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上从甲板上爬了起来，在他眼前，前甲板已经是一片狼藉了。此刻，他的内心已经被不安与慌乱所占据。本来，进逼罗斯首都是一件让所有水兵激动万分的事，但是现在，井上不这么认为了。
“你在干什么？蠢货！干你该干的事！”一名少尉从他身边经过，看他一副呆若木鸡的表情便破口大骂。
“是！”他这才回过神来。那名少尉领着一群水兵急匆匆地往前甲板赶了过去，显然是损管队的人。
真晦气！他在心里骂了一句，赶紧把双眼凑向自己的望远镜。几乎同时，一架野鹅在左舷开始投弹，他明显感到房总号在向右转舵。但是当他把视线转向右舷时，他惊叫了起来。
“舰桥！周防号在右舷！停止转舵！快停下来！”他对着传声筒大声的吼叫着。现在舰上一片混乱，压根没有人注意到他们的航向出了大问题。
此时此刻，房总号正在缓慢的超越周防号，但是就在两舰几乎平行的时候，房总号却转向了周防号！两艘战列舰之间的距离都不到一链了，而且还在不断缩短。井上的脑袋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全完了！
“房总号在打右舵！”瞭望员的声音透过传声筒，在周防号的司令塔里响起。
小林拿起望远镜看了过去，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房总号正在向周防号的左舷冲过来！两舰的距离是如此之近，连房总号舰首激起的白色浪花都清晰可见！
“快！快转左舵！避开他们！”
但是，一切还是太迟了。周防号的动力系统已经受损，航速只有8节，加上这艘船的排水量十分巨大，达到三万多吨，现在转舵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阵金属相撞、剐蹭的，令人不舒服的怪声，房总号锋利的舰首切进了周防号的舰尾。司令塔里的众人都被这撞击真飞到了空中。
“快看哪！这真是太他妈壮观了！”这时，在舰队上空，灰椋鸟还在盘旋。科萨沃伊向飞行员叫到。
在他们的下方，由于野鹅们的轰炸，原本一丝不苟，漂漂亮亮的两列纵队，现在已经完全乱了套，各艘战舰都在海面上，像蛇一样扭来扭去，躲避纷纷扬扬的炸弹。
“他们要撞起来了！”这次是齐奥尔科夫斯基在惊呼。
这时，周防号和房总号“如胶似漆”的撞了起来。两艘船被挂在一起，一时半会无法分开。房总号撞在了周防号的舰尾3号炮塔处，舰首切进了周防号的舰体一大截。
井上再次从甲板上爬了起来，他已经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就在他的眼前，周防号的舰体被切开了一个狭长的窟窿，足足5米见方。破碎的装甲板就像风中的落叶四处乱飞，房总号的舰首上还挂着两块装甲呢。
在房总号的后面，是河内级的二号舰摄津号，装备着12门14寸的重炮。
“前面撞起来了！”在大副的惊呼声中，舰长吉川隆盛中佐把望远镜转向了前方。果然，现在房总号就像一条断了气的鳗鱼一样，挂在周防号的舰尾。在四周，白色的水柱不断地腾起，把两艘船包裹在中间。
“快转右舵！避开他们！”吉川迅速下令。如果不这么做，他们也会一头撞上去。
“大鲟鱼，大鲟鱼，这里是白桦，这里是白桦！听到吗？”科萨沃伊举着话筒，准备呼叫炮击
大鲟鱼是5号炮台的呼号，而白桦则是灰椋鸟的呼号。
“听到了，白桦。请讲。”
“要炮要炮！大鲟鱼，你们现在能开炮吗？”
在刚刚的炮战中，5号炮台损失不小。1号炮塔的座圈被弹片卡死了，而2号炮塔的三根炮管中有两根被弹片击穿，只有中间的那门炮还能开火。测距塔顶上的那座基线5米的大型光学测距仪也被炸成了碎片，现在只能依靠各座炮塔上的小型测距仪提供火控数据。
尽管受了如此大的损伤，5号炮台总共也只有10个人受伤，而且混凝土也未被击穿。
“我们修好啦！现在能开炮！”5号炮台回复。经过了二十分钟的努力，1号炮的座圈已经修复了。现在，5号炮台有4门火炮可以开火。
“坐标1711，2435，立刻开火！客人现在饿了。”
“好的，白桦！我们立刻上菜！”
陆航的飞机已经轰炸完毕，正在撤离战场。但是，齐奥尔科夫斯基却在纳闷，海航的两个中队的飞机现在在哪里？再不来的话菜可就要凉了。
那么，海航的飞机现在在哪里呢？
* * *
上午9时07分。
在云层上方，一群蓝色的鸟儿在飞翔着。这是隶属于海军航空兵309和337中队的白鹭型鱼雷轰炸机和灰鹤型俯冲轰炸机。这两型轰炸机都是为正在建造的两艘航空母舰设计的，可是等飞机都装备部队了，航空母舰都没有建成。于是，这些飞机只好暂时在陆上当作普通飞机使用。
“云下面有东西，我们下去看看？”飞在编队最前面的是编队总指挥，309俯冲轰炸机中队的中队长，伊戈尔-拉耶夫斯基上尉。他的后排机枪手向他这么提议道。
“编队注意，跟我来！”他驾驶着这架白鹭下降高度。
今天云层不高，只有大约两千米的高度。刚刚穿过云层，拉耶夫斯基就发现了下方的三艘舰船。
一艘是巡洋舰，两艘是驱逐舰。这三艘船的主桅上飘扬着旭日旗。
“我们在哪，伙计？”他问自己的机枪手兼领航员。
“我们在叶伊斯克湾西面。”
他拿起了话筒，下达命令：“编队各机，开始自由攻击。3092
小队，跟我来！”
原本排列整齐的队列如同惊散的鸟群一般一下子散了开来。鱼雷轰炸机在低空准备鱼雷攻击，而俯冲轰炸机则在高空准备追呗进入俯冲。
“看见了吗？那艘巡洋舰是球磨级！跟早上的通报一样！”拉耶夫斯基有些抑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他驾驶着战机，率先向这艘倒霉的巡洋舰俯冲了下去。
“7点方向！敌机！敌机！”瞭望哨的声音在那珂号的舰桥里响起时，所有人都措手不及。在上午七点半，高须遇到了自己麾下的两艘驱逐舰，矶风和浦风号，所以三舰结伴而行。现在，三艘船都正在往战场的方向赶。
“快发出战斗警报！左舵满！”高须急切地下达着命令，巡洋舰立刻开始转舵。跟在后面的驱逐舰纷纷躲避。
但是，这个警报显然来的有点迟。在1500米左右的高度上，拉耶夫斯基已经带着四架灰鹤进入了俯冲。
“她可真丰满！真想吻她一口！哈哈哈！”他扯着嗓子向后座的机枪手叫喊着，努力使自己的嗓音高过正在发出越来越大的尖啸声的引擎。
飞机的高度计在他眼前就像螺旋桨一样飞速的旋转，视野里，被瞄准镜套住的那艘巡洋舰正在急速的变大。
“800米！”机枪手大声的提醒他。由于急速的下降，他的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了，眼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不再那么真实。海面再向他逼近，那艘船似乎在向他飞来。
几乎一瞬间之后，“600米！”的喊声响起。跟在他后面的一架僚机已经投下了炸弹。投弹的是米舒京少尉，一个刚出航校的新手。米叔京这个蠢货！我回去一定要好好整整他！这个高度投弹能炸中个鬼啊！当然，他的这些想法仅仅在脑中一闪而过，因为此刻他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400米！”在他身边的两架僚机已经投了弹。但是他没有。巡洋舰那纤细的身影已经占满他的投弹瞄准镜的时候，他的嘴角大大的向上扬起。
“让我亲你一口吧，宝贝！”他按下了投弹的按钮。“200米！”
现在，他的机枪手几乎是在尖叫了。他每次都是这副德行。他一边在心里抱怨自己搭档的胆小，一边迅速的拉起操纵杆。他压根没有回头去看自己是否命中了目标，因为他很有信心，那个目标绝对逃不掉。
在十多米的高度上，灰鹤改出了俯冲。
“你他妈的疯了！疯了！”这个时候，他的机枪手才缓过了神开始破口大骂。在平时的训练当中，他就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疯子了，不到400米绝不改出。但是，显然他在实战当中更疯。
当他逐渐爬升高度时，就看见了自己下方，四架排列整齐的白鹭正在飞快地扑向巡洋舰，准备发起攻击。稍远的地方，两艘驱逐舰中的一艘正在爆炸，一整座鱼雷发射管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另一艘则已经消失在了橘红色的火焰后面。
那珂号显然更倒霉。一枚航空穿甲弹轻而易举地穿透了两层甲板，落进了轮机舱然后爆炸，把两台轮机炸了个稀烂。另一枚则落在了一座烟囱附近并且彻底摧毁了烟囱。这对那珂号的动力来说是灾难性的。仅仅2分钟后，这艘老船的动力系统宣告全灭。更可怕的是，四架鱼雷轰炸机正在朝她冲过来。
* * *
9时47分。
“乌拉！”5号炮台里，到处都在回荡着士兵和军官们激动的叫喊声。哈利洛夫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激动，一个劲的和身边的军官们握手。那么，刚刚发生了什么呢？
在撞船发生之后5分钟，房总号才“依依不舍”的从周防号的舰尾脱离出来。
可就在这5分钟里，5号炮台在灰椋鸟的校正下已经对房总号打了4轮齐射。尽管只能用4门火炮开火，但是在这16枚炮弹里，竟然有4枚命中目标。要知道，百分之二十五的命中率在海战当中已经高的离谱了！
而且这四发命中的炮弹当中，有两发极为致命。第一发击穿了装甲司令塔的顶盖，杀死了包括舰长在内的所有人。第二发则穿透了两座炮塔之间的甲板，落入了两座炮塔之间的弹药库通道，在那里引发了大火。大火顺着通道向两边蔓延，并且沿路上点燃了更多的东西。最后，仅仅6分钟后，大火就烧进了弹药库。
井上四郎感到了剧烈的摇晃，比撞船还要剧烈的多。现在，他正呆在这艘船的后桅上继续做瞭望工作。前桅现在已经被彻底的摧毁了。
紧接着，就在他的视线里，船的整个前半部分，已经消失在了一团可怕的橘色火焰和黑烟的混合物当中。
巨大的声音已经使他暂时的失去了听觉，但是在这可怕的寂静中，一切都在他眼前毁灭。
房总号的前半部分已经与后半部分断裂开来，巨大的张力使船的后半部分高高翘起。井上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他回过神的时候，他已经被甩到了海面上。就在他的身旁，房总号的后半部分已经有一大半沉入了海中。
在井上的身边，一大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纷纷扬扬的，像雨滴一样落了下来。这其中有救生圈，有木甲板的残片，有炮管和探照灯，还有其他被炸得奇形怪状的认不出来的东西。
最恐怖的是，这阵“雨”当中，还有许多残缺不全的人体残骸。就在离井上不远的小艇架上，就有一个被削去了一半身体的水兵，挂在空中，还在摇晃着。更远处的船体上黏着一堆血乎乎的东西，大概是什么人的内脏。井上还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他从水里把那个“东西”捞了起来，发现是一只穿着皮鞋的脚。这双皮鞋看起来还很高档，可能是那个军官的。井上抽搐着把那只脚甩开，他真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把它捞起来。这简直就是阿鼻地狱！他已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跟在房总号身后的摄津号舰桥内，吉川隆盛透过望远镜，看见了他这一辈子永远不会忘记的一幕。
房总号的前两座炮塔之间闪过了“一丝温暖的红光”，这表示房总号被击中了。吉川心里感到不妙，这个部位被击中是十分危险的。
紧接着，被击中的部位周围就飘出一团团煤灰一样的东西，随后则是大团的黑烟。最后，房总号整艘船都好象是由外向内的坍塌了，烟囱和船桅都倒向船的中间，船身断裂开来，炮塔的顶盖被掀飞到了六十多米高的空中，一切都笼罩在了烟雾之下。
房总号，完了。但是，这绝不是联合舰队今天最后一艘倒霉的战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