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比例配置的火药与结构合理的金属架构相结合，常规的热兵器被如此设计，用于给生命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致力于将个体的意义重置，将人类从“高贵”的生灵变作一摊烂肉，这便是枪械。
枪械不能解决人类在实现自我欲望上遇到的大多数问题，却能打穿造成问题者的脑袋。造成问题的人解决了，问题也就自然消失了。所有人都深知这一点，这导致了人类又需要枪械来保护自己。
子弹贯穿脑袋这种事在这座城市里每天都在发生，路边一位看似普通的女士，就算她的皮包里有一把全自动冲锋手枪也完全不奇怪。生活在这样的城市里，枪械似乎是牙刷、毛巾一样的生活必需品。
这样一说，默尔索手里的枪就显得非常合理。
那是一把阿尔特拉郊区工厂产的大口径手枪，号称能一枪打穿大象的头盖骨，不知道有没有夸大宣传，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挨上一枪绝对能让任何人再起不能。枪身是符合标准的合金打造，在停尸间暗蓝色的灯下泛着寒冷的光。
默尔索一手拿着这把手枪，一手拿着一个强光手电筒，是那种可以快速闪动造成失明的型号。虽然早已不是医生，但还是穿着医院的制服白袍，里面是私人的黑色毛衣，一身的打扮像是十年前流行电影里的特务。
“我说......小索，真的有必要武装到这种程度吗？这只是医院的巡查工作吧。”
夏奥测跟在默尔索身后，手里握着一根金属拐杖。身上的是一件稍大的白色职场衬衫搭配一条黑色中短裙，一条看起来不错的纯色领带松散的系在胸前。一个小时前它从无良企业下班，顺路经过了阿尔特拉医院的停尸间，想要顺道来拜访一下默尔索，于是便有了这一幕。
身上带着强光手电和手枪默尔索，在规模庞大的停尸间来回走动，身后跟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女孩，一只手拿着拐杖，另一只手拉着默尔索的袖口。
“如果刚刚我没有敲门，是不是会被你直接枪毙？”夏奥测问道，语气有点委屈。
“说不定会，你的好习惯救了你。不过没想到，就算是神也害怕子弹呢。”默尔索没有道歉的意思，这让夏奥测觉得非常不爽。
它用力地抓住了默尔索的手腕，刺激从手腕的神经传导到默尔索的大脑，这期间没有花费太久的时间，虽然算不上疼痛得难以忍受，但也让她明白了夏奥测的不满。
“痛痛痛......对不起夏奥测小姐......”默尔索连忙求饶。
“我摸起来很防弹吗？”夏奥测用报复的语气问。
“我已经道过歉了。”默尔索答非所问，祈求夏奥测能放过自己。
夏奥测松开了手。
“小索......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两人继续在停尸间里走着，仿佛这里没有尽头。
“什么问题？”默尔索问，脚步没有停下。
“你为什么要带这种武器在身上？只是医院的巡查，不至于用这种大口径的手枪吧？”
默尔索停了下来，把枪插入自己随身携带的枪套，掏出工作笔记本给工作做记录。
“如果有歹徒在深夜闯入这里，我把他击毙，那么我就会得到褒奖。”默尔索一边记录一边回答。
“什么？”夏奥测很疑惑。
“倘若不是歹徒，在大半夜闯入这种地方的人我也一样有权力把他击毙，法院会判我无罪，因为法律上是这么写的。在这里值班，我能够用维护公共财产的理由将任何无关人员枪毙，说不定还能得到政府的奖赏。”默尔索继续说道。
“这......”夏奥测对默尔索的回答十分惊讶。
“当然啦，我是不会这么做的，我讨厌那种脑袋炸开的情景。我只是想表达阿尔特拉的法律漏洞非常多，多到能轻易混淆视听，颠倒黑白。”默尔索说道。
“可这也不是你带武器的理由......大部分市民都是守法的。”夏奥测想要反驳。
“那小部分呢？这种程度的漏洞在阿尔特拉的法律条款里数不胜数，我能够合法地枪毙别人，别人当然也能合法地枪毙我。虽然这个停尸间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我好歹也是个年轻女性嘛，只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小测你也要吗？我能送你一把口径稍微小一些的。”默尔索回答道。
“不......还是算了，我觉得我不太可能遭遇枪击。”夏奥测拒绝道。
默尔索收起了笔记本，前往下一个记录地点。
“这可不好说啊，你要考虑清楚咯，我一向是很小气的人，这座城市一向也很不安全，保护好自己是很有必要的。”默尔索说道。
“我再考虑考虑......”
昏黄的办公室灯光打在烟灰缸‘上，咖啡的香味和烟味混杂，在通风不好的办公室里久久不散。仔细闻闻还有东方茶叶的味道，但因为实在是太淡，大多都被前两种更加浓郁的味道所掩盖了。
“速溶咖啡还是茶？”
默尔索坐在办公桌后，从桌子下拿出两个小杯子和几个简单的茶具。
“速溶咖啡就好。”夏奥测回答。它坐在办公室前，隔着小小的办公桌与默尔索面对面。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夏奥测不太敢正视默尔索的眼睛。
“我一直以为我已经开始理解小索了，结果今天才发觉我一点都不了解小索。”夏奥测低着头。
默尔索正往被子里倾倒速溶咖啡粉，对夏奥测的话没有太大的波动，只是回应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小索是真心要信仰我吗？像我这种神......不用勉强自己，就算是海尔德的请求，信仰这种东西，不应该由别人来决定。如果你不愿意，也不用特意憋着不说。”夏奥测坦诚道。
咖啡粉在杯子里，开水壶里的水被默尔索加进杯子，正值冬季，空气中有不少小水珠。
默尔索没有马上回答，她微笑着，掏出一支香烟点燃，吸了一口，吐出了一阵烟雾。她的外表还是那样，美丽或可爱不适用于她这样的女性。她自认为很幽默，但某种独特的气质会在某个时刻从她身上不经意地显露。当你感受到这种气质，你会忍不住去猜，猜这位年轻女性身上到底发生过什么，思绪越来越奇怪，她让人难以捉摸。
“我很喜欢你叫我小索。”默尔索说道。她的眼神很平和，像是姐姐在安慰妹妹。
“可是......”
“你觉得这座城市里有几个人会这么叫我？”默尔索打断了夏奥测的话。“有几个人会相信所有人都是好人？有几个人会在三更半夜强忍着害怕到停尸间来探望亲朋好友？有几个人愿意为了一个朋友，自己掏钱买下一座价格不菲的公共坟墓？”默尔索反问着。
“原来你知道......”夏奥测说不出话。
“我当然知道，海尔德几乎一无所有，他宁可把钱花在喝酒上也不会去给自己买个坟。当然，我也是。”默尔索的语气平平淡淡。
“可是这没办法成为理由......我不想摆神的架子，虽然我很喜欢默尔索小姐，喜欢和您做朋友，但我......需要信徒，更胜过朋友。”夏奥测的声音颤抖。
默尔索不擅长应付眼泪，谁的都不擅长，但这次她并没有手足无措。她轻抚夏奥测的脸颊，帮它擦掉眼泪，温柔的在它的头上摩挲。她干咳一声，摆出一副正经的样子，好像要发表重要讲话。
“我接下来说的话，都是我的内心想法。”
默尔索坐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视线对准夏奥测的双眼，有些灼热，连神明都不禁为之闪躲。
“我很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供起来。”
“欸？！”
夏奥测面前这位英俊姐姐告白似的话语瞬间将它脆弱的理智击溃，中性的默尔索几乎可以以假乱真。血压升高，心跳加快，激素飙升，很难想象一位神明会有如此少女的反应。
“咳咳......”默尔索又干咳两声，脸也稍有转红。“我就知道你是这个反应，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那你是什么意思？”夏奥测有些结巴。
默尔索把头偏到一边，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的衣领，尽管并没有整理的必要，她只是想要调整一下自己的状态。
恢复成平时的那个自己，默尔索并没有花太久时间。她又吸了一口烟，深深地吸了一口。
“你知道吗？这座城市里的所有人都是混蛋和人渣，很少有例外，包括我在内。”默尔索说道。
“是......是吗？”夏奥测还没有从慌乱中脱身。
“不过，你就是那个例外。虽然我做不到像你那样，但我这个混蛋还是很向往你。人类的真善美啊......理想社会啊......那些有的没的。”默尔索说得扭扭捏捏，好像这些话难以启齿。
“为什么......要这么说？”夏奥测有点不明不白。
默尔索拍了拍它的头，自己转到一边去。
“你只需要明白，我是自愿成为信徒这一点就足够了。我有我自己的理由，也有自己信仰的方式。”默尔索说着，弹了弹烟灰。“快喝咖啡吧，冷掉的咖啡就不好喝了。”
“好......”夏奥测不再追问，表面上默尔索好像已经正面回答了它的问题。
两人的沉默一直被保留，直到钟声响起。
“该下班了，夏奥测小姐，一起去吃个早饭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