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瓦莲蒂诺?”

“我家同意了。”我睁大眼睛,语调又突然阴沉下来,眯起双眼,“说什么能拿莱瑟塔的推荐真是太好了。”

“没关系。能去不就好了么?”先生拍拍我的头,“放学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是。”我点了点头。

今天的课并不难。我结束了所有课程后来到了先生的办公室。

“来了?”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

“是的,先生。”

“那么首先,张同学,”他突然一本正经地看着我,带着无法掩饰的笑意,“从今天开始,妳每个下午都会加两节语言课,以后妳和四、五年级的同学一起放学。”

“不会吧。”我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会。我已经和学校调了课。还有两个月,妳要尽可能地掌握新世界语言。”

“好的。我知道了。”

“这里的书,是给妳的。有机会的话,回家也看看。当然,我会布置作业的。”他顿了一下,“现在我先和妳讲一些基本的东西。新世界语言有两种书写系统,一种是我们带给新世界人的西方字母,用的比较多,还有一种叫新世界原住民音节文字,东方人学得更多……”

虽然任务变得更重,作业变得更多,但我却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学习本就令人愉快。世界很大,如果活在自己的小空间里,对世间美丽的一切都漠不关心,那想必是一种遗憾。人人都说语言是沟通和交流的工具,可不论是我还是先生都很讨厌这样的观点。语言是种具有力量,能够被感知的东西,是看待和解读世界的凭借,这一切以绝对的姿态凌驾于所谓的“工具”之上。机械地去掌握它,又有什么意思呢?雪国人说,每掌握一种语言,便获得一次新生。那先生是不是也给予了我和以往不同的新生呢?

大概吧。先生是不一样的。

在一年前的某一天,我认识了先生。那也是我喜欢上这学校的开始。

“瓦莲蒂诺·冯·迪斯佩兰左尼?”

“是的。但是叫我瓦莲蒂诺就好。”我说。

“你上次说的关于古戎族语言的文章我去查了。是语言联赛的试题对吧。虽然我不会古戎族语,但是,通过文章可以知道,‘ngu²’应该和东方语的‘也’差不多。”

“那其他呢?‘’yn¹’也用的很多。”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概是个系动词。或许是因为这道题用的转写系统很奇怪,我在《戎东字典》上查不到这个字。”先生望着我,笑了,“怎么,对我这个回答不满意么?”

“啊?没有的事!”

那天走的最后,先生问我:“你很喜欢语言学么?”

“倒不如说更喜欢东方学。”

“真会说话。我只是想知道你内心怎么想的。算了,如果你需要什么书,来我办公室找就是。”

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和先生慢慢熟络起来了。也开始叫他“先生”(Seisen)了。羁绊,大概会因为某些事突然加深吧?又或许是因为平凡的日常,而让平凡的人变得不平凡起来。

就同现在一样,我每一天重复着上课,和先生学习,踏着夕阳和先生告别回家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可,在这其中,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

时间永不流驶,而时间中可变之物的存有,确实是在慢慢地流驶的。

仅管,我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某天,在我的书里发现一张小卡片。

那是在先生的东方学课上。我发现一张卡片从《说文》中掉了出来,上面用歪歪扭扭的方块字写着“一树梨花压海棠”。伴随之的还有另外一些什么。我默默把卡片撕碎,放在一边,继续干我的事情。

下课后,我默默将纸屑丢在纸篓里,离开教室,准备去上缪勒先生(Mr. Muller)的语言学课。

先生从后面追上我:“你刚才丢了什么?”

“没什么,先生。你多心了。”我装出平静的样子,笑了。

“算了,我下午再问你。”先生拍了拍我的肩,走了。

我来到教室,将书包放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前面的座位已经被占满了。缪勒先生的课总是这么叫座。但是我无所谓坐在哪里,我知道缪勒先生会注意到我。我不知道那和先生有多大关系,但我隐隐觉得有先生的影子。先生总是这样,瞒着我把周围的人事都安排好,营造出一副世界很友好的假象。我知道他的好意,可这样给我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仿佛身边那些友好的事情都是什么人刻意安排的一样。

我还是安心地接受吧。哪怕安排好的好意也是难得的好意。毕竟,像我这样的人,有一点微小的光,就该知足了。

我是瓦莲蒂诺·张,一个被世界放逐的人。不属于东方也不属于西方,只属于我和先生的小世界。不,是只有先生愿意光顾的我的小世界。

不过我似乎也不该说的如此绝对,因为现在,柳梦家正向我走来。

柳沍,字梦家,从东方来的留学生。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个柳是洛纱游女会的那个柳家。现任游女会大当家柳梦还,是他堂哥。

如果我在学校还有什么朋友的话,大概就是这位柳梦家了吧。

“怎么了,张小姐?”他坐在我边上,“先生说你看起来不太好。”

“哦,就是收了些小纸条而已。”我笑笑,“你知道的,这种事于我常常发生。所以没什么大不了,也不用和先生(Sensei)说,省得他担不必要的心。”

“那行吧。”柳梦家没有再问,而是低头去从帆布包里拿出自己的《语言科学讲话》。不知道为什么,他来东方城这么久了,还是穿着短打、唐装之类的东方传统服饰,只有学校的大型活动会穿西式服装。不过,传统服饰配上他的黑色短发还是挺好看的。琥珀色的眼睛折射出好看的光,水晶一般晶莹。梦家给我的感觉永远是有神的,有灵气的,可能这就是东方人吧。

我也拿出书,开始上课。台上缪勒先生不断引出一个个问题,却让我感到无比简单。或许我是可以出去好好玩一玩了,学校的东西太过简单,毕业也没什么压力,田野调查或许也能成为我大学申请时重要的履历。最重要的是……

最重要的是和先生一起。

注:1.ngu²,西夏文,写作“怖”(景永时字体)。为西夏文常用的系词,作为语助,有“也”之义。疑为三宅英雄拟音方案(KAAAsS)。

2.‘yn¹,西夏文。

3.Seisen,日语罗马音,先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