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兵者,不祥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乐杀人者,则不可得志于天下。】————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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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知道吗?有人说过,真正优秀的作家能够不受人种、地域、政治、性别的拘束而去给全人类送去希望,简而言之,他们是为了全人类去写作。所以我认为,葬刀客也是如此。

“虽然还谈不上全人类那么伟大,但是他们不应该是属于哪一个组织或是城市的,所以他们不应该被束缚,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遇到一个又一个委托者,接触到一把又一把刀……这才是他们的使命。但我却没有这个余力去完成这个使命了,所以应该把它们交给新的年轻人去做……

“而你们却把葬刀客当成另一种武器,渴望通过掌控我们而控制更多的刀,我不认为这样的你们有资格继承我W的代号,所以我才把它交给了那个小子。

“这样的解释,你们到底要听多少遍?”

等到吴耀前往老魏通知的小巷时,发现他刚刚结束了对堵着自己的人的演讲,而其中有一个人仿佛并不对这番演讲感冒,抽起手中的匕首向老魏挥去。

这些人吴耀也曾见过,在老魏把他自己的代号交给他之后,就经常有杂鱼来找他的事,但是在吴耀发挥欺负小混混的“传统艺能”下,渐渐地就没有同行来找他的事了,今天他们对老魏的围堵实属反常。

不过吴耀也来不及多想,只好提起了球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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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吴耀几棍救下的老魏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呵呵地拉他去暴力酒馆喝酒,后来才想起来吴耀因为酒精过敏而只能喝碳酸饮料,不免又笑嘻嘻地把给他点的酒占为己有。

在和尼洛几番寒暄后,老魏便敲着吴耀的脑袋,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所以说你小子傻啊,直接同意那个陈总不就能溜进冰花制品一探究竟了吗?”

“你觉得我会是那种沉得下心来做卧底的料吗?”吴耀转着手里冒着冷汗的玻璃杯,敷衍着他。

事实上他也知道自己当时的行为确实有些冲动,但是不知为何,也许是羚颂给他留下的PTSD,他对看中自己圣者身份的人始终保持着警戒。

【你的圣体就是杀人用的。你以后也只能像兵器一样活着,被人利用、夺人性命。】

死去的羚颂此时趴在他耳边轻声言语,简直就像是亡灵的诅咒一样让他摆脱不掉,肩头莫名的压迫感不由得让吴耀渗出了汗珠。

你他娘闭嘴。

他对着幻觉骂道。

吴耀在酒馆的嘈杂和喧闹中捂紧了眼罩,流下的冷汗顺着发丝浸湿了额头,等到羚颂的身影也如烟般消散不见,他才松了口气,而后开始思考满后背的花纹。

为什么?为什么是黑色的?那绝对是圣者的刻印,我不会看错的。但是为什么……

“也是,间谍这活尼洛干得来。”

但是身边的老魏和尼洛丝毫没有意识到吴耀的反常,依旧在那里有一言没一语地扯犊子。

“您别别别别……您说的这个活只有吴耀能有那个命做……”

“哈哈哈,你小子真有意思。”老魏奚落着尼洛,但是发现一向喜欢捉弄尼洛的吴耀对这不仅毫无反应,反而还做着思考的严肃表情,不仅感叹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此时的吴耀放下手中拿着的杯子,吐了口气,转身像老魏问道,“老魏,你说你跟咏月楼熟是吧?那满在咏月楼有朋友吗?”

【我有一个朋友,她突然变成了圣者……她有点害怕……】他开始回想起当时在烤肉店满向他询问有关圣者问题时两人的对话,一定有着被他忽视的事情。

“怎么可能,我听说满跟楼里的姑娘都没怎么打过招呼。”

果然如此吗,吴耀一开始以为满说的是楼里的其他姑娘,所以就没怎么在意。但是现在想来,对于穿着方面十分大胆的娼妇来说,身后的刻印是藏不了多长时间的。

倒是满,从他们一开始见面时就披着一块破布披风,到了诊所后就披着周珍给的白大褂……

“那满有没有其他朋友?”

“没听说过,啊,不知道客人算不算朋友呢?。”老魏坏笑地抿了口酒,他似乎以为吴耀是因为跟满闹别扭而打听她的交际圈,因此没有把他的反常放在心上。

“先别说这些了,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尼洛你,关于冰花制品的事情。”

“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也不确定自己得知的关于他们的情报是否真实。”尼洛略带歉意地擦擦杯子,似乎对冰花制品的事情有所保留。

“哦?但是你刚刚不是说了,小吴才有那个命去做间谍吧?再说了,暴力酒馆的老板得来的情报怎么可能会不确定真假呢?”

虽然作为老板兼酒保的尼洛显得有些不起眼,但也正是这份不起眼,让他解除了他人的戒心,甚至很轻松地就能获得某些重要情报。

老魏把几张钞票垫在喝完的酒杯下,向尼洛推了推,“再来一杯吧。看不出来小尼洛调酒的技术还是不错的。”

尼洛强笑着把刚刚擦好的玻璃杯收起来,而后收起了老魏的钞票和酒杯,重新摇着雪克壶和冰块的混合物,金色的液体在酒馆昏暗的灯光下如沙漏中的沙子一点点滴落到透明的酒杯里。

三人此时的缄默在这个高喊着醉生梦死的酒馆里显得是如此地违和。

“听说冰花制品在做人体实验……”尼洛把调制好的酒重新端给老魏,低声说道,“前一阵子就有警察发现一些无名尸体,而这些尸体大都无人认领,后来就被警方封锁了消息,默默处理了。”

“也就是说用来实验的实验品大都是外来的人吗?”老魏说话时扫了吴耀一眼。

“不错,因为在这个城市很少有人在意他们,即使消失了也没几个人发现,更别说报警了,而且就算发现了被查到了只要给几个钱就能摆平了吧。”

“唔……具体是什么实验内容呢,小尼洛?”

“这……魏叔详细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尼洛瞥了眼吴耀,“只是,有人说应该跟圣者有关系……”

圣者。

他们两一齐看向吴耀,但是吴耀却对两人的注视毫不在意,这也难怪,他就算是圣者,又怎么可能知道冰花制品要做什么与他们相关实验呢?

小白鼠怎么能知道人类会对它们做什么实验呢?

虽然尼洛跟老魏不是第一次跟圣者打交道,但是他们自始至终也没有踏入“那边的世界”。他们对于圣者没有什么概念,也没有见过吴耀使用自己的圣体的样子,除了紫色的血和后背奇怪的纹身以外,他们似乎与普通人没有什么区别。

吴耀告诉他们,过度使用圣体会加重他们的代价,而大多数圣者事实上都只是想正常生活的普通人而已。

圣殿也好,激进的圣者组织也好,只不过是想榨干圣者的最后一点价值而已,没人在意他们的代价是什么,也没有人会去关心因代价而受苦的“新人类”。

在大荧幕下,永远都是光鲜亮丽的圣者。这些主角拯救世界,成为被后人赞颂的英雄,却很少有人注意到舞台幕后那些因代价而备受折磨的小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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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耀拿出蠢包,夹起一根烟打算点火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周珍的话。

【只是普通的糖而已。】周珍疑惑地拿起满身上的那颗糖看着。

【真是不明白你干嘛这么执着,不就是一包烟吗?】

不对。

不对不对不对。

吴耀的脑子浑如糨糊,却又好像明白了什么,他捂着头顶。

正如蠢包没有被外界检测出有成瘾成分却依然让圣者钟情于它一样,如果冰花制品开发的是针对于圣者的“糖”,又怎么能用普通的成瘾药标准去衡量呢。更何况刚刚尼洛还说了他们在做跟圣者有关的实验……

【有没有人会突然变成圣者呢?】那天晚上在烤肉店,满似水的眸子里有着的除了疑惑还有恐惧。

那可能不是对吴耀这个圣者的恐惧。

吴耀拍着桌子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身旁的老魏和尼洛都因为他这神经质的举动吓了一跳。

圣殿、冰花制品、外乡人、人体实验、圣者、满哈着气的动作,戴着手套的手、黑色的刻印……

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真是那样的话……

“老魏我们回……”

“魏叔!魏叔!”一个绑着绷带的矮个子小孩从酒馆小门跑了进来,他是经常被诊所帮助的一个报童,此时正气喘吁吁地指着门口,“快回……去,诊……诊所出、出事了!

26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 ——《战国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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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应该想到的!为什么现在才反应过来!

吴耀咬着牙谴责着自己的愚钝,即使指甲镶进了掌心也没有丝毫疼痛感,因为悔恨和自责已经占据了他的全部。

从那个小鬼问我圣体的事就应该注意到的!为什么现在才想起来!

【被喂了药,所以冷热不分。】

不,不是那样,不是药的问题

应该早就知道的。

那是【代价】。

因为使用了圣体,而获得的【代价】。

【满不是好孩子,满说了谎。】那天夜晚,满在月光下低着头,不敢与他视线相对。

你确实说谎了。

但是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着我?如果你是圣者的话,那我……

【像我这种四处闹事的圣者会被圣殿抓起来的,而且我也讨厌圣殿。】他曾经这么给满开玩笑说圣殿的坏话,似乎是被她当真了。

【冰花制品好像跟圣殿有点关系。】在他们急匆匆赶回去的的时候,尼洛才犹豫地吐露了这个情报。

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告诉我的吗?小鬼就要有小鬼的样子,想知道什么就去刨根问底就好了啊,不需要去考虑大人的想法,只要自顾自地开心然后把烂摊子甩手交给大人就好了啊,为什么总要这样,老是替别人想那么多啊!

吴耀不明白,满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小心翼翼地活着。

吴可跟满在这点就不一样。如果是吴可,她一定不会管自己提出的想法有多异想天开,也不会考虑她提出的要求会让他多头疼。

疼了就哭,饿了就哭,晚上不敢一个人上厕所也会哭着把吴耀拽醒……这才是臭小鬼,小鬼就要像小鬼那样撒娇就可以了。

但是满不是吴可,她们有着不一样的人生,她们不管性格怎么相像,都不是一样的人,是吴耀一厢情愿地觉得,她们相像。

是吴耀一厢情愿地把满当成了自己妹妹的代替品。

——

吴耀和老魏在小巷里抄近路跑回诊所,很明显,老魏因为年龄和身体原因,并不能跟得上吴耀的步伐,等老魏赶到诊所时,不由得呆呆地看了一眼招牌。

是周氏诊所不错,但是屋里却一片漆黑,等他走近时才发现诊所的玻璃门已经从中间碎裂,铝制的把手也垂在半空中。

“先让不满我的葬刀客来找我的茬,让我不得不把你叫来,然后又趁我们俩都不在就对诊所下手,看来姓陈的那个小子没我想得那么无害啊。”

老魏弯着腰喘气,而后攥紧了拳头,“不过说来也怨我,我应该让你在诊所里呆着的,毕竟你昨天才跟他们闹了不愉快……”

“不怨你,老魏。看来是那个大背头,心眼有点小啊。”

先到一步的吴耀仔细观察了一下诊所的入口,确定了没有炸弹和埋伏之类的危险物品便向老魏示意安全。

他们快步走进诊所,地板上被踩到的碎玻璃发出了“吱吱呀呀”的悲鸣。在黑暗中,老魏看到有人在地板上蠕动,即使只能模糊地看到黑色的剪影,他也知道,那个人就是他的妻子周珍。

“珍!”

老魏急忙地冲向周珍,吴耀借着月光镇定地打开了玄关处的电表箱,重新打开了大厅的白炽灯之后,才发现有三四只灯管已经被打碎了,剩下的灯管虽然完好的偏少,大多忽闪忽闪地亮着。

原先明亮的大厅此时变得十分昏暗和诡异,而倒地的座椅和碎掉的玻璃吊水瓶,让原先救人的诊所显得像是被中东恐怖分子袭击最后沦为恐怖游戏的背景板一样。

而周珍则痛苦地卧在地上,双手捂住腹部,额头上的血渍混合着疼痛的汗水流过她苍白的脸颊,平时盘起来的头发也散落开来,黏在脸上。她张了张起皱的嘴唇,虚弱地开口:“满……满被带走了……”

老魏见周珍虚弱的样子,不由得急出了一身汗,他让妻子平躺在地上不要乱动,借着灯光确定了她的伤势——头部看上去是撞到了桌角,腹部也受到了击打,好在的是并不是什么致命伤,他也因此松了口气,但一看到周珍顺着泪痕流过的自责与疼痛,内心却比被钻头钻了还痛。

“老魏,我刚刚给医院打了电话,你不要急。很快就有救护车来,你们先在医院待着,冰花制品那边不会大摇大摆地去医院找事的。”

他们的目的是我。但吴耀并没有说出这句话。

他放下前台的电话,捡起来一张被丢在地上的冰花名片,转身要离开诊所。

他很冷静,冷静地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天上的满月从云层之后露出真容,原先暗淡的夜空也变得豁然开朗,他突然理解了很多事情,满的事也好,诊所遇袭、周珍受伤的事也好,都是那个大背头在报复吴耀之前的目中无人。

至少,周姨是不应该受伤的,她什么都没做错。

月光穿过窗户,为他指明道路。

“不行!吴耀,你不能去!”

吴耀停下了脚步,身后的老魏不符合他好好先生性格地朝他大吼着,“你不能去,他们是故意引你去的。不要脑子一热……”

“我没有脑子一热,我很冷静,非常地冷静,所以才要去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满给他的蠢包,拿出一根烟叼在嘴里后,又转转烟盒。

“小吴,你不要去……”周姨想要直起身劝他,但是稍微一动,受伤的头部就会让她恶心想吐,于是乖乖地躺在了老魏的臂弯里,“冰花制品……是故意的……他们在等你上门……”

“所以我们还有办法,明天我跟你一起去谈判,实在不行……就把W的代号给他们,不要冲动……”老魏从白大褂口袋里拿出密封的棉球和碘酒,简易地给周珍的额头进行消毒和包扎,而她也疼痛的鼓舞下,呻吟着努力保持清醒。

“嘭!”

吴耀把拳头打到墙上,紫色的血液流过他的指缝,这份痛感和血液的温度对他来说正好,作为警醒也正好。

即便老魏的语气里带着几分温和的劝解,但还他还是无法接受,他咬着牙,但又保持着力度让嘴里叼着的烟头不被咬断,

“从来都是只有我吴耀抢别人东西的,没有别人从我这里抢东西的。要我把葬刀客的职位让给别人?怎么可能!做他奶奶的梦去吧!

“满是我‘抢’来的不错,但是有什么不满应该冲我来,这种幕后搞小动作还带威胁的行为……让我恶心。”

终于,吴耀的身影在周珍的眼里逐渐模糊了起来,她努力地抬起手伸向他想要说些什么,老魏看到后,帮她抬着手臂,凑近了她的嘴巴,想听清她说了什么,但是却听到了那个让他忍不住流泪的名字,“奇……珍奇……”

魏珍奇,他们曾经的儿子,也是在某一天以这种方式离开了他们。

而造成这一切的原因仅仅是一口刀,因为那把刀带着“诅咒”,倘若出鞘,便会招致血光之灾,所以原主人的委托是“不要让它重见天日”。

但不幸的是,他们一家三口所居住的镇上迎来了一位通过不光彩手段上位的新镇长,他在听说老魏手里持有那把刀后,强迫他交出来为他献上。

这不符合规矩,葬刀客只是为原主人保管兵器而已,怎么能违反委托人的意识,将它献给别人呢?

镇长不听,就把老魏一家打进大牢,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交出那把刀。现在想来,当时也正是他的这份固执让这把刀还没出鞘就招致了血光之灾。

到最后,镇长便对他说,既然你如此重视这把刀那就算了吧,不如让你的儿子来帮我们试试刀吧,我们就算两清了。

而当时年仅十一岁的魏珍奇没有丝毫的畏惧,他微笑地向父母道别。

【父亲,您说过,那把刀会引来灾祸,所以千万不能把他交给恶人啊。】

然后,身为父亲的他就这么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乱刀砍死。

他的哭喊、他的尖叫、他的鲜血、他的尸体……通通以一夜白头的形式刻在了老魏的脑海里,怎么都忘不了。

【看来你真的爱刀胜过于爱自己的儿子啊,魏求全。】

镇长认为像他这样能亲眼看着自己儿子被杀死而无动于衷的懦夫,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威胁,就笑着放了呆如木鸡的夫妇俩。

周珍用泪水为儿子抹去了身上的血污,魏求全把那口刀塞到儿子的手里,但它却插进了他的心口里,怎么都拔不出来。

【我以后一定会继承父亲W的名号的!】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而葬刀客,不过是看守诅咒陵墓的奴隶而已,他实在是想不到自己的儿子竟然会对之产生向往。

魏珍奇举起木刀玩具一脸严肃地向他宣着誓,而他也只是带着些许欣慰与不安地摸了摸儿子的头,并没有叫醒他这个被兵器诅咒的梦。

也许他可以躲开诅咒呢?魏求全曾经这么想道。但是命运却告诉他,并非如此。

“你现在就是了。”

下葬前,他微笑地看着握着刀的魏珍奇,他以前不允许年幼的儿子乱碰刀具,他们约好了等到魏珍奇长大后,定然会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真刀。

而现在的儿子终于威风凛凛地拥有了自己的刀,但是身为父亲的他却再也感不到丝毫的欣慰了,恰恰相反,决堤的泪水诉说了他对儿子的不舍和愧疚。

那一天晚上,镇长和他的三个拿魏珍奇试刀的儿子们统统在血色的梦魇中离开了人世,而那血溅满楼的灭门之灾最终也成为了一张通缉令上的都市传说,魏求全和妻子周珍也不得不开始浪迹天涯,过上以四海为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