泥。
不知道是不是语言方面的问题,排头的骑兵依旧沉默,只是对那些在喊叫的人多了几分警惕,似乎是把呼喊当做了威胁。
后面的军队也是这样。红盟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保持着整齐的秩序进了城,紧接着向更深一层的皇宫走去。队伍两边的人不知不觉之间形成了两堵人墙,围着红盟人的军队评头论足。如果不是有铁蹄和大刀的缘故,估计红盟人的军队会被直接堵死。
这条队伍很长,城里的人看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逐渐散去。
食客们又回到了食肆,只看到那老翁正在慢慢地享用着一碗面,旁边的店主看起来很不高兴,看来是老翁妨碍他去凑热闹了。
“你们不怕吗?”听到动静,老翁抬起头问道。
“怕什么?”这次那几个食客都有点迷惑。
“他们可是入侵我们国家的敌人啊!然而你们就在那里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们过来?就不怕被杀吗?”
“他们凭什么杀我?”又一名食客质疑道。
“他们凭什么侵略我们?”老翁反问道。“强者施暴,从来不需要理由。躲在羊圈里面的羊,是时候看看什么是狼了。”说完,他就又把头埋在线碗里,不再说话。那几个食客看也问不出什么,只得悻悻离去。
洛城里面的皇宫。
“没有发现蓝茗皇帝!”可汗的手下报告道。
“嗯。”此时可汗正坐在龙椅上,却感觉不到什么舒服,反而有一些压抑以及不安。“继续在皇宫里搜寻。”他简单地挥了挥手,示意手下退下。
很明显,邓泽云逃跑了。一个亡国之君逃走很有可能只是为了逃命。
但邓泽云不一样,可汗通过前往蓝茗国经商的红盟商人那里可以知道,邓泽云在还是皇子的时候就已经主张与红盟打仗,当年公孙连提出要招兵,也是他力排众议,同意了他的请求。
现在,身为皇帝的邓泽云,已经知道了“河畔之誓”是什么,那么他想必不会那么轻易地妥协,肯定会和可汗对抗,试图颠覆可汗在中原尚未稳定的政权。
现在,可汗首先要考虑的,就是稳定这里的局势。他的兵力已经全部投入洛城,至少城里是不会闹出什么大动静的,但是对城外,他原来毫无把握,但是当他看到城门那群市侩的模样时,忽然又感觉不会有大问题。
如果整个中原的汉人都是这个样子的,那么统治起来自然易如反掌。
“大汗,派去江南的段祺,贺兰明两人已经归来,如今在殿外求见。”
“让他们进来。”可汗在龙椅上端坐着,向位于低处的手下发号施令道。
两人很快就进来了,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崭新的,看来是刚刚洗过澡,看来被汉人影响得不轻,可汗想。“怎么样?”他直截了当地问那两人。
“属下的确发现了那个人的踪迹,只是属下无能,那人身边又有强人,没能活捉此人。”贺兰明向前一步道。
“无妨,既然找到那个人,自然就好办了。”可汗点点头。“你们两人可以退下了。”
大殿现在只剩下可汗一人,他独自坐在龙椅上,看着殿外正在进行搜查的士兵,像一名陷入沉思的老人。
十年前,红盟内部出现了分裂,不同的部落之间相互攻打,原本的可汗被几个小部落联合起来进行围攻,即将面临被灭族的事实。
此时一名名为耶律恒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号召大家一起前去保护可汗,但正在相互厮杀的各部落哪有时间管他,最后响应耶律恒号召的只有几百名被驱逐出部落的人,而他们要面对的,是差不多一万人的部落联军。
奇迹的是,他们居然赢了,其中肯定少不了耶律恒的功劳。在他手下,原本毫无纪律的流浪者,竟然可以组织起一次又一次意想不到的进攻。
最后,部落联军撤退了,可汗也得以逃生,有耶律恒的军队在这里,他绝对不会被威胁到。
不过,令人诧异的是,就在部落联军撤退的第二天,可汗就决定把可汗的位置传给耶律恒。一时间流言四起,就连军队里的人也稍稍有些动摇。
但只有耶律恒和可汗本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部落联军撤退的那天,耶律恒的军队就直接与可汗所剩无几的兵力合并在一起了,实际上现在掌控这里的人,是耶律恒。
士兵已经全部被派发任务了,整个临时聚落都有巡逻的卫兵,一整天也没有什么事发生,转眼就已经到了晚上,可汗忽然召见耶律恒。
耶律恒靠近可汗的营帐,却发现此时可汗正在营帐门口的篝火旁边坐着,摇曳不定的火光照在可汗的脸上,使本来就已经垂垂老矣的他又添几分沧桑。
“坐吧,现在你是这里的可汗。”不知道可汗的用意,耶律恒看似漫不经心地四周扫了几眼,这才坐在可汗的对面,回答道:“总是要物归原主的。”
“不,没有必要,因为现在你就是‘原主’了。”出人意料,可汗这么回答。不等耶律恒出声,他又说道:“现在,我把可汗之位传给你。”
耶律恒连忙站起来推辞道:“不可!可汗必须是‘黄金血脉’,只有您才有资格坐上这个位子!”
“‘黄金血脉’?”可汗痛苦地摇了摇头。“如果没有这什么‘黄金血脉’,我也不会成为可汗,更不会招致杀身之祸!”他用老人特有的疲惫语气说道:“我厌倦了这无谓的斗争了。耶律恒求求你,救救我吧!”他忽然跪了下来,以一个普通老人的身份。“我不过是个想要苟活的老人罢了,接下来是你们的时代了,我将来肯定也只会是一个傀儡,不如提早让步好了,而且有了这个名号,想必将军日后会好过很多。”前半段和后半段并不冲突。
望着眼前这个俯下身子的老头,耶律恒的同情心和野心正在驱使他做同一件事情:他对老人说道:“爱卿请起。”
可汗——应该说是前可汗,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他不顾自己这副衰老的身体, 立马站起来道:“谢大汗!只是大汗还有一件事不知,容我告知。请随我来。”老人走进了只属于可汗的营帐,耶律恒也跟了进去。
……
耶律恒走出营帐时,月亮已经挂在了他的头顶。
老人依旧暂时住在这个营帐里面,易位的事,将会在第二天公布,只是现在耶律恒已经把它抛之脑后。
在刚刚的三个时辰里面,他从老人的口里听到了那三百年前的故事。这个故事足够刺激,可以让他的野心完全满足;同时,他也明白了老人让位的原因。
回去就寝吧,明天还有很多事要办。耶律恒这么想着,走回了自己的营帐。
翌日,耶律恒被宣布成为新一任的可汗。在接下来不到十年的时间里,他将统一红盟,并且还会把矛头指向蓝茗。
时至今日,坐在蓝茗国的龙椅上,耶律恒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晚上,前可汗对他说的话:
“尔必成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