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陆本不是帝国人的家乡。
两百年前，在初代皇帝弗朗索的带领下，五千将士和十万移民跨海而来。
凭借着强大的军事实力与免疫红死病的体质，征服者们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统一了整个平原，圣鸢尾帝国，在旧王国们的废墟上建立。
大陆本不是帝国人的家乡，但帝国人用行动告诉了世人，他们比先民更适合统治这里。
早晨清冷，预示深秋来临。
帝都的气温骤降，若非天边尚无雪花飘落，总给人一种置身于冬天的错觉。
圣鸢尾帝国的首都，枫丹白露，坐落在富足的大平原中，白水河穿城而过。
大陆最耀眼的都市，四大领地中央，世界渴望之城。
相传先民时期，这是国王们的争议地带，以至于土地肥沃，资源丰富，却没有大城市坐落，唯有零零星星的小镇。
征服者，也就是初代皇帝弗朗索领兵登陆大陆后，他一眼看出这里的巨大价值，果断拒绝了继承旧王首都的提议，决定另建新都，皇帝的一纸命令，让枫丹白露城拔地而起。
广大且整洁的集市，无数孟莎式屋顶的房屋，宽阔平整的碎石街道，和它路中偏高便于排水的巧妙设计，无不显露着帝国的强大与殷实。
作为圣鸢尾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她的富足，她的美丽不言而喻。
和旧城区的贫民窟对比更是如此。
一辆马车驶过街巷，在鳞次栉比的房屋间穿梭，彰显着骑手熟练的驾驶水平。
这是帝国街头最常见的马车，车厢内有两个位置，内壁饰着淡黄色皮革。
卡尔望着窗外的街景，不经意流露出微笑。
太阳才刚刚露头，许多小摊小贩早早地在集市摆摊，商品有布匹、河蚌、鱼虾等，争取靠这些多赚几个银币过冬。一列身披皮甲的巡逻兵路过，他们步伐整齐划一，旗帜上是帝国的鸢尾和圣座教团的血十字。
一座正在苏醒的城市。
以前几乎没有起来这么早过啊，卡尔心想。
作为资深死宅加重度懒癌，生命中的大部分早起都在高考时期，而在封闭式管理的学校中，自然也没见过清晨的街景，望着冷清而逐渐苏醒的街道，别有一番风趣。
他用余光瞟了眼座位旁的希尔莉雅。
「昨晚你表现不错呢，希尔莉雅。」
「如果哥哥当时能温柔点，那就更好了。」
少女扭动着双腿，莫名其妙地娇羞起来。
「你这家伙，你在说些什么啊！？」
听懂意思后，卡尔惊得满脸涨红。
「啊嘞啊嘞？哥哥原来说的是昨晚的战斗啊，嘛......怪哥哥表述不清呢，哼。」
「除了战斗，昨晚也没发生别的事！所以请别说这些令人误会的话。」
「诶？明明还有很多别的事情呀，哥哥不记得了吗？我们还处理了尸体，包扎了伤口，还把跑掉的那个骑士给......」
「你赢了，公主殿下。」他挥手打断希尔莉雅的话，无奈地叹了口气。
听着后面的吵闹，驾马车的老人都抖了抖肩，噗嗤笑了几声。
不过卡尔并不在乎这个，也不担心老人会泄密。
昨天晚上，处理好尸体与伤口后，在希尔莉雅的指引下，他们成功追杀了一开始就离开的骑士，似乎叫皮埃尔，然后两人穿越不大的树林，来到郊外的小镇。
他将一枚刻有加洛林雄鹰的硬币交给这位老人，后者马上准备了一辆马车。
车夫是哑巴，且足够忠诚。
「希尔莉雅，昨晚你确实赢得很精彩，不过，那五名圣座骑士终究还是普通人，如果你遇到了‘神佑骑士’，可能就不会那么轻松了。」
「哦？神佑骑士？」
「怎么说呢？神佑骑士皆是以一敌百的战神，他们力量、速度、感知数倍于常人，且拥有各种各样的战斗能力。简单来说，他们是帝国战力的中坚，是战争的主宰......神佑骑士孤身击溃一个步兵方阵，这种战例已经屡见不鲜了。」卡尔解释道，
「四大家族与皇族都有自己的骑士团，全部由神佑骑士组成，是帝国的中流砥柱。其中力量最强的是加洛林家族，足足有一百人。」
「至于他们的力量从何而来，则是众说纷纭。圣座认为这是六女神的祝福，便取了‘神佑骑士’这个通用名称，而反教会的势力则认为这是魔法或血脉。最近，炼金术师公会则声称，他们能用炼金术来解释神佑骑士，他们在矿石中......」
「嘛，你们人类真是奇怪，不去寻求真相，而是去编造好听的故事来欺骗自己。」
「说的没错，不过，应当是‘对自己有利’的故事。」
卡尔继续问道。
「两百年来，你应该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他们多少有过接触吧。」
「接触？唔.....应该吧。」她右手托腮，作思考状。
「你们人类普遍很弱，人类之间那种一丁点战力差距，我实在分不清呢~~」
「哈，您倒是挺有自信呢，希尔莉雅小姐。」
「当然了，我可是血族第七公主，希尔莉雅·德·布灵布灵塔，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存在哦~~」
她居然还记得“布灵布灵塔”啊，卡尔以为这是她现场编的拟声词。
不过，不能小瞧中二病的记忆力啊，说不定她已经给自己脑补不少玛丽苏设定。
马车在路口处停下，卡尔谨慎地环顾四周，没有过于眼熟的马车，说明没人跟踪，他松了口气。
「老先生，现在请掉头，直接开去加洛林邸宅吧。」
老车夫满脸疑惑，然后点了点头执行乘客的命令，将马车掉头后向右行驶，穿过集市区的另一部分。
枫丹白露是帝国人建立的新城，拓展速度超乎人们的预期，城市繁荣且混乱，总有地方在拆迁，也总有地方在修建，城市地图也是被删删改改。
相比集市喧闹，贵族们更喜欢田园牧歌，他们不喜欢平民的狂欢，他们说，老实在城堡边上耕作的平民才是好平民。
但初代皇帝弗朗索的看法完全不同。
他从集市的喧闹中看见了财富，放松管制、促进商贸、开放市场，帝都逐渐成为淘金之地，商人们的天堂，并形成数个商业中心。
现任皇帝曼努埃尔，也是发展商业的支持者。
此处的集市，便是其中一个商业中心，因靠近南门，且可以利用白水河的运输，让这里成为几个集市中最繁华的一个。
无数商铺鳞次栉比排列于广场，白亚麻布做顶棚，仿佛一群觅食的羊群，与它们隔街相望的楼房则是商会与货行，帝国律令严禁在街道摆摊与堆放货物，只不过，这道法律在这儿似乎没什么威严。
「哇！哥哥，好多人呢！」
「哈，那是自然，这里可是帝都枫丹白露，圣鸢尾帝国的心脏。」
「你看！他们在切什么？」
「那个......是一般的肉铺吧。」
卡尔循着希尔莉雅所指的前方，探出头观望，那是一个体面的门店，夹杂着香料味的肉香扑面而来。
「不对......」卡尔更正道，
「原来是弗拉斯牛肉的门店啊！两百年了，他们发展得越来越好了呢。」
不仅仅是老字号的传承，这个时代，品牌销售这种先进的商业概念也让卡尔略感钦佩。
「弗.....那个弗什么的牛肉，好吃吗？」女孩期待道。
原来吸血鬼也能吃人类的食物啊？这与卡尔生前在影视里看到的设定不同。
也是呢，在这个世界，吸血鬼由红死病引起，本质上还是人类，一般食物也是可以吃的，但延续生命还得需要人类的血液。
「当然，他们的牛肉可是来自遥远的西境......很多人以为西境只有沙子与荒漠，其实不然，那里有着全帝国最大的牧场，牛羊成群。相反，帝都附近看似宽广肥沃的土地，却不得不种植小麦，以供给枫丹白露与冰天雪地的北境，便没什么多余的地方作为牧场了。」
「也就是说......」少女手指着肉铺，疯狂暗示。
「嗯！也就是说，形成了僧多粥少的局面，哪怕是西境最劣等的肉制品，都能在帝都卖个好价格。更别提那些高等牛肉干了，你能想象吗，将牛肉与香料腌制并风干，嚼劲十足......还有一种做法，将肉打碎再压缩，十分入味且入口即化......别有一番风味呢。」
「既然如此，哥哥，那我们就......」希尔莉雅扯了扯他的衣角。
马车行驶到肉铺门口，少女频繁地拍打着窗户。
「既然如此，我们就能从中获利啊！保质期长、运输便利，两箱最优质的牛肉干，能在帝都卖到一枚金鸢尾，这是什么概念？来回跑几趟，下辈子便能衣食无忧。商人们赚钱，贵族们自然眼馋，统治西境的阿方索家族甚至向肉制商品加税呢。」
「现在不要再说这些多余的话了吧！那我们......」
「没错！你说得对，希尔莉雅。阿方索这种做法确实多余，而加洛林家族则不一样，我们斥巨资建设商队，接近商会组织.......与商人为伍，这些事情在圣座与贵族看来是可耻的，但加洛林只考虑利益......我们不仅大赚特赚，还提高了在商贸领域的话语权。弄点小买卖无所谓了，但如果一个人想做大生意，就不得不与加洛林搞好关系。」
卡尔侃侃而谈，从家族贸易现状讲到个人看法，几乎都不带停顿喘气。
当然，他精通的不是商业贸易，而是在女孩子面前吹牛，尤其是对希尔莉雅这种与世隔绝的存在，讲错了也没人能注意到。。
这让他回想生前，经常在放学路上与女同学们交谈，他总是兴致勃勃地秀着不多不少的知识储备，从五代机核航母猎鹰火箭，到中世纪二战史合纵连横。
然后，女同学总会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然后僵硬地点头。为什么会这样？
一定是我讲得不够详细吧！他坚信着，并时刻努力提高姿势水平。
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薛定谔的情商。
马车从肉铺前开过，希尔莉雅扒着马车后窗，注视着店面越来越远，在转弯后彻底消失。
没有牛肉干了。
少女叹了口气，抱着大腿蜷缩在座位上，鼓着腮帮子一言不发。
「希尔莉雅，我刚才讲的都明白了吧？」
「我明白了......」
「明白了就好，我还担心.......」
希尔莉雅一拳把他打得从座位摔下去，极其实在的击打声与男人的惨叫，让拉车的马似乎都受到了惊吓。
「嘶啊！好疼，你这家伙，到底想干嘛！？」卡尔捂着被痛击的肩膀，爬回后座。
「我明白了，你就是故意的！」希尔莉雅噘着嘴，哀怨地凝视着卡尔，
「真是的......怎么会有这么差劲的哥哥。」
「抱歉抱歉，与其在街上吃，不如到我家里用餐呢，加洛林的厨师可是和皇宫一个规格的。
「真的！？」希尔莉雅眼睛里仿佛有星星。
「真的哟。」
「那么，一言为定。我的哥哥最棒了。」女孩扯着卡尔的耳朵。
「嚯，我不是‘差劲’的哥哥吗？」
卡尔内心笑道，从目前来看，还是个比较好搞定的女孩呢。他一边抱着这种天真的想法，一边揉了揉被打得酸痛的胳膊。所幸，被攻击的不是昨晚受伤的那一只。
「嗯？」
卡尔突然发现，银发的少女戴着兜帽，在座位上蜷缩一团，嘴巴喃喃地说着什么，像一只打呼噜的小猫，仿佛进入了梦乡。
「真是的。」卡尔长舒一口气，瘫坐在马车座位上。
毕竟赶了一晚上路，她应该很累吧。
只不过，吸血鬼也要睡觉吗？他怀疑道。
也对，夜晚活动，白天休息，和一般人类刚好相反。
这下头疼了，选择让希尔莉雅生活在身边，如果她的作息时间如此奇怪，想必会引来不少麻烦。
至于阳光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他不清楚。在生前的故事里，吸血鬼碰到阳光会化为灰烬，但在这个世界显然不同，希尔莉雅本人也没有过度在意。
马车继续行驶，周遭不再有集市和普通民宅，而是在各种精致的别墅、公馆间小心翼翼地穿梭。
和21世纪的富人区一样，有钱人们总尝试着避开人潮涌动的集市，选择在河边建造房屋，且距离皇宫不远。逐渐地，这里成为了权贵名流居住的区域，其中不少房产属于皇帝本人。
帝国国内的四大公爵，除皇族外势力最大的四大家族，他们在帝都的房产都坐落在该区域，其中便包括加洛林家族的邸宅。
马车在一处邸宅前停下，车门打开，放下踏板。
这便是加洛林家族在帝都的房产，克罗迪翁·德·加洛林公爵的邸宅。
卡尔轻轻拍醒了在睡梦中的希尔莉雅。
后者打着哈欠，头发蓬松地跟在卡尔身后。
「要注意礼貌哦。」
「啊呜...没办法，太阳光让我想睡觉，困死了，你能理解吧。」她又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
「太阳真是讨厌，去死吧。」
「是啊，在遥远的东方有个传说，名叫后羿的男人用弓箭射下太阳，你俩应该合得来呢。」
卡尔违心地说着。
之所以违心，并非是觉得后羿射日的故事荒唐，而是后半句，怎么会有人和她合得来呢。
时常中二、疑似腹黑的希尔莉雅，的确能算可爱，但是，和她交谈确实略花费精力。
看来吸血鬼碰到阳光不会变成灰，倒是会精神不振，此时恐怕也没什么战斗能力了吧。
按照常理，接收阳光，获得血清素，反而会提高精力才对。
卡尔心里叹了口气，吸血鬼和人类果然不同。
希尔莉雅回头望了眼走远的马车，凑到卡尔身边。
「哥哥，你知道刚才车夫为什么惊讶吗？」
「惊讶？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之前在路口，你说‘掉头后前往加洛林邸宅’的时候，他的表情超有趣呢。」
「路口的时候......」
卡尔喃喃道，他想起来了，当他提出要前往加洛林邸宅时，马车夫露出一脸的惊讶。卡尔当时在观察可能的跟踪者，并没有想太多。
「这么说来，他当时表情的确很惊讶......怎么了吗，希尔莉雅？」
「你知道，他为什么惊讶吗？」
这还用想？卡尔冷笑道：
「为了摆脱可能的追踪者，我们先到南门再掉头到我家，中间故意绕了不少路，我没有跟老车夫解释说明，他感到疑惑也是情理之中吧。」
女孩噗嗤一声笑出来，将嘴唇凑到他耳边。
「年轻的人类，你猜错了哟。当时，车夫表情的潜台词明明是：‘这位少爷怎么带着情人回自己家呢？真是太奇怪了！’。」
情，情人！？卡尔控制住紊乱呼吸。
这个时代的婚姻完全为政治服务，贵族少爷坐着马车寻花问柳并非稀奇事。
但绝对不行，不能让自己陷入绯闻中。父亲对他的婚事已有安排，更何况，他可不想让亲妹妹误会自己。
卡尔这才意识到，和希尔莉雅在一起，确实容易被别人误会。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家人解释这一切呢。
「不过呀，我们不是情人，而是兄妹呢！」希尔莉雅抱着卡尔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
卡尔对女孩的玩笑无可奈何，尴尬地环顾四周。
果不其然，花园间、阳台上，不少仆人和园丁们正窃窃私语，并用余光打量着加洛林的二少爷与陌生女人，分享着各种桃色猜想。
「原来二少爷也有这种爱好啊，和大少爷一个样呢......」
「那当然，听说贵族们都是这样，一个月换好几个女孩子呢。」
「啊，真的？我还以为二少爷是比较清纯的那种......」
「喂喂，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女孩喊二少爷‘哥哥’。」
「不对吧，她分明不是爱莲小姐啊......难道说是私生女？」
「嘛，听说有些年轻情侣，也以兄妹相称呢，可能是有那种癖好吧......」
不知为何，此时的自己听力变得格外好。
这就是社会性死亡吗？卡尔叹了口气。
没事的，卡尔安慰自己，他并不在意仆人们的八卦，只要别在爱莲妹妹和父亲大人面前出洋相就行了。他只在乎妹妹和父亲的评价（其实妹妹更重要点）。
他自信地领着希尔莉雅迈向大门，全然不知，事情并没有他想象得那么简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