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红盟人进入洛城的第五天,城内还是一样的繁华和热闹,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在深秋的雾水中,十六支不到百人的军队从皇宫里走出。他们走在城里的街道,甚至没有得到正在忙碌的群众过多的注目——当时的那股新鲜劲儿已经过去了,现在红盟人在洛城百姓眼里与普通人无异。
经过几天的休整后,耶律恒终于派出军队前去接收蓝茗体制下的十五个州。进入洛城时就有谋臣提醒他,不要被当前十五州各州牧一致投降的局面迷惑,里面不知有多少人在暗中擦刀。现在趁他们没有做足准备之际,主动出击,可以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是耶律恒拒绝了,他凭借自己的经验做出了判断。
于是直至四天之后,耶律恒才派出十余支规模很小的军队,前去接过各州的管理权。
没有利益,就不会反抗。耶律恒新建立的政权完全沿袭了蓝茗国的体制,对百姓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再加上这几年蓝茗国内多次遭遇天灾,百姓连口腹也满足不了,又哪有时间满足统治者?
他对前去的军队下了一道命令:抵达之后,立刻开仓放粮,数量自己决定,但至少要惠及每一个百姓。这样,民心将归顺于红盟人所建立的国家。这个突然闯入的政权,也能够暂时松一口气了。就目前的情况来看,想要撼动耶律恒,需要同时拥有两件东西:蓝茗皇族的血脉,还有足够的利益。
但是想要长久地维持这稳定,还是要找到“他”,才能真正为自己的国家正名,将这天下握在手中。在后花园散步的耶律恒这么想到。不到五天,他就对这片狭窄的天地摸透了,纵使里面长满奇花异草,他也不会回头。来这里的原因不过是皇宫里更加狭窄与逼仄罢了。
他依旧穿着一身红盟特有的戎装,就连要进行所谓“上朝”的活动时也是这样,腰间的短刀也从不离身,这与皇宫的气氛格格不入,但这是他最真实的样子。
不行,小小的后花园也已经令耶律恒感到“太狭隘”了,他现在只想出去走走,哪怕只是在洛城里面。他信步走向皇宫里的马厩。
一个人不知从哪里出来,恭敬地低头问道:“可汗这是要到哪里去?”
“不用你管。”耶律恒不耐烦地从他身边走过,这个人他认得,是最先在洛城投靠他的汉人,名叫郑鑫,先前在蓝茗手下不过是个小官,看在他最先归顺的份上,耶律恒给了他管理皇宫事务的职务。宫中的太监已经全部解散,但郑鑫居然还能将皇宫的事务打理好,可见其能力也非同一般,只是奴性太重。
“可汗若是想要出去的话,可是要提防前朝愚人的刺杀。”郑鑫一眼就看出了耶律恒的意图,抬起头,将本来在袍袖里作揖的手抽出指向宫墙外。“说不定他们已经开始筹划着谋逆了,可汗还是不要出去的好。”说完,他又很快低下头,把手收了回去。
可汗看了看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心中挖苦:你与外面的人也一样啊,只可惜不是你所描述的那些人;嘴上却是毫无波澜地拒绝了他的建议:“爱卿多虑了,皇宫外还是很安全的。”
“既然可汗要去,小人不敢多言,这就召集卫兵,一同前去。”见耶律恒态度坚决,郑鑫换了个态度迎合道。
“那就没有必要了,不必为我一人的欢愉影响他们的安逸。”无奈,他放弃了出去的想法,掉头走了,又一次走过郑鑫的旁边,郑鑫依旧站在原地作揖不动。
“对了,郑爱卿。”耶律恒停住脚步,背对郑鑫道。“把后花园改成跑马场吧。有劳爱卿了。”
“是。”耶律恒已经逐渐远去,郑鑫仍在低头作揖。
他原本是个向往自由的人,他渴望着有一天可以以普通人的身份走在这中原最繁华的城里,享受惬意的生活。
如今,他把洛城夺了过来,得到的却是这座阴暗,狭小的宫殿,就连在城里走走,也需要所谓的卫兵陪同。
——这不是我想要的。但是从那个晚上看到那张宣纸开始,耶律恒的命运轨道就开始改变。
——罢了,为了红盟,坚持下去吧。耶律恒抬起头,叫来了另一名手下。
红盟人进入洛城第七天。
绝大部分的小型军队已经抵达他们各自的目的地,并且完成了可汗交给他们的任务,百姓也都得到了他们想要的粮食。
江南再向南,就是卓州了。那里的天气是蓝茗最为炎热的。尽管现在已经是深秋,但是卓州的太阳依旧是那样的耀眼与燥热。
在暴雨肆虐的夏天过后,卓州的百姓必须迅速采收水稻,否则农田就会因为干旱变成一块满是裂纹的土地。
而现在,在州牧府邸里面放了两三年的粮草终于重见光明,被送到了急不可待伸出双手的饥民手中,虽然分到每个人手里就不多了,但至少可以缓一时之急。
卓州环境险恶,经常有土匪出现,它所孕育出来的人民则是勇猛而淳朴,团结的,这也导致他们很容易被粮食收服。
望着台下那群笑逐颜开的人,卓州牧李隐清了清嗓子,高声道:“各位乡亲,这几年我做的确实不地道,现在我醒悟了,你们才是我最重要的财富!这些粮草,就当时物归原主了!”台下的人对此做出反应的人寥寥无几,大多数人还在盯着台上的那几堆粮食。
李隐自然注意到了他们的目光,趁机说道:“现在,皇帝被那群混蛋的红盟人杀了,我决定带兵前去征伐这群家伙。这几堆粮食,”他指着台上那些金灿灿的粮食,高声道:“就是我军队里的军饷!后面,还会有更多!现在,谁肯加入我的军队,和我一起讨伐夷人?”
“我!”台下几乎所有人都喊了起来,此时他们眼中只有粮食。
“好!现在,请与土匪交过手的人出来,由你们来充当军队的将领!”
......
五天后,当红盟人的军队抵达卓州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一支并不能算是正规的军队,但足以把不到百人的他们彻底消灭。
红盟的军队在十里外停了下来,建起了一个临时的营帐,李隐也没敢轻举妄动,只好命令军队坐观其变。
过了不久,一名骑兵进入了红盟军队中。
营帐里,来人解下头盔,径直与这里军队的将领攀谈起来。
“没想到您亲自来了。”那名将领挺吃惊。
“这种事情用信使太花时间了,而且这一带除了对面的那群散兵游勇,也没什么危险的,就是太热了,头盔可以烫死人。”段棋开玩笑道。现在他是第十六支军队的统领。在听闻卓州牧李隐有所行动之后,耶律恒便决定派出十六支军队,只是段棋的那支军队出城后便一直隐藏着自己,逐步逼近卓州。
不到半个时辰,段棋骑马离开了营帐,红盟的军队也行动起来。
“李州牧,他们有所行动了!”李隐军中,负责瞭望的士兵报告道。他身穿皮甲,手里拿着一把柴刀。
“全军警戒!”李隐迅速下达了命令,军队里的目光一齐瞄准了前方那支几乎全是骑兵的军队,他们正在一步步向前逼近。
终于,到了双方可以相互听到的距离了,红盟军队里走出一个人,用汉语喊道:“投降吧,投降就可以拿到我们的一份粮食!”说完,他抬手示意,三辆马车出现在军队前,马车上是一个大箱子。“不信请看!”他抽掉原来覆盖着箱子小口的木片,金灿灿的稻粒立刻喷涌而出,他又迅速把木片安回去。
一时间,李隐的军队都沉默了,慌得李隐吼道:“不要怕!他们人这么少,我们把他们杀了,也可以把粮食抢过来!”
“你们未必有这个能力。”说着。那名负责交涉的红盟人接过士兵手中的军旗,高高挥舞了几下。不一会儿,李隐军队的四面八方都传来了呐喊声,李隐的脸上也多了几分恐惧。“这里早就被我们包围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说完,使者和马车一起退入了军中,红盟军队也做好了随时迎战的准备。
明明此时,主动权攥在李隐手中,他这时候却什么也做不了。他咽了一口唾沫,刚刚壮着胆走出军队,站在军队的前面时,就被段棋一箭射杀。
“我们投降!”随着李隐躯体的轰然落地,有人放下了武器,接下来就是更多兵器被扔在地上的声音。红盟将领看着他们恐慌的样子,心中嗤笑。
这一天,红盟人只杀了一个人,就成功接手了卓州。
夜晚,当一名士兵正巡逻时,他发现了段棋正站在什么面前,一动不动。
士兵好奇地凑了上去——段棋在红盟人里,好脾气是出了名的,不用担心被责怪——却发现那是一个黄土堆,附近还有未燃尽的冥纸和蜡烛。
“段统领,这位是?”士兵开口问道。
“李隐,刚刚入土。”段棋开口道。“没想到他死了之后,居然连块墓碑也没有;这块土地,还是我帮他找的。”
“统领为什么要帮他的亲属?他不是我们的敌人么?”士兵不解地问道。
“但他值得尊敬;最起码,他比那些跪地求饶的家伙好很多。”段棋回头道,眼神充满对此人的怜悯。“可惜民心不在他这里;而我们可以赢,也不过是筹码更大罢了。”
“走吧,明天还要安抚这群该死的百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