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依然是荒地，前方依然是公路，像是没有尽头。
祁白单手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连观察后视镜的心思都没有。呼啸寒风冲刷着每一根神经，冰雪透过破碎的玻璃窗散入驾驶舱，两天以来的疲惫终于在这一刻完全爆发，仿佛有什么东西从四肢涌向大脑，稍不留神就会被完全侵蚀。
没有愧疚，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温度。
祁白之所以会背叛老尚，仅仅只是因为老尚开枪杀死了张海东，没人会愿意跟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待在一起。现在的他真的太累了，什么都不想再思考，所有的行动几乎都是靠本能在支撑，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难道不应该回绿洲吗？
对啊，明明回绿洲才是最佳方案，为什么还要继续向前行驶？
祁白偏过脑袋望向后视镜。异变生物没有再追击，警报器足够吸引它们的注意力，只是原本如明月般的绿洲已经变得像是一颗忽明忽暗的星星，渺小而又遥远。为什么不回绿洲？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害怕。他实在不想再看见林巧巧那张满是怨念的脸，即使是现在他仍是觉得那些誓言就回荡在耳旁。
“你跳不掉的……我们都逃不掉！！！”
当然跳不掉，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呢。
祁白深呼吸一口气，瞥向镶嵌在驾驶舱中央的指南针，它依然指着南方。距抛下老尚逃跑已经过去近半个小时，运载车始终沿着公路向南行驶，只因为张海东说“朱雀”管理的据点是地表上最安全的地方。
大家好像知道很多东西，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是一无所知的。
异变生物？旧世界的家园？
一切就像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你们在哪儿啊……”
祁白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对着天空吐出无力话语。多年过去他又变回了当初那个爱撒娇的小孩，父母就在身边，他躺在温暖柔软的单人床上，有人用亲切的话语为他讲述一个个关于太阳与海洋的故事。
【警告，您的氧气即将耗尽，请及时使用供氧设备】
“这是今天的故事么。”
祁白缓缓张开嘴，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大脑一片空白。
【警告，您的氧气剩余量仅剩百分之七，请立即使用供氧设备】
“爸、妈，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成为工程师。明明以前跟我讲过这么多故事，明明以前我的小时候参加工程师比赛获奖时，你们笑得很开心的啊。”
【警告，您的氧气剩余量仅剩百分之三，请立即使用供氧设备】
“爸、妈，你们知道吗？我在图书馆看书的时候，发现从2063年到现在竟然有长达一百多年的空白期，这段历史没有被记录在任何书中，这个世界一定有问题……”
【警告，您的氧气已完全耗尽，系统将自动开启制氧设备！目前环境，制氧效率极低，请在五分钟内进入安全区域，重复，请在五分钟内进入安全区域！】
“安全区域，氧气…？”
祁白终于听清禁卫服系统给出的提示，这才注意到面前的显示屏已经闪起红色光芒，前方似乎还有一面黑乎乎的东西正在靠近。顷刻间，他猛地瞪大双眼，也不知运载车是在何时已经完全偏离公路，前方竟是一面岩壁？
该死！
即便他立刻踩下了刹车，运载车还是在雪地上滑行了数十米，随即径直撞向岩壁！
只闻膨隆一声巨响，滚滚黑烟便将整个车窗覆盖。
强烈的冲击将祁白甩出运载车，重重地撞在覆满冰霜的岩壁上，紧接着又被弹回运载车，翻滚着摔落向雪地。不得不说禁卫服的质量是相当的好，在经历这种撞击后也不过是掉了层漆，可禁卫服内的青年却是再也不想动弹了。
巨响没有引来异变生物，耳旁仍旧回荡着亲切的警告。
祁白就这么躺在原地，目视一片片雪花将防护头盔缓缓覆盖，眼神空洞无光。运载车已经完全损坏，氧气也已经完全耗尽，哪怕禁卫服能够自动在地表上制造少量氧气，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在这种鬼地方活多久，索性就这么躺着吧。
太累了，他第一次发现活着是这么累的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晕眩感还在增强，这表明缺氧已经越来越严重了。
祁白受不了系统不停给出的警告，直接凭借工程师知识将音频线路掐断，然后继续躺在原地仰望夜空。其实这个点儿在绿洲应该还只是黄昏，每天程序员都会输入不同的代码，以此营造出不同的天气，不过他们总会把黄昏的景色设置得十分漂亮，或许他们觉得这样很浪漫吧。
奈何浪漫又有什么用呢？那都是假的啊。
可真实的就是美好的吗……
祁白不禁咬住嘴唇，像是孩子般表露出委屈神色，渐渐地意识也消失了。
眼前一片漆黑，也不知这是死后的世界，还是梦中的世界。没有光，但他能够看见不远处的山丘，雪花缓缓从山丘飘过来，在落地的瞬间绽放为洁白无瑕的花朵。他蹲下身，本打算抚摸这朵无暇之花，却发现地上凭空多出许多脚印。
一个、两个、三个。
顺着脚印望向前方，三个背影正并肩而行，最终他们停在一片空地上。空地中央放有一个巨型控制台，屏幕中闪烁着一根根上下波动的电流线，没有任何可供操控的按钮，或许它更像是一块由金属堆砌而成的电视机。
“我选择……”三人异口同声说道，可祁白听不清他们选择了什么。
“你呢？”
我？
祁白诧异地环顾四周，回过头来时三人已经消失，而他自己也已经站在那台巨型机器前，仿佛刚才那句话是这台机器问出来的。
“你呢？”对方又问。
确实是这台机器在问话，屏幕中的电流线随着话语拨动，又随着话语消失。
“你是？人工智能？”
祁白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印象中人工智能是被绿洲严令禁止的东西，如今绿洲设备所采用的语音提示系统只是提前预设好的代码，仅仅用于提醒使用者目前所用设备的状况，类似于语音版的警报器或指示灯。实际上以绿洲目前的科技水平，想要制造超级人工智能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法庭还是将这份技术永远封存进了资料库，至今都没人知道原因。
“你…呢！！！”
机器的话语顿时如暴雷般响彻整个空间，祁白被吓得后退好几步，最终重重地靠到一块冰冷的石碑上。
下一秒，天空降下圣光，整个世界变得雪白，无数绿色植物撑破地表直冲云霄，犹如利爪般将圣光撕碎，世界再次归于黑暗，绿色植物也在此刻变得腐烂。渐渐地，由植物腐烂化为的烂泥从天而落，覆盖在地表上。最后掉落的是一片雪花，它飘得很慢、很轻，如花瓣般落在淤泥上，绽放为洁白无瑕的冰花。
没人知道冰花是会融化，还是继续成长。
亦或许，它会就此冻结，直到永远。
“等你想好之后再告诉我吧。”
祁白一愣，不知道对方希望自己思考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这句话如母亲般温暖。
“您希望我给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问。
“你的答案。”
祁白又是一愣，紧接着脸颊便反馈出阵阵痛感，好似被什么东西抽了个大嘴巴子。
“小子，你还想睡到什么时候！”这次的声音相当凶恶。
明明睁着眼，祁白却像是又睁了一次眼般抬起脑袋，结果顿时被眼前那个扎着高马尾、面容不善的年轻女人吓得站起身。不过他还没来得及发问，站在他身后的两个壮汉就将他重新按回椅子上，直到他放弃挣扎才松开手。
“绿洲禁卫就你这德行？”年轻女人不屑地笑了。
“什么？”
祁白只觉心中万马奔腾，心知自己不是在做梦后立刻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房间程设十分简单，一张桌子、一个椅子、一台挂满刑拘的储物架。
即便这里没有特别标明房间门牌，祁白也大致清楚自己是个什么处境了。
这里是……
审讯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