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有些模糊,不过能接受。」

眼镜硌着鼻梁,无论怎样调整,她始终都感到不舒服。

「你整天都戴着这个,不会觉得不舒服吗?」

坐在床上的崩子摇摇头,「从小一直戴着……已经习惯了。」

「习惯啊。看来我还得习惯一阵子。」另一个崩子扶着眼镜,炫耀似地在崩子面前转着圈,「怎么样,我这样子是不是和你一摸一样?诶呀!差点忘了,我就是你嘛!」

崩子勉强笑着,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自己」,她并不知道应喜或忧。

而另一个崩子沉迷于角色转换的兴奋之中,「我要出去一会儿——学校应该是往红城碑那儿。我的记忆有点模糊了,你还记得吗?」

「学校在红城碑往火车站方向几十米的位置……」崩子回答后感到一丝疑惑,「……去学校做什么?」

「去见小友啊——你们不是朋友嘛——我去打个招呼。」

「我不认识叫『小友』的人……」崩子疑惑地说,「我有很久没去过学校了,而且我没有朋友……」

「喔。原来如此,我大概搞明白了。」

另一个崩子抱着胸作思考状。

「就算我们是同一个人,一些生活细节也会有不同——就像我不认识老板娘,你不认识小友。」

「你比我瘦一些……而我的视力有些不好。」崩子低着头叹气道。

「别老想悲观的事了!你是准备当崩子里最丧的那个吗?你也有我羡慕的东西喔——」另一个崩子凑到崩子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胸部,「——这可比我的有料多了。」

崩子脸烧得通红,燥热蔓延直到耳根。

「不……请不要这样……」

另一个崩子搂着她的脖子在耳边耳语,「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脏东西,等到晚上我会教你一些快乐的事——在医院等我回来,不要到处乱跑喔。听话的话,我就给你带好吃的回来。」

另一个崩子亲吻崩子的脸颊作道别,她踩着轻快步子离开了。

崩子的心脏激烈地跳个不停。刚开始是血脉喷张的激动,而后变成了头晕脑昏。她的身体发烫,血管扯着神经跳动,疼痛让她肉如针扎、失衡感让她感到天旋地转。

失去意识的崩子撞倒了放在床边的药瓶,从床上摔了下来。

·

「头……好痛。」

因疼痛而苏醒的崩子揉着后脑勺,她感觉到头因刚刚的撞击似乎鼓起了一个肿块。正想用另一只手支撑身体爬起来时,身体却没有给与她应有的回应。

「诶……」

崩子看到自己秃露的肩膀,手臂已不知去向,只有几颗悬浮的血珠围着伤口旋转。

——崩子!快回来!

崩子这才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事——红色怪物袭击了她们。

「那个女孩——星间……星间到哪里去了?!」崩子躺在地上慌张地左顾右盼,「——星间!」

「在这呢,别叫了。让我休息会儿罢。」

一只手突然搭在崩子脸上,把她吓得半死。

星间也和她一样躺在地上。

「那怪物呢?」崩子望着漂在空中的红色海洋。

「被我杀死了。」

「诶……诶!」崩子惊讶得叫出声来,「你自己?怎么做到的?」

「刚刚突然发现这里面也能用那个力量,所以就把那怪物干掉了。顺便把你的手拿回来。」

星间手中拿着一只断臂——崩子的断臂。她将断臂递给崩子。

「……这样看着自己的手总觉得很奇怪的。」

「放在受伤的位置附近应该能直接粘上去。这个地方就有这么奇怪。」

崩子犹豫片刻,将断臂慢慢靠近肩膀的伤口。一股引力将关节吸了上去,紧紧咬住。崩子坐起来活动手臂,灵活得就像没有断过一样。

「肩膀这边还是裂开的……」

「我只拿回来那部分。」星间站了起来,「就算不去墙那边,那怪物也不时会出现。要彻底结束这场噩梦,还是得穿过那面黑墙才行——手就当做信任的礼物好了,现在能和我一起过去了吗?」

「我……再想想好了……」崩子虽能理解星间的意思,但仍无法跨越恐惧。

「唉——」星间叹气道,「罢了,也不是第一次了。随你吧,我自己去。」

说罢,星间便转身走开。崩子先是愣了一会儿,看着周遭血红冷厉的建筑,每一次夹缝中都好像藏着窥视的不怀好意者。

咔——不知从哪儿冒出的刺耳金属声,吓得崩子汗毛直立。

「等……别丢下我!」

崩子踉踉跄跄地跟了上去。

·

咔——病房内刺耳的声响引起了护士的注意。

她看见摔倒在地板上的崩子,立马按下呼叫装置,并上前检查她的生命体征。

崩子呼吸急促,身体发热,已然失去意识。

医生也立即赶到为崩子做了检查——伤口发炎,身体过免疫反应。

透明的液体顺着塑料管道灌进崩子的身体。慢慢地,崩子的脸色稍好了一些,她吃力地睁开那只未受伤的眼睛——

「你可把人吓坏了。」

护士正用毛巾擦拭崩子额头上的汗水。

她看起来相当年轻,一束头发干练地扎在脑后。眼神坚定却稚气未脱,胸前的名牌仅写着「见习」两个字。

「刚刚那样发烧,要是没人管就糟糕了!还好姐姐我刚好在附近。」

护士扶着崩子坐起来解开她的衣服,帮崩子擦干身体的汗水。

「崩子的家里人呢?有事没来吗?」护士知道崩子的名字。

「……嗯。」崩子闭上眼睛回答。

「那个经常来看你的漂亮姐姐是你的姐姐吗——难道是妈妈?这么年轻?」

护士一边说着,一边熟练地解开包扎着崩子伤口的纱布。

「可别告诉我那真的是你妈妈——天呐,我连男朋友都还没有!」

护士用自己的玩笑话逗崩子开心——尽管崩子没有把笑容表现出来。

「唔……腰上的伤口还好,腿上的有些发炎了。崩子你最好别频繁活动了——如果伤口恢复不好,以后连漂亮裙子都没法穿的。」

护士细心给崩子的伤口涂药,崩子身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让护士感觉有些难过。

而崩子只是沉默。

换好药后,重新用纱布绷带包扎好了伤口。护士好好做完了工作,准备离开时看到孤零零一个人躺着的崩子,不由地想去安慰崩子。

「要是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别害羞,叫安娜护士,我就会过来。」

「好……安娜护士。」

「叫安娜姐姐也可以哦。」

「安娜……姐姐?」

安娜开心得就快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她做着深呼吸,并转移话题。

「离开之前,需要我帮你打开电视吗?」

崩子点点头。

电视里正播放着新闻。

——警方已经封锁了现场,我们仍无法得知校内发生的事件具体经过——

「学校怎么了?」崩子盯着电视。

新闻里学校的四周围了一圈又一圈的警戒线。警察、记者、看热闹的群众,人流涌动。

——现在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能够证明,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恐怖袭击——

——尽管仍有很大部分人员需要确认是否真的已经失踪,截至目前包括学校职工与学生已有至少四百人离奇失踪——

「……啊,这——我们还是看一些轻松点的节目吧。」安娜害怕影响崩子的心情,连忙转台。

电视现在播放着美食烹饪节目。

再次确认了输液瓶的余量,安娜才离开崩子的病房。

那天晚上崩子一直等待着。她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四瓶药水都输完、一直等到护士告诉她该睡觉。崩子等待着另一个崩子——她答应只要崩子听话,就会带好吃的东西回来。但直到崩子再也顶不住睡意而陷入沉睡。

那另一个崩子也没有回到崩子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