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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需一抬头,就可以畅饮这纯净的夜。——加缪】
满似乎已经习惯了在诊所的日子,平时的工作就是给周姨当助手,给病人拿拿药,给周姨做手术时搭把手……可以说是尽到一个助手应尽的职责。
不仅如此,周姨还教给她最基本的医学知识和护理方式。渐渐地,简单的药物注射和缝合伤口的工作满也能担任了。
而老魏还停留于跑腿抗货的力气活上,这点理所当然地被周姨拿来踩一捧一,让人不免觉得老魏在这里只是用来当肉体和精神上的抗压沙包。
吴耀确实没有发现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让他意外的是,周姨告诉他她并没有从咏月楼给满的“糖”上找到什么新型成瘾药的成分,也无从确定冰花制品的试验品到底是什么实验。
这本该是个让他安心的消息,但是不知为何却让他更加不安了。
“我可以呆在这里吗?”
走廊里,满在背后掰着指头,垂着头问周姨的时候,吴耀刚好路过。虽然不知道周姨说了什么,但从她摸满的头和温柔的笑容可以看出来那个毫无疑问的肯定答案。
从那以后,满就像忘记了曾经身为咏月楼的娼/妓一样,对此再也没有提及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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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吴耀站在诊所的天台抽着烟,即使抬起头就有着纯净的星空,不知为何他也没有开怀畅饮的心情。将近一个月来一直都在原地踏步,关于鸦羽的消息一点都没得到,倒是得到了不少没用的知识,干了没用的藏刀的活。
不知道那个自称自己舅舅的家伙有没有把吴可照顾好,虽然他这么心急如焚地想着,但是却不知道该如何再次面对自己的妹妹。
不好意思,吴可。我之所以没有跟你解释一声就让你跟吴音玄走了,是因为我穿越到游戏世界了,现在才满级回来……这种轻小说式的借口吴可一定不会接受的吧……
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罩苦笑了一下,这还是当初吴可攒钱给他买的。
“吱呀——”通往天台的木门发出的尖利声打破了此时的宁静,满探出了头,看到了吴耀露出一副“你果然在这里”的放心表情。
“那个……吴耀,我可以跟你谈谈吗?”满穿着纯白色的吊带睡裙,月光在她灰色的长发上流转,但她却面露为难,“我不太能睡着……”
“你想谈什么?”吴耀掐掉香烟。
“我在这里,真的可以吗?”满低头抓紧裙子,吴耀才发现她现在竟然还戴着那双白色手套“虽然周阿姨说可以让我把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但我觉得、我觉得在这里也许只会给你们带来困扰……”
“为什么这么说?”虽然觉得比起给人带来困扰,吴耀觉得满远远比不上他。
“因为满……不是个好孩子。满说了谎……”
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满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不再躲闪,“吴耀,你还记得那天在楼梯口死掉的那个先生吗?”
“记得啊,怎么了?”
“满……不是失手把他推下去的,满知道把他推下去他会死,但是满还是把他推下去了。”
澄净的月亮倒映在她浅蓝色的眼瞳中,简直如同水中月般朦胧梦幻,但她却平静地说出与这份平静之美毫不相符的话:“也就是说,满知道他会死,不,满期望他能去死。”
“因为不想再被欺负了。但是等到他真的死了之后,满的脑子却一片空白,而后来发现吴耀你也在现场的时候,满非常害怕、害怕得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满捂着胸口,脸色也变得难看。
“满曾经听过你的名号,所以满才会害怕。满不想再被别人欺负了。但是发现你不仅没有伤害满的意思而且还帮了满那么多次,所以满渐渐改变对你的看法了。
“但是,满还是会愧疚。天天都会梦到那个死去的人,会想起他的家人知道他死讯时有多么伤心,满无法释怀。
“所以吴耀,我该怎么办?”
听到自己名字的时候,吴耀稍微回过神来了,满所说的话让他有些诧异,诧异的不是满主动承认自己真的起了杀心的事,而是满为什么会为杀了一个要伤害自己的人而感到愧疚。
哪怕是在充满英雄主义的商业爆米花电影中,当人们看到坏事做尽的反派被主角消灭,也是会发出一阵欢呼声的。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也像你这样害怕过,但是没关系的,那家伙是烂人啊。”
“烂人就得死吗?”满握着拳头,不合她性格地“顶撞”着吴耀。
“唔……死不足惜?可以这么说吧。”
“但是……”满低下了头,“他一定也有自己的亲人朋友和在乎他的人,而他的死讯说不定会给珍重他的人带去痛苦,满虽然‘杀掉’了一个人,但是却间接地伤害了更多的人。”
“满,你想得太多了……当时的情况你不杀他你就会……”
不杀掉他,你就会被他杀掉。
他脑子里条件反射地弹出这句话。
“不,满必须得去想,如果不去想的话,满就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样子。吴耀……吴耀难道没有想过吗?如果你受伤或者有什么闪失的话,吴可姐姐也会哭吧。”
“我懂了,你是说我也是个该死的烂人吧。”他冷笑了一下。
“不是的……”满的额头渗出汗珠,可见她对吴耀的误会十分紧张,她咽了咽吐沫继续说道:“不是的,我的意思是,不管是什么样的人,也肯定会有在意他们的人,而他们的死对于那些人来说一定很痛苦……”
而这些,吴耀你都没想过吗?
满没有说话,却用清澈的眼瞳问着吴耀。
我没想过。
吴耀茫然的表情是这么回复的,而他也扭过头去,不去看满单纯的目光。
我没想过,我为什么要想这些烂人的事。
我不想知道。
所谓“正义”,难道不是惩处恶人,保护无辜的弱者吗?那我为什么要去想恶人的死会让谁难过啊。
坏人的死不是只会让人拍手称快的吗?怎么可能会有人伤心呢?那些人……那些人也会有在意他们的人吗?
我曾经杀死的人,也有亲人和朋友的吗?
我曾经杀死的人,也跟我一样吗?
吴耀伸出双手,一阵五彩斑斓的炫目之后,好像看到了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温热的血液让他呆在原地,他突然想起来曾经那个问题。
原来冷血的恶人也流着热的血吗?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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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小巷不算狭窄,却无人靠近过,垃圾和坏掉的沙发等家具堆积在这里,地上充斥着不少充满“颜色”的小纸片和传单,不知是谁的呕吐物在地上开出了一串串易冷的烟花。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所有人都说我不对!莎乐美你说啊!我到底哪里不对了。”
小巷里传来少年嘶哑的质问,但这份质问被锁在小巷中,无法被外界的正常人听到。
旧约的拉斯科尔尼科夫,此时正不符合其以往血腥的形象,狼狈地躺在地上,凌乱的衣服上充斥着泥土和紫色的血迹,脸颊左侧也变得淤青,痛觉神经发烫地跳动着。
当然他自己知道身上痛的地方不单单是脸颊,腹部、胸口、腿……都有莎乐美“身为导师”给他的教训。
动不了了,太大意了,因为莎乐美一向喜欢用下毒这种干净利落的方法,所以小看了他的体术。拉斯科尔尼科夫这么想道。
“伊阿古也好,羚颂也好,你们全都这样!我到底哪里错了?”
他可以听到,在他脑袋后面的莎乐美,正拉开剑鞘,利刃出鞘的声音仿佛是他死亡的倒计时。戴着鸭舌帽身着休闲装的男子渐渐出现在他朝天的视线范围内。
“从一开始就错了,拉斯科尔尼科夫。”莎乐美站在他的面前,双手握住那把漆黑利剑的剑柄,尖利的刃尖直指着他,毫无慈悲地说道,“我们是收钱行凶的杀手,不是执行正义的使者。”
拉斯科尔尼科夫,不,是吴耀闭上了双眼,等待着来自前导师的制裁。但是随着一声尖利的刺耳声,他等来的却不是归于黑暗的死亡,而是利器击碎瓦砾的声音,等他睁开双眼看向周围,才发现莎乐美的刀刃插在自己脖颈旁边一厘米处,利刃擦伤了他的脖子,紫色的血珠顺势滑下。
“为什么不杀我?”他躺在地上,无力地问道。
“都说了,收·钱·行·凶~我现在杀你又不会有人给我钱啊。等你的人头值钱的时候再拿吧。”莎乐美就是这种轻浮的态度让吴耀倍感心累。
“为什么?你不想替羚颂复仇吗?”
“我干嘛要给那个疯女人复仇?要复仇也是伊阿古来,但是呢,不知道复仇这件事符不符合他的骑士道呢?哎呀这可真是矛盾呢。”莎乐美将剑刃收回鞘内,整理一下自己有些歪斜的帽子,语气中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莎乐美是疯子,不能用常人的思维想他。吴耀想起来了,刚刚跟他干架时的莎乐美太过于认真,以至于吴耀把他当成了正常人。但他也不由得开始思索既然莎乐美不是为了复仇,那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挨这顿打。
他动不了,只能继续躺在地上,估计要休息一会才能恢复体力。
莎乐美伸出手拔出插在地上的剑,两人四目相对却不发一语。当吴耀转移视线,看到天空上耀眼的太阳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处的小巷被阴影堆得满满的,让他喘不过来气,而离自己不远处的垃圾堆旁就有一坨老鼠的尸体,腐臭的味道让他反胃。
这条小巷的尽头,通往的却是阳光普照的向阳大道,两三个高中生有说有笑地喝着手中的汽水,身着制服的白领打着电话急急忙忙地从此经过,明明刚刚还在这里跟莎乐美在这里干了一架的,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会往这里看。
阳光没有照到他身上过。
“莎乐美,我是不是以后一辈子都只能当阴沟老鼠了?”
吴耀看着被苍蝇围着的老鼠尸体,油然而生的同病相怜感远比疼痛更让他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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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有这么一句话,在窥视着深渊的同时也被深渊所窥视,虽然此时的吴耀并不知道这一句话,可却也能对此感同身受。
从满那纯真的问题逃来网吧的吴耀本来想着玩个痛快把这事忘了,但是完全没想到这世上竟然会有人到网吧找人的。
“您好,想必你就是吴耀先生吧?是这样的,我们的老板想见你一面。”
一位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的眼镜男领着两个光头大汉站在吴耀的座椅后面,语气毫无起伏。
不是吧?我在网吧打游戏啥事没干都有人自动找上门的吗?我是不是有厉害的招黑体质啊?吴耀这么想到,明明刚打到重要的关卡,怎么就有人出来要打扰别人打游戏啊喂!
“你们的老板算哪根葱啊?没看见爷爷我忙着吗?”
确实是忙,吴耀如同钢琴师一般流利地“弹奏”着手下的键盘,但是在网吧里这键盘“咔哒咔哒”的悲鸣声却成了特色bgm,甚至和游戏音效声、骂人声和呲溜呲溜吸食泡面的进食声成了网吧特定的交响乐。
而这些演奏者似乎并没有因为三个西装革履的“闯入者”而停下的意思。
“是这样的,我们的老板想跟您谈一下关于满小姐的问题。”
“咏月楼的人没有这么正经吧?”
他放下耳机,瞥了一下身后,为首的黑发眼镜男似乎是两个光头的领头,与两位保镖严肃的表情不同,他始终面无表情,让吴耀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我们是冰花制品的员工,吴耀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