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测试
随着夜幕降临，S市某条街道上的人流开始飞速减少。到19时整，行人与车辆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家挂着“19时便利店”招牌的怪异建筑。这家便利店以马路正中间的黄线为轴、左右对称，就像是把两间普通便利店拼接而成的。它横跨整条柏油马路，连接起了两旁的人行道，在东西两侧的人行道上分别有一个入口，南北两侧则是硕大的落地玻璃窗。
店内仅有的两名顾客正坐在长桌旁，坐在左侧的是一身职业装打扮的OL。她有着一张精致的面孔却俨然一副酒鬼的模样，从桌上铺开的几个空酒罐就不难看出，她已经喝了不少。
她一边喝着罐装啤酒一边刷着手机，时不时还拿起几根鱿鱼须放进嘴里，接着又猛灌几口。随后，一脸享受地微微晃动脑袋，连带着脑后乌黑的马尾辫一同左右摇摆。
另一边的画风则完全不同，坐在OL右侧的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面容清秀，仿佛古时的文弱书生。他正埋头看着一本厚重的书，时不时推一推下滑的灰框眼镜，面前的桌上也仅放了一瓶乌龙茶。
画风、身份、气场好似完全不相干的两人，却并肩坐在一起。
即便空旷的长桌前还有着许多空座位。
“问你个问题。”
正刷着手机的OL林珞冷不防地抬起头，转向了一旁的楚旭寥。
“什么问题？”
对此，楚旭寥却只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依旧埋头于书中。
“听好咯！”
被林珞一把把书抽走，楚旭寥只能无奈地转过头去。
“你现在在一架飞机上，飞机过重正在下坠，你需要把某个动物从飞机上扔下去才能获救，你会选择哪一个？A狮子、B猴子、C牛、D马、E羊。”
“这是完全不把野生动物保护法放在眼里？”
“又没真叫你扔！”
“而且光扔一头动物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吧？”
“快回答！”
“A狮子，所以这个心理测试是测什么的？”
“我看看……你怎么知道这是心理测试？”
“会提这种毫无逻辑可言问题的除了小学生，就只有那些所谓的心理测试了。不过，似乎现在的小学生也开始不屑提这种问题了。”
林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开始找起了答案。
“丢弃的动物代表你在危急关头会最先抛弃的东西，狮子代表……小三！也就是说楚旭寥你会最先抛弃小三。”
“这还是以出轨为前提的吗？”
对林珞给出的答案，楚旭寥有点哭笑不得。
“我选的是牛，所以我……会先抛弃财富。嗯嗯，还挺准的。”
“准……林珞姐你不会真信了吧。”
“怎么了？你难道讨厌心理测试吗？”
“说不上讨厌，我只是觉得比起那种用题组进行分析的正规心理测试，这种只有一道题的、所谓的心理测试只能看个乐。”
“但这不是很准吗？”
感到费解的林珞喝了一口手中的罐装啤酒。
“你说的准就只是巴纳姆效应造成的错觉。”
“巴纳姆效应？我只知道巴甫洛夫的狗，是差不多的东西吗？”
“嗯……差不多。他们之间的差别大概就只有鲁迅之于鲁智深那样小。”
一边说着，楚旭寥忍不住翘了翘嘴角。
“哼！”
发现自己被耍，林珞抽出一根鱿鱼须当作武器甩了过去。
结果却被楚旭寥一把接住，他一边嚼着一边解释了起来。
“巴纳姆效应简单来说就是用一些模糊的、模棱两可的描述和语言，让人觉得是在形容在自己。”
听完解释，林珞皱眉思考了一会，突然无言地把手中剩下的半罐啤酒一饮而尽，伴着酒气吐出一句。
“什么意思？”
楚旭寥笑了笑，说了一句“你等等我举个例子”，随后便拿起手机翻找了起来。
一旁的林珞看了看他，转头又打开了一罐啤酒。
大约5分钟后，在林珞手边又增加了2个空酒罐的时候，楚旭寥转过身来。
“有了！”
“你有什么了？”
发现了林珞身前的酒罐，楚旭寥叹了口气，把面前尚未开封的乌龙茶拧开，递了过去。
“你还是先喝点这个吧。”
林珞老实接过，酒精造成的口渴让她一连喝了好几口。放下了瓶子，她又不禁好奇问道。
“所以你有什么了？”
“不是我有什么，是我找到例子了。”
“你说那个啊？我还以为你玩手机玩得早就忘了。”
“这不是你起的头吗？”
楚旭寥苦笑着，不由得怀疑面前的人是不是已经喝醉了。
“好了来听题。今天是世界末日，你会选择怎样度过？A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B和心爱的人一起度过、C把手边尚未完成的事情做完。”
“唔……我选C！”
思考了一会，林珞给出了答案。
“选择C的你是个自由的人，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你会不懈的努力，直到目标达成。”
“这不是挺准的嘛！”
“真的吗？但……”
坏笑着，楚旭寥把手机屏幕转向了林珞。
“这其实是A选项的答案。”
“啊？怎么会？”
“C的答案：你是个比较现实的人，能够遵从自己的内心而活，你知道只有能看得见摸得到的东西才能给人安全感。”
“唔……”
“是不是也感觉挺准？这就是巴纳姆效应，现在明白了吧。”
仿佛解开了一道证明题，楚旭寥一脸轻松地熄灭手机屏幕，放在了桌上。
“我知道了！”
一旁的林珞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果然讨厌心理测试对吧！”
“怎么又绕回去了……不过，这种只学了皮毛的自称心理测试，我确实喜欢不起来就是了，有种强行冒充的感觉。”
“没看出来你正义感还挺强啊！”
林珞一脸戏谑地看向楚旭寥，没想到后者早已重新捧回了书，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谈不上正义不正义的，只是喜好问题罢了。”
“对了！还有这个！”
10分钟后，刷着手机的林珞突然又一脸兴奋，转向了楚旭寥。
“如果你不信心理测试的话，这个你一定会信，毕竟这可是有科学根据的。”
“哦？说来听听。”
虽然接过了话茬，楚旭寥却依旧埋头读着书。
对此，林珞并不在意，摆出了一副势在必行的样子。
“血型！通过血型也能判断一个人的性格！而且每个人的血型都是非常明确，才不会被什么巴纳姆效应影响。”
听到林珞的话，楚旭寥翻页的手似乎顿了顿，但又很快恢复。
“我是O型血，楚旭寥你呢？”
一边问，林珞一边开始用手机搜索起来，却没想到半天都没得到回应。
“楚旭寥你听到……”
“不知道。”
“嗯？你不知道你是什么血型么？还挺少见的，不过这上面说如果知道父母的血型也能大致推断出你的血型。你父母是什么血型？”
然后，又是长时间的沉默。
“楚……”
“不知道。”
这时的林珞才察觉到，楚旭寥的语气中没有了往常那种远超年龄的沉稳。能在那简单的三个字下，感觉到一丝被强行压抑起来的激烈情绪。
“那种东西……我不知道。”
同时她也发现，楚旭寥紧盯着书的双眼，已经在那仅有一个标题的书页上停留了很久。
持续5分钟的沉默让林珞有些难受，自那之后她不敢再继续血型的话题。
另一边，楚旭寥还是那副盯着书页发呆的样子，丝毫没有开口的打算。
虽然放在平时，两人各管各、一句话不说的情况也不少，但眼下的氛围却让林珞格外难熬，似乎连啤酒都失去了味道。
她不停滑动着手机屏幕想要寻找新的话题，也企图用这种方式让尴尬的气氛像手机页面一样快速成为过去。
“楚旭寥你是巨蟹座对吧？”
发现了救命稻草的林珞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用平常的口吻抛出了话题。
“是巨蟹座，怎么了？”
仿佛被突然唤醒的机器人，楚旭寥下意识回答。
“好像星座也能用来测试人的性格。”
“你是指星座测试？”
“对对，这上面说巨蟹座的男生个性温顺亲和，举止稳重。”
“你知道人的星座是怎么确定的吗？”
虽然仍有些异样，楚旭寥还是和往常一样展开了话题。
对此，林珞不由得松了口气。
“怎么决定的……不就是看出生日期吗？”
“那为什么那段时间就对应那个星座呢？”
林珞一时语塞。
“知道黄道十二宫吗？”
“知道知道，那个有名的作品里出现过，好像讲星座什么的。那又有什么关系？”
突然出现的名词，让林珞有些不解。
“简单来说，天文学上把太阳的运行轨迹分成了十二份，分别用附近的星座命名，这十二段区域就被称为黄道十二宫。”
“也就是说，太阳那一天在哪个区域，那天出生的人就是什么星座？”
“没错。”
“这不是挺合理的吗？”
“问题在于，用来命名那些星座并不在太阳系中。”
“什么意思？”
终于放松下来的林珞喝了一口啤酒，等着楚旭寥的解释。
“相比于那些星座，太阳离地球更近。也就是说在太阳进入某一宫的时间里，那个星座正好被太阳挡在了后面。”
“是那样的吗？”
“所以说，你能单凭一个出生时根本看不见的东西，来决定一个人的性格吗？”
“哦哦，原来是那样。”
林珞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了。
“顺便一提，每个星座与太阳系的相对位置也在发生变化，说不定以前划分的十二宫位置和现在根本不一样，对应的星座也不同。”
“总而言之，你就是讨厌星座测试对吧。”
已经完全跟不上的林珞只能另寻出路。
“虽然占星学并不算是自然科学，但至少有自己的体系。这种连占星术都算不上的星座测试，我是喜欢不起来。”
“你还真严格。那你说，那些性格结果又是怎么来的呢？”
“大概是从相关星座的神话故事里抄来的，又或者完全是脑补出来的。”
缓了口气，楚旭寥打算做出自己的总结。
“所以，说到底这其实还是巴纳……”
“巴纳姆效应对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各自挂起了一丝微笑。
“说起来，你喜欢什么植物？”
察觉到了气氛仍有些僵硬，楚旭寥也尝试着寻找新的话题。
“植物？你这聊天水平还有待提高啊。”
似乎明白了他的想法，林珞不由得笑了出来，但还是思考了一下。
“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天竺葵吧。最近有个同事在办公桌上养了一盆，小小的还挺可爱的。”
“确实外形还挺不错的。”
楚旭寥简单回应着，像是在思考什么。
“你呢？别告诉我你连花都讨厌？”
“那到不至于……不过说来也真是挺巧的。”
楚旭寥翻了翻手机，飞快找出了几张照片。
“前不久学校花坛里种的天竺葵正好开了，最近我还挺喜欢这花的。”
“什么呀，怎么那么巧！”
这奇妙的巧合，让林珞不由得笑了起来。
另一边，楚旭寥也翘了翘嘴角。
气氛似乎回到了最初的状态。
“对了，天竺葵的花语是什么？”
“花语？”
面对没来由的这么一句，楚旭寥有点反应不过来。
“就是每一朵花都有各自的含义，楚旭寥你不知道吗？据说花语还能预测近期的状况，也就是所谓的花语测试。”
“花语我还是知道的，但突然说这个干什么？人类的强行解读有什么意义吗？”
“你还真是一点浪漫细胞都没有啊……”
白了楚旭寥一眼，林珞拿起手机查了起来。
林珞拿着手机兴奋的样子，让楚旭寥无奈地摇了摇头。长时间的对话让他有些口干舌燥，下意识地拿起自己的乌龙茶。
但茶水刚入口，楚旭寥看着瓶中摇晃的液体，突然想起了什么。
“咳咳咳咳！”
“你怎么了？”
剧烈的咳嗽声使林珞抬起了头。
“没事没事！就是呛了一下！天竺葵的花语你找到了吗？”
楚旭寥涨红了脸摇了摇手，所幸林珞只是瞟了他一眼，又很快地把视线移回到手机上。
借助现代文明的利器，林珞两三下就发现了答案。
“有了有了！天竺葵的花语是偶然……”
林珞读到一半突然盖下了手机，愣了片刻后，咕咚咕咚几口把手上的啤酒一饮而尽。
“我突然想起来明天一早还有会！我先走了！”
抓起手机和一旁的包，林珞飞快地起身离开，在跨出店门时才回过神来。
“……明天见！”
她转头简单地向楚旭寥道了个别，不等自动门完全打开便钻了出去，身形显得有些局促。
也正因为如此，她并没有注意到，另一边的楚旭寥依旧涨红着脸，狼狈地擦拭着嘴角的茶水。对于她的仓促道别，也仅仅只是低着头挥了挥手。
各怀心事的两个人，草草结束了今天。
而距离楚旭寥知道天竺葵的花语，还是不久之后的事。
注：天竺葵的花语——偶然间的相遇,幸福就在你我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