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斯从梦中醒来,壁炉里的煤还在烧,赤红的燃烧着,不肯停下,照的室内暖融融的,他的长剑,护肩,还有其他的装备都被壁炉的光勾勒出阴影,洒在地上,连在一起,构成某种图案。他看着那影子,觉得那像是一簇花,又像是一个人影,总而言之,去除了刀剑的锋利和盔甲的坚硬,变成了某种温柔而可爱的事物。他很喜欢这种感觉,甚至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砰砰砰!”

一阵敲门声传来,他知道是谁,他的同伴——“缘”,这只是个代号,把这个女孩交给他的人并没有告诉他真名,他们认识之后,也就是一起住在这栋双层房里,早上起来道个早,聊几句白话,白天共同训练,晚上偶尔谈谈不涉及自己的话题,然后互不干涉生活的普通的室友而已。

抛开他自己的成见不谈,他觉得缘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子,一头不知为何而呈灰色的头发盘在脑后,形成一个发髻,只有一缕搭在脸旁,旋出漂亮的波浪,还有一双水汪汪像是湖水的碧绿的眼睛。她平时是个很喜欢读书的姑娘,有时还会被书逗笑,也有时陷入沉思,偶尔,还有点娇憨。由于生活在同一屋檐下,除了训练时相仿的服饰,也可以看到她早起时穿着的白色蕾丝睡衣,晚上铺在腿上的自己织的毯子,不管怎么看,都不想是和他被赋予同样目的的人。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去世后那个人肯定会有所行动,到了那时,希望你能和缘一起把特蕾莎救走。你要对我报恩,那就是这么一件事,是你可以为我所能做的。”公爵夫人在垂死前,把他们两人叫到床头,说出这么一番话。特蕾莎是她的女儿,现存的克斯坦伯爵家最后一人。

他,伊斯,受恩于伯爵家,而这个约定,正是他眼前最重要的事和唯一的约束。

他自然有他自己的理想,把特蕾莎救出来之后,他就要去追寻他的理想——追寻那逝去的往昔……算了,这不是眼下该想的问题。

伊斯走过去,把门打开。

一开门,便看见缘那碧绿的眼睛直直的看着他。

“伊斯……外面很吵。”

也就是说,是时候去找特蕾莎了,在这百日守灵结束后的第一天。

“……走吧,”伊斯拉开窗帘一角,看看窗外,远处燃起了和壁炉光辉截然不同的庞大火光。于是说:“去找特蕾莎吧,准备好了吗?”

“等你咯。”缘的话尾音翘起,说完便离开了。

伊斯点点头,又把门关上。

他轻闭上眼,再次睁开,调整好状态,然后把软甲穿上,长剑别到腰后,然后轻轻抚摸了挂在胸口的小小的粗糙的木头狼模型。他和缘都是那种少见的职业——魔剑士,也就是同时使用剑和魔法的人。虽然,他们所能使用的也只有埃尔式的简易魔法,和正统的魔法完全不是一种量级,但即便如此,这也为他们在单人行动中拥有了绝妙的攻击能力和作战多样性。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处于现世前沿的战士职业。

这种职业并非是谁都可以从事的,只有那些既拥有一定魔法能力又有战斗天赋的人,才能通过训练达到对两种能力的驾驭。当然缺点也同样明显,那就是他们的战斗能力绝对无法和同等级的战士相比,就像他们的魔法也无法和同等级的魔法师相比一样。

走到客厅,就看见装束相仿的缘坐在单人沙发上,喝着自己泡的红茶,眼里露出沉思的光芒。他清楚,这种眼神究竟是什么意味。

救人,也就意味着要把一个人从有害于他的环境中拉出。如果只是自然环境的话,那就直接带走就好,不会受到一点阻挠,可如果绑架他的是人,那要怎么办呢?那就必须要把加害于他的人打倒。打倒,也就意味着杀人。

伊斯心中掠过一丝旧日的阴影,但是现在不是被束缚于过去的时候。

杀人,听起来是个很可怕的事情,可是,杀人真的是难事吗?对于拥有战斗能力的他们,在对峙中想要不杀人反而是难事吧?

救人和杀人,哪件事是必须要做的呢?

是救人。

哪件事是不应该做的呢?

是杀人。

可是,倘若不杀人就一定没法救人,这就是战争最荒谬的一面。

战争之中,拿着武器的,绝没有一个是受害者,可是也同样没有谁,是单纯的加害者。大家只是互相迫害,为了自己的目的和理想。

这真的是正确的吗?

可正确无济于事,只有胜利才是真理。

伊斯想,他曾经就在缘现在沙发的对面,搬来一张椅子,坐下来,喝缘泡的红茶,问她这些问题。

缘的回答是:“我只希望,能够在不伤害别人的情况下把人救出。”她碧绿的眼睛里微波荡漾,似乎在说什么重要的话。

伊斯又何尝没有这样的心声呢?如果,战争可以在不死人的情况下分出胜负,那该有多好?

可他还是说“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正是因为这是不可能的,我才要这么希望。你不信神吧?”

伊斯摇摇头。

缘轻颔下首,继续说:“我也是,那么恕我冒昧,我总觉得,人们信神,并不是因为他们相信神存在,而是他们需要神存在。这两件事是同一个性质。”

“或许吧。”伊斯不去理会这个想法,可他知道,他完全认同于这种想法,这种做法,但是现在讨论的,不只是理念问题,他继续说:“如果,如果在救援的过程中,你或者我,杀了人,要怎么办?”

“……”

“你总不会说,直接放弃,打道回府吧?”

“不,我会要继续前进,杀了人也好,受了伤也好,你或我死了也好,绝对——”

“绝对要把特蕾莎带走。”

伊斯接过话来,他看着缘,缘看着他。

“看来你也和我一样,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却被约定束在这里呢。”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不知趣的话。

其实就算他们要离开,又有谁会阻挡他们呢?他们之所以仍旧遵守约定,只是因为,大概是因为,他们在临死的伯爵眼里,看到了和他们一样的目光吧。绝对要完成什么的目光。

什么嘛,说到底两个人都还是较真的,较真的好孩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