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我还是没有办法理解。”我开始有些焦躁,玻璃杯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渡回左手,杯子里的威士忌摇啊摇,仿佛我心中泛起的涟漪。
但任谁都会这样,一个你并不熟悉的人在你想静下心来小酌一杯之时强势插入,劈头盖脸地对你讲一些不知所云的话。最重要的是,你觉得他的话你不得不听。
“我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反驳你的话了,能不能麻烦你,再重新说一遍?”
对面的人仿佛预料到我会摸不着头脑,并没有对我的迟钝产生不满,只是不厌其烦地再一次从头讲起。
“人……或者说是动物,从出生起就有着与生俱来的‘使命’。这并不是常理认知上的‘习性’,而是确确实实区分‘你’,‘我’这样具体到种群中每一个独立人格的差别……如果按照这个方向解释的话,那就不能称其为‘使命’,更应该称其为每个人精神深处的‘本能’。”
他说到这里为止,尚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我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不过纠结到底要用什么名词来定义这种差别已经无关紧要了,你也清楚,想要通过话语来解释这件事本来就是无稽之谈,更不要说让它听起来更加通俗易懂。这里就暂且借用某一部耳熟能详的小说里的名词,把它叫做每个人的‘根源’吧。
“人类社会简而言之可以划分为正邪两个阵营,人为之事也可以用正义与邪恶来轻易界定。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每个人在准备进入这个社会时,就已经为自己规划好了一个方向——‘我将来要从事什么职业’、‘我的兴趣是什么’。这种想法并非是临时起意,俗话说得好‘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绝大多数人在出生时便在心中有了自己的兴趣,对自己的未来有了方向。
“我长大之后想要成为作家,你长大之后想要做一个警察……这些并非是空穴来风胡思乱想,而恰恰是每个人‘根源’的间接体现。随机应变的反应也好,日积月累的性格倾向也罢,甚至对这个世界的观念,都受到了‘根源’的直接影响。这种影响存在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它们绕过了理性的意识,占据了你的‘本我’,影响着你的道德判断。”
听罢他一番言论,我挠了挠头,杯里的威士忌不知不觉中已经喝完了。我的理性告诉我,如果再来一杯酒我就会醉,还会因为赶不上末班车无法回家,明天的工作也会泡汤。但我还是选择继续纵容我的耳朵,跟着他继续听下去。
“OK,你这么说确实有那么些道理,”我皱了皱眉头,“佛洛依德的理论,虽然算不上陈词滥调,但我在现实中也确实是个感性的人。然而我还是不太相信,你说的这个理论真的可以上升到‘学说’的程度吗?或者换种问法,一个人内心的本能冲动,真的可以非常明显到影响人的行为吗?”
“是。”他喝干酒杯里的酒,但完全看不出他喝醉了——起码他做出这个回答时,肯定清醒着。
“既然这么明显,那他人应该可以轻易看透别人的‘根源’吧?”
“当然可以。”
“可是我在现实中,虽然我只活了这二三十岁,但是我一次也没有遇到过有人跟我讲起,‘你的本能是什么什么’或者‘你更倾向于什么什么’啊。难道是他们发现了却故意隐瞒?这说不通啊,总有一个冲动的人会忍不住说出来的吧,甚至有个根源就是‘告密’的人来跟我……”
“因为他们没有发觉。”
那人打断了我的话,游刃有余地又向酒保点了一杯杜松子酒:
“人的感官其实很敏感,它会捕捉到任何信息,但人的大脑往往是迟钝的,出生时它非常原始,在长大成人的过程中不断开化,发觉新的认知领域,解锁全新的对于世界的感知角度。在我跟你说出这些话之前,你也不会察觉到我的‘根源’是什么,而现在,你还没办法看到吗?”
“恐惧……”
我的嘴巴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抖落出这么一个词语。这个词在我的脑海里清楚的浮现,却没有任何前因后果的思考,为什么会说出这个词,我并不知道。
我睁大了眼睛,对面的人跟先前并没有任何的变化,棕皮夹克,水洗牛仔裤,不修边幅的鬓角和胡须,戴着一副黑框眼镜。
“看来你已经发觉到了新的认知领域。”
“可是你在我眼里,并没有任何变化。”
他轻笑一声,没有回答:“你看到的不是我的根源,是你自己根源。你的根源和我一样,「恐惧」,而你正是因为恐惧,才成为心理医生的不是吗?”
“等等,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职业,我并没有跟你提起……”
“因为我也是,心理医生。”他仰头喝干了杜松子酒,又向酒保要了一杯伏特加。
我闭上了嘴,现在纠结着一切已经没用了,我审视着自己的回忆,对他继续提问道:
“但你之前也说了,并不是听到这番理论就可以轻易解锁新认知,还需要一个先决条件,是什么?”
他停下去接酒保递过来的酒杯的那只手,脸上的笑容变成了凝重,他舔了舔嘴唇,开口反问道:“如今对你隐瞒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但如果说个前因后果,还是要继续讲起那个被你打断的故事,你还要听吗?”
“当然,请你从头讲。”我招了招手,也加了一杯威士忌。
“好吧,不过我这个人记性比较差,就想起什么说什么,不一定是按照时间顺序来的,甚至你会觉得难以理解。为了方便理解,我接下来会用第三人称的角度去讲解整个故事……”
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
“我还是快点讲吧,再不讲就要讲不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