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银白的长枪悬停在半空，仅差一丝就能刺穿少女的脖颈。
看着架住自己武器的少年，欧奈特斯的眉毛微微竖起。
“咔嗒、”
长枪继续向下施压。少年闷哼一声，铺满铁甲的双手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枪尖。
“你……”
欧奈特斯有些讶异，眼前的少年似乎在恍惚之间与某道金发身影重叠。
然而就是这一瞬的停滞，被克维拉捕捉到契机——
“得手了！！”
“锵——”
克维拉将手中的枪尖用力震向上空，右肘猛撞在男子手臂！
欧奈特斯手腕一麻，下意识松开左手——
“哗、”
克维拉趁此机会抱住少女向身后跃起，与欧奈特斯拉开一定距离。
“怎么样，是不是心里正感激涕零呢？”
克维拉将头发向后一甩，得意的微笑起来。
“……这回你又打算抱到什么时候？”
克维拉触电般颤抖一下，低下头，再次和那道羞愤的目光对视。
“啊啊抱歉！”
克维拉赶紧将少女放下，不自然地搓搓手。
“……”
少女卷着脸颊旁的发丝，微红着脸将眼眸扫向自己的脚尖。
“你为什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当然的么！”
“欸？”
少女瞪大眼睛，抬起的目光带着惊讶与克维拉对视。
“嘿，”克维拉咧起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但还是抬起大拇指指着自己憨笑起来。
“你总不能让我见死不救吧？”
“……但是，”听到这句话，少女垂下眼帘，低微地嗫嚅:
“我不过是贫民窟里的一个小偷罢了……”
“救我这种人……值得吗？”
“……”
克维拉嘴角渐渐平静，他垂下手，定定地看着少女。
“不知道。”
“但是……‘值不值得’这种事情是你自己决定的，我要做的，只是救你而已。”
“……！”
少女双眼中多出一抹光亮。
她举起手轻托在下巴上，嘴唇微微抿起，但依然掩饰不住上扬的笑意。
“嘛……”少女侧着头，尽量用不在意的声音颤巍着开口:
“你这人其实也……”
“虽然你的确很讨厌就是了！”
“……？”
少女僵硬地扭过头，却只看到克维拉那认真的眼神。
“嗯，怎么了？”
克维拉微笑着看向呆滞的少女。
“……没怎么！！”
少女突然凑近克维拉的耳旁大声怒吼。
“哇啊啊啊！”
克维拉大叫着后退，一脸痛苦地揉揉耳朵。
“你干什么啊？！”
“哼！”
少女抱起双臂猛一甩头，将眼角的泪滴甩掉。
“没干什么！”
“哈？！你那是什么态度啊？我可是救了你啊？！”
“那又怎样！我才没有为自己被变态救而感到高兴！”
少女跺跺脚，气愤地大声尖叫。
“莫名其妙……”
克维拉小声嘀咕了一句。
“咚！”
就在这时，枪杆重重叩击地面，带起一阵低沉的回响。
“你们……”
“似乎聊的很开心？”
“……！”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向男子的方向。
看着缓缓逼近的身影，少女的眼眸再次被恐惧攥紧。她颤栗着缩到克维拉身后，手不自觉地拉住他的衣袖。
“嘁……！”
克维拉同样也不轻松。
他微俯下身子，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滑落。
“这股重压……是怎么回事？！”
“咔嗒、”
脚步终于停住。
欧奈特斯缓缓抬起长枪指向前方，枪尖距离克维拉仅有几步之遥。
“你，”高大的身形以及与生俱来的高傲，让欧奈特斯极其自然地睥睨着面前的两人。
“你叫什么名字？”
“……克维拉！”
说到自己的名字，克维拉下意识挺起身子。
“我的名字是西鲁·克维拉！”
“这可是日后必将远扬天下，人人皆知的……英雄的名字！”
“给我记好了！！”
克维拉仰天大吼，找回了气势的他将身体彻底挺直，毫不示弱地和欧奈特斯对视着。
“……哼，”如同平静的海面突然掀起波涛，欧奈特斯将这心中那一瞬的暴动压至眼底，但仍未藏住眸中荡起的丝丝波澜。
“不过是小孩子而已，还真什么都敢说。”
欧奈特斯重新迈开脚步。
“我对你这种愣头青不感兴趣，给我让开！”
“……”
克维拉身体震颤一下，似曾相识的呵斥让他眼前浮现出那名黑发少年离去的身影。
【不过是逞强罢了……】
“……呵，”克维拉低垂下头，在腿边摇摆的双拳缓缓握紧。
“一个接一个……你们还真是瞧不起人啊！！”
随着一声怒吼，克维拉猛地抬起头，满溢的杀意与愤怒如同爆发的火山，从克维拉的双眸中无比炽热地喷涌而出。
“啪嗒、”
像是一股热浪袭来，就连身后的少女都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惊慌又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背影。
变得有些陌生的背影。
“……不过是莽夫之勇罢了。”
欧奈特斯毫不理会克维拉的愤怒，任凭炽烈的杀意将自己身后的斗篷吹袭拂动，前进的速度丝毫不减。
“……呵呵，”克维拉的嘴角向上咧起，不过这并不是微笑，而是被怒火扭曲的狼龇起尖牙，随时准备将敌人撕碎的前兆。
“像啊……真像啊，跟木偶一样连说话都没有什么表情，真是没劲。”
“但如果是死人的话……”
“说不定我就可以接受了啊！！”
“轰——”
怒吼被音障渲染的有些模糊。但比起狂怒更具威慑的，无疑是那被一脚踩碎的地面，以及骤然出现在欧奈特斯头顶的尖刀！
“嗖——”
薄如蝉翼的利刃毫无阻力地斩破空气，如电光挥闪扑袭;而目睹一切的欧奈特斯，只是简单地伸出左手——
“锵、”
刀刃与掌心处的手甲碰撞，清脆的叮鸣被用力握在手掌之中。
“什……！”
克维拉眼中的愤怒稍稍褪去，取代而之的是满脸的难以置信。
但欧奈特斯显然不打算给克维拉太多的反应时间。
他左手用力提起刀刃，带着克维拉的身体向身旁的建筑上狠狠甩去——
“咚！！”
墙壁顿时出现如同蛛网般的裂纹，随着凹陷的痕迹不断向外延伸。
挥了挥弥漫在身前的粉尘，欧奈特斯收回左手，继续向前方走去。
“……别…啊！”
“噗通、”
失去保护的少女本能的向后退去，可打颤的双腿却不受控制，随着少女的身形倾倒在地。
“求…求求你……”
少女的胸口无法克制的剧烈起伏，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动着，却无法与笼罩过来的阴影拉开哪怕丝毫的差距。
“别过来……”
“嘶——”
枪尖摩擦地面，迸发出明亮的火星。
但那刺耳的摩擦，在少女耳中却是死神催命的脚步。
“别过来……”
“别过来啊！！”
凄厉的哭求并没有让欧奈特斯的步伐有半分困扰，他仍然毫不犹豫的前进着，直到彻底将少女掩埋在自己的阴影之下。
“不必恐惧，疼痛只是一瞬间而已。”
“你的牺牲，将会让『Gabriel』的恩惠绽放于这片土地，这是你至高的荣耀。”
欧奈特斯怜悯一般阖上双目，但右手却缓缓将手中的长枪高举:
“永别了……！”
话音戛然而止，欧奈特斯像是预感到了什么，下意识向右侧闪去——
“咣！！”
几乎同时，一柄重剑便狠狠斩击在他刚刚所站的地方。
仅仅逼开欧奈特斯显然并不能让重剑的主人满意。借着落地弹起的力道，剑身在空中倾斜，继续向欧奈特斯如旋风般挥砍！
“咣当——”
欧奈特斯举起长枪格挡几下，趁着收剑的空隙向后跃去，与对方拉开距离。
“哗、”
重剑融化一般浮动，重新变回了右腿。
“竟然还能站起来么……”
欧奈特斯双眼微微眯起。
“呼……呼……”
飘荡在空中的蓝色发丝被鲜血零星染红，克维拉平复一下呼吸，趔趄着走到少女身前，再次将她护在身后。
“为…什么……？”
简单的话语带着少女心中难以理解的晦涩，从喉咙嘶哑着发出。
明明可以装死啊……
明明可以就这么蒙混过去……
明明只是初次相见，甚至连陌生人都不能算的恶劣关系……
少女咬着嘴唇，泪光在眼眸中晶莹闪烁。
“……当然是来救你。”
克维拉咧咧嘴，额头滑落的血迹从嘴唇流入口中。
“明明怕死怕的要命，还在纠结自己到底值不值得被救……”
“你也真是卑微的够可以啊。”
“……”
少女出乎意料的没有反驳。
她双手掩住嘴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曾经根深蒂固的执念，似乎随着不断流出的泪水渐渐融化破碎。
“喂，你叫什么名字？”
“…欸？我……”
少女吸吸鼻子，努力平复着哭腔。
“莉塔……”
“嚯～意外的挺好听么……呃！”
克维拉轻笑两声，却不小心牵动了胸口的伤痛。
“喂？你没事吧？”
“你听好了莉塔……”克维拉却没有理会身后的关怀，“一会儿我数三个数，数到三的时候，你就拼命向后跑。”
“……哈？”莉塔一脸焦急地抬头看向克维拉，“你让我抛下你不管？那不可……”
“没时间了！”克维拉打断莉塔的话音。
“对方很强，我没法在顾及你的情况下和他打……”
“你跑，跑出去，跑到西娅酒馆，那里……有我的伙伴，你告诉他们这里发生的事情……”
“懂了么？”
“……”
莉塔渐渐明白克维拉的意图。
她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胡乱擦拭掉脸上的泪水，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
“嗯，我知道了……！”
很好……
克维拉咧嘴笑了笑。
而面前的不远处，欧奈特斯也重新向这边走来。
“我收回之前的话语，某种意义来讲你比莽夫要
优秀。”
低沉的声音随着步伐在街道回荡。
“准备好了，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克维拉却如同没听见一般，只是紧盯着欧奈特斯的身影，微微压低身子。
“一……”
“如果你现在让开，我会看在这一点上放你一马。”
“咔哒、咔哒……”
脚步越来越近。
“二……”
克维拉的身子压的更低，进攻的姿势明显。
“这样啊，看来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欧奈特斯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步伐变得更快。
“那就受死。”
“嘶……”
克维拉深吸一口气，用近乎蚊蚋的声音低鸣:
“三……”
“呼——”
欧奈特斯已经冲了上来，提起长枪势不可挡地向克维拉刺去。
与此同时，克维拉猛地抬头，坚毅的目光对上迎面而来的寒芒，大张开口:
“跑！！！！！”
“啊啊啊啊啊啊！！”
怒吼爆发的一瞬间，一道黑影从克维拉身后蹿出，风一般向前方跑去。
“轰隆——”
阴沉的乌云终于再也无法积压，在雷光刺破天空的刹那，将大雨宣泄于世。
“锵——”
兵器互相碰撞的声音，夹杂着雨声从身后传入耳中。
莉塔想要回头看，但可能是因为雨水迷了眼睛，她只能朦胧地看到一片光影。
或者，她可能根本就没有回头。
“我一定会来救你！！”
“等着我啊！！！”
雷声和雨声，甚至自己的跑步声都让莉塔觉得自己的咆哮是多么无力。
但她还是用力地呐喊。
然后拼命甩着脸上的雨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消失在整个世界的雨幕中。
◇
“嗞——”
长枪与双剑在雨中向交，不断迸发的火星连大雨都无法扑灭。
“咣——”
克维拉再次震开枪杆，赶在重压降临之前向身后退去。
事实上他的猜测也是对的。
“轰！”
一声巨响，方才克维拉所在的地方被砸出一个大坑。
“就这么将性命交给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么……”
欧奈特斯抬起长枪，深邃而犀利的目光穿透雨幕刺在克维拉身上。
“你又怎么能保证她会回来救你？”
“……我相信她！”
克维拉一甩刀刃上的雨水。
“再说了，让她逃跑本来就是我其中一个目的。”
“哦？”
欧奈特斯眉毛微挑，“你还有别的目的？”
“啊，说的没错。”
克维拉抬起头，雨水如同刀锋不断割裂夜空，将克维拉的眼眸显露。
“你刚刚，说了『Gabriel』是吧？”
“……”
欧奈特斯没有回答克维拉的问题。
“你是『秩序组』的老大吧，看来我今天是中了头彩了……”
克维拉身子向前微倾，嘴角兴奋地扬起。
“我要将你们通通击溃！”
“为了证明我能够成为『英雄』！！”
只要打倒了他……
我一定会被认可！
克维拉眸中的炽热，在雨水的冲刷中愈发剧烈地燃烧着。
“……英雄啊。”
欧奈特斯脸色变得有些阴翳。
“从刚才开始你就在一直重复这个词。”
“好吧！”
“嗡——”
欧奈特斯缓缓举起长枪，摆出冲锋的姿势。
“那就让我来教教你，到底怎么做才能成为所谓的『英雄』吧。”
“……呵！”
克维拉收起长刀，右手延伸浮展，也化成一柄长枪。
“求之不得！！”
◇
没有比雨更密集的人群了。
莉塔脑海里闪过这句话时，脚步在地上的积水中踏出重重的水花。
自己为了生存已经钻过多少个人群了呢？
她可以在其中灵活地穿梭，可以在那些人的口袋里拿到叮当作响的袋子;也可以从那些人的身上闻到腐烂枯败的气息。
但无一例外，他们都是麻木的。
只有在发现自己的口袋空落时才会大骂着转身追跑，人群却只是麻木或侥幸地被挤出一条道路。
所以她才能如此顺利啊。
被所有人唾弃与不屑的身份，以及当世之下的人心，是可以和莉塔双腿相媲美的利器。
在莉塔眼中，盗窃与追逐只是一场游戏，真正感受到紧张刺激的只有参赛的两人。而人群和建筑都不过是其中的道具罢了。
至少，他们从来没有向今天的雨一样，在这种时候拼命地拉扯住她。
“哈呼、哈呼……”
越发沉重的喘息从胸腔传出，把喉咙摩擦的又疼又痒。
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流入眼睛，再从脸颊滑落。不停的这样往复，让莉塔的世界越来越模糊。
无数的涟漪从大地上绽放、破碎、再绽放，却仍然无法吞没那条歪歪斜斜、但未曾停歇的脚步。
究竟是……为了什么？
喧嚣的雨声中，莉塔这样问自己。
正如那个少年说的一样，自己很怕死，怕的要命。
但有时还是会在想自己的生命到底有没有价值。
真是低微啊。
但怕死的她现在却在这里拼命，这样做能否让自己的生命拥有些微的价值呢？
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吗？
【“值不值得”这种事情是你自己决定的，我要做的，只是救你而已！】
“嘿……”
莉塔扯了扯嘴角，尽管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微笑。
值不值得……她自己还暂时决定不了……
但是……
现在这样做，却意外要比以前拿着钱袋奔跑更让人开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个原本不被需要的人，现在却获得了被别人记住的权利？
“啊……”
莉塔忽然发出一声叹息。
眼前播放出雪花一样的东西，那是极度缺氧的大脑向她发出的警报。
莉塔现在已经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了。但眼眸，却似乎是因为想到了什么无比紧要的事情而微微睁大。
“遭了……”
“忘记……问名字了……”
“啪嗒、”
一朵巨大的涟漪宛若圣洁的莲花在水中盛开，随着激烈的荡漾后缓缓消散。
雨一直下。
但脚步，终于不再继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