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俩在嘀咕什么呢?”女性禁卫扭头望向电梯内部。祁白赶紧闭上嘴,微微将脑袋垂下,不料女性禁卫却在此时取下防护头盔,径直走了过去。

祁白用余光盯着对方那双精致的黑色皮靴,越来越近,最终沉沉地停在了他面前。他能够感受到对方正在仔细打量自己,因此也下意识地望向对方的面庞——竟然是个留着短发、目光温柔的漂亮女人,完全没有禁卫该有的气势。

“中级工程师祁白,可算是让我见到真人了。”

祁白不知道女人为什么会用这种意味深长的怪异语气说话,只得尴尬地点点头。站在角落的老尚倒是调皮地摇晃起脑袋,似乎对女人无视自己的态度很不满,好在女人很快就注意到他这吊儿郎当的举动,抿笑着瞥了过去。

“你还是老样子嘛。如果记得没错,这应该是你第三次被流放了吧?”

“谁让你嘴巴这么严实呢,我只好自己慢慢调查咯。”

女人哼笑一声,瞅着祁白挑了挑眉,紧接着又重新望向老尚,似乎是想表达什么。老尚则是摆出一副“并非如此”的表情摇起头,然后竖起食指示意女人别再多问。

祁白自然是注意到二人的怪异举动,不过还没来得及发问,女人就已背着手走出电梯。

“把他们带上运载车,送到南方‘朱雀’管理的区域工作。”

“朱雀?可这一批不是应该送去北方吗?”禁卫不明白上司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运送方案,无奈对方在交代完事项后就离开了,他也不敢再多嘴,只得招呼电梯内的祁白与老尚赶紧出来。

祁白仍在思考女人刚才那些话中的信息,结果还没想明白就被老尚一把推出电梯,这才注意到那名胸前印有驾驶员标示的禁卫正不耐烦地挥着手。他并不想在这种时候引起禁卫反感,立刻迈步踏入泛着红光的通道,没一会儿就看见了铁门后的场景,似乎是个巨型停车间。

随着一阵轰鸣声,一辆小山般的运载车缓缓驶到通道出口处。

祁白没法看清这辆运载车的全貌,因为光是那对半径长达两米的前轮就近乎将整个铁门覆盖,这是他从未在绿洲城见过的巨型钢铁载具。运载车的车身以银白为底色,表面混杂着黑灰色迷彩,外壳材质则是目前最先进的合金,想必先前在空中看到的运载车就是这玩意儿了。

“很酷,对吧?”老尚冷不丁地说。

祁白不屑地翻起白眼,懒得跟老尚说话。

“你们俩到车尾去等着,千万别靠太近!”

话音刚落,禁卫就沿着铁梯爬到副驾驶的位置,紧接着连接在运载车外的齿轮与动力杆便开始运作。祁白顺着机械运作的轨迹逐渐望向运载车尾部,当最大的一块金属锁扣抬起时,尾部车门赫然弹开,一条能够容纳三台普通载具的铁板缓缓降到地面。

老尚又蹦又跳地跑过去,像是乘坐娱乐设施的小孩般窜进运载车内。

祁白无声地叹气,没走两步便看见一个抽泣的少女正在停车间角落盯着自己,是林巧巧。她瘫坐在那里,如同一个脱线的玩偶,眼神黯淡无光,瞳孔下混杂着难以形容的情绪。祁白清楚这份情绪名为愤怒,更清楚林巧巧此刻是怀着何种心情凝视自己,不过他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愧疚神色,径直登上了运载车。

老尚已经乖巧地坐在座位上,陪同在他身边的还有三名持枪禁卫。祁白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发现能够容纳数十人的车厢仅仅只有他们五人,这让车厢显得更加空旷,好似轻轻吞咽唾沫都能响起回音。

“犯人已就位,关闭尾门。”

禁卫在通报驾驶员之后,巨型尾门重新升起,发出轰隆隆的闷响。

祁白闭上眼,沉沉地靠在座椅上。

尾门已经关闭一半,像是要将一切都隔绝在这密闭的幽暗空间之外,所有人都清楚在尾门完全关闭的那一刹,自己将会被送往一个危险而又陌生的世界。闷响回荡在祁白耳旁,越来越高、越来越重,一次次敲击着他的心脏。

沉闷、不安、愧疚……

“祁白!!!”

震耳欲聋的吼声像是要冲破天际,祁白猛地睁开眼,隔着窗户望向那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林巧巧已经站起身,犹如疯子般挥舞手臂,紧接着又重重地跪向地面锤打起金属铁皮,一下、两下、三下……即便敲得满手鲜血,仍未停止动作。

“祁白!我知道你长什么样子!我知道你会被去哪儿!”

“你逃不掉的……我们都跳不掉!!!”

林巧巧像是要将心肺都给吐出来,嗓音渐渐由愤怒的咆哮转为尖锐的嘶吼,夹杂着厉鬼般的哀嚎。镇守在停车间的禁卫立刻冲上前将她按压在地,可她还是挣扎着抬起脑袋,继续朝运载车立出一声又一声誓言!

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她会找到这个青年,她会亲手将他的脑袋拧下来!

哐啷——!

这一秒,尾门完全关闭,整个空间转为死寂。

祁白张着嘴吐不出任何话语,窗外的林巧巧依旧吼叫着,但他什么也听不见。轻微的震感表明驾驶员正在启动运载车,直到窗外的画面化为漆黑天际,祁白才颤抖着将脑袋转回原位,表情惊恐诧异。他没有注意到车内的其他人正盯着自己,只是在愣神片刻后,无力地用双手捂住自己那副丑陋面庞。

运载车继续向着无边黑暗前进,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打火石摩擦的轻响出现在这个寂静空间中,一名禁卫正取下防护头盔点着一根邹巴巴的香烟。他深呼吸一口,青烟缓缓散向四周,最终触碰到老尚的鼻头。老尚嘴馋般地抿抿嘴唇,伸手在禁卫面前摇晃起中指与食指,这是老烟民要烟时的经典动作。

“听说你是第三次被流放了?”禁卫边说边递过香烟,顺便点燃打火机。

老尚接过香烟点燃,翘起二郎腿,用脏兮兮的大拇指摇晃起拖鞋,“准确来说是第四次,有一次我还没被运到工作点就被遣送回绿洲了。”

“噢?你是说两年前的地变事件?当时我也在场,最后还是我跟队长冒死将你们这批犯人送回绿洲,结果上面就给了个口头表扬,我们可是差点被那群怪物撕成碎片啊。”

“怪物~希望今天不要又遇到那些玩意儿哟。”老尚的语气调皮,叼着烟闭上了眼。

禁卫似乎对老尚这副乌鸦嘴的态度很不满意,掐灭香烟后便将防护头盔重新戴上,随即走到祁白旁边坐下。这个外表人畜无害的青年正垂着脑袋,不过并没有睡觉,应该是被刚才那名女犯人的言论吓得不轻。

“中级工程师祁白,你是第一次被流放,对吧?”

“是的。”

“距抵达南方工作点还有半天的路程,我先给你简单看看之后的工作内容。”禁卫在防护服上点击两下,镶嵌在左臂里的微型投影器将一份工作表投放到前方座椅上,“你也别有太大的心理负担,如今这个世界是什么鬼模样你也已经看见了,我们真的很缺地表工作者。或许相比禁卫来说,你们这些犯人才是真正的稀缺资源。”

祁白捏着眉心,抬眼望向那份投映出来的工作表——三小时铲雪、四小时搜索。这是一份标准得不能再标准的八小时制工作表,犯人九点开始工作,下午五点准时下班,期间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而且还包吃包住。

“待遇不错嘛。”他轻声吐槽。

“穿着防护服干活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像你这种瘦小子估计得适应好些时间。”禁卫收起微型投影器,轻轻拍打祁白的肩膀,“好在你是被安排去南方工作点,搞不好做几年官职还能比我们这些禁卫还高呢。对了,我叫张海东,到时候可给多多照顾我啊。”

“照顾你?”祁白问。

“毕竟你姓祁名白嘛。”张海东又一次拍打起祁白的肩膀,随即起身坐回刚才的位置。

祁白被对方的话语说得有些懵,他一个普普通通的中级工程师何德何能升职当官?更何况他当初在学校时还专门将成绩控分在中等水平,这件事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才对。如此想来,也就只有一种可能性会让他往上爬——拼爹。

难不成我爹是南方工作点的高层?祁白这样想着,不过很快就觉得自己是在做白日梦,毕竟他父母跟他一样是被流放的犯人。

“我记得南方工作点是修建在一座旧址下方吧,这种地儿恐怕很危险呀。”

“你就别乌鸦嘴了吧,南方可是朱雀镇守的地方,在这种环境下你应该找不出比那里更安全的据点了。”

“这么说那个朱雀还挺牛的哈?”

“到底有多厉害我也不知道,不过敢提议把四象据点建造地旧址下的人,肯定是有底气才会这么说。”

“哈哈,指不定是个疯子呢?”

张海东和老尚聊得越来越起劲,搞得另外两名禁卫都插不进话题,好在气氛倒是在两人的带动下变得不再那么沉闷了。祁白没心情加入谈话,又一次望向窗外,借着车前灯的微光隐约能够看见下方的公路。运载车行驶得很快,窗外的景色却是丝毫没有改变,这里除了荒地与冰雪以外什么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处仅剩这么一辆运载车在行动。

祁白探头望向后方,那颗钢铁星球已经小得像是一轮明月。

他从未见过真正的月亮,只是在心里这么认为罢了。

真实的世界就像是一副定格的油画,唯有飞雪能够证明时间仍在流动。祁白不由得感到一丝寂寞,可这份寂寞之情很快就被一道飞速划过的黑影打破,窗外似乎还有别的东西。

祁白诧异地搓揉双眼,近乎是贴着窗户打量起公路旁的荒地。不是幻觉,那个有着人类轮廓的黑影正以灵长类动物的姿态奔跑着,像是一只野猴子?它靠得越来越近,绝不是人类,因为人类不可能在这种环境下以如此高速的动作移动,这辆运载车的时速起码能够达到80公里。

怪物?祁白顿时想起先前张海东与老尚讨论的话题。

他竭力将眼球瞪大,想要看清那个黑影的每一个细节,对方仍在缓慢靠近……

砰隆!!!

顷刻间,祁白被吓得向后弹出数米,那个黑影就像是忽然消失般出现在玻璃窗前!根本就不是什么野猴子,它的嘴角咧成月牙形,两颗泛黄的尖锐獠牙暴露在外,没有瞳孔,甚至没有皮肤,一根根黑色的肌肉线条均匀覆盖在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发现掠袭派异变生物!重复,发现掠袭派异变生物!”

通报声响彻整个车厢,祁白还没来得及爬起身就被惯性甩得扑向前方的座椅,运载车就像是撞上什么东西似的猛地停止了运作!

“有几只!”声音粗犷的禁卫赫然站起身。

“目前还不清楚!”

“乌鸦嘴,你真TM是个乌鸦嘴!”

张海东已然拉动枪栓,紧接着与另外两名禁卫一同将防护服切换为夜间模式,三人的红色机械瞳孔瞬间化为蓝色。他们提枪指向运载车尾门,那只趴在窗户上的异变生物已经消失,利爪划过运载车外壳的刺耳声响正缓慢移动着。

响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尾门外。

张海东微微扭动胳膊,轻声将瞄准器对准瞳孔。

“六只,有六……呃啊!!!”

这一秒,驾驶舱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三名禁卫立刻将枪口移向车头,无奈鲜血已经将玻璃隔板完全覆盖,他们根本就看不清驾驶舱到底发生了什么。整个空间又一次转为死寂,鲜血流下时,映入眼帘的只剩两具难以形容的骇人尸体。

“六只,我们应该能处理,不过得尽快。”矮小禁卫边说边取出备用手枪,安装在左臂凹槽中,“还记得我是怎么教你们的吗?瞄准头部,一击毙命!”

声音粗犷的警卫点点头,率先走到尾门前做出反击姿态。

张海东咬着牙叹气,重重地按下尾门旁的红色按钮。半透明隔板缓缓从上方降下,老尚与祁白顿时跟他们隔绝开。这是与流放电梯相同材质的合成玻璃,防弹防砸,最主要的作用还是保护没穿防护服的犯人不被寒风冻死。

“你们俩乖乖在这儿待着,我们很快就回来。”

话语未落,张海东直接踢开尾门冲出运载车,另外两名禁卫也紧随其后!

寒风涌入车厢……

片刻,运载车尾门重新关闭。

枪声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