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着额头,看着眼前混沌如车祸现场的场景,刀疤脸感到一阵头疼。

“我说过了吧?”

对自己的行为毫无自觉,妇人疑惑地歪头。表情可爱到有些可怕,她纯真地看向他。

“什么?”

“「祂」说过要这个人,你怎么就下死手了?”

恍然大悟般,妇人拍了拍手道:“你说的这个啊——放心吧,那位大人可没说要活的。”

这个女人脑子不正常,绝对。

这样的念头不是第一次了,但很遗憾,不论她做出的判断有多离谱,事态的发展总会朝着她期待的方向前进。

“这即是「正义」的指引。”

每次询问都会得到同样的回答,他已经听厌了。

“肢体可以收集,那她呢?直接把「牌」回收吗?”

指了指少女的方向,刀疤脸问道。

“我没什么兴趣,你自己决定吧。”

对善后的处理完全没有兴趣,妇人打着哈欠,随意地挥挥手。

叹了口气,烦躁到已经习惯,刀疤脸招呼手下们去处理苏尘的肢体。自己则走向少女所在的方向,仿佛是在探查着什么,他上下扫视着少女的身体,有些困惑的探出手。

没有什么异常,脉搏和呼吸都消失了,他甚至能感受到少女体温正慢慢的消失变冷。

但不对劲。

“我记得,「王」被杀死后,「牌」是会转移到弑君者的身上吧?”

做出警戒的姿态,他后退半步,手指比向少女。

“或许呢?我完全没有过这种经历啊——你不如问问那位大人?”

心头突然一震悸动,什么声音覆盖了妇人的话语。刀疤脸猛地抬头,看向天空中忽明忽暗的月亮。他死死眯着眼睛,目光锐利得能呙下一块肉。

“诶呀,你怎么了?”

不满刀疤脸的态度,催促回答的话语缓缓呵出。充满不在乎的表情,她发出的不是警戒而是单纯的疑问。

声音甜蜜地胁迫着刀疤脸。罕见的,他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只是怔在原地,惊愕不已地看向天空。

妇人歪着头,貌似惊讶地看向刀疤脸。理所应当的,她抬起头,目光因震惊而变得呆滞。

一瞬间,超脱常识的景色出现在视野中——

驱散了薄雾与云层,天空异常的洁净。星辰绚烂且璀璨,阔别数十年的星空再次照亮了这座城市。

然后,太阳缓缓从月亮的背后转出一轮峨眉。不是比喻,重叠的日月真切的变为一只微阖的眼睛,血红的光芒下,夜晚成为白昼,突如其来的光芒几乎要刺破众人的眼眸。天空中的眼睛在垂泪,夜晚再度变得黯淡,光芒化为泪滴在它的边缘凝结坠落。

带着彗星般的尾迹,泪滴坠向地面。

惊叹得说不出话,眼中噙着名为感动的泪花。妇人不由自主的站了起来,献上祈祷般的伸出双手,像是想接住天中的泪滴。

“——这怎么回事啊!”

手下们发出恐怖的惊声,因事态超脱掌控而暴躁,刀疤脸带着怒意地转向道:“慌什么!你们——”

充满苛责的话语戛然而止,血色的泪滴撞碎在苏尘的残肢上,溅起一点浑浊的水花。

“滴答——”

“往后退!”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警告,也许是手下们,也许是刀疤脸自己。刀疤脸拽起还在感慨的妇人,攀爬到远处的屋顶。

听觉像是被剥夺,嘈杂的背景音消失了,只剩下涓涓的水声在回响。

「天使把碗倒在海里,海就变成血,好像死人的血,海中的活物都死了。」

× × ×

什么也看不见。

不同于想象中的黑暗,视野中只有一片的血红色。

理应熄灭的生命之花仍未凋零,或许是对时间的感受消失了,意识被凝固在了这一刻。

汹涌而来的光辉是那么澎湃,那么耀眼。

这里是死后的世界吗?我不是已经死了吗?

“醒来吧。”

空灵的女声吸引了他的注意,想仔细听清那话语,但头部骤然猛烈的疼痛起来。好像在那深处孕育了什么,正要撕裂他的脑袋,破壳而出。

血红的背景中,只有几处星星点点,但他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这幕后审视着自己。

醒来?怎么醒来?

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有无数双手在死命的拽着他脱离深渊,却又有更多的手把他死死按住。一种仿若是恐惧的情感在一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就像一个溺水者一样不断寻找那一根或许并不存在的救命稻草——

“醒来吧。”

紧闭着双眼,人们从中轴线被切开,半边的人跪拜在海面上。

一半的口与舌颤动,尖锐的低吟着。然后,半人们竖起手掌合十行礼。

身体合拢,他们欢喜的融化。红色的液滴静谧地融入大地,地面被染上了相同的颜色。

“醒来吧。”

日与月形成的巨瞳与他相视,倒映出其中六头六手六脚的人。他六手合掌,一双合并向上,一双合并向下,还有一双指向与他相视的苏尘。

“醒来吧!”

没错,他一定要醒来,只要醒来了一切就都不一样了。醒来的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会改变吧。

然后,他睁开了双眼,听见了世界的欢呼。

× × ×

血色的海洋取代了大地,带着腥味风吹在他的脸上,没有来得及逃离的手下们被海洋吞没。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他们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成为了这海洋的一部分。

一瞬间,刀疤脸瞪圆了眼睛,不在意手下的全军覆没,只是那个站立在海面上的人影,令人恐惧得说不出话。

被肢解的身体恢复得完好如初,苏尘抱着少女,像在寻找什么,终于,他和高楼上的两人对上了视线。

脸上露出和善的笑容,苏尘对他们微微行礼。

角色调转了过来,相当久违的畏惧刺激着刀疤脸的大脑。

怎么办?跑吗?

没有思考的时间,正如他之前所做的,苏尘没有给他任何考虑的机会。仅仅是一瞬,苏尘的面容就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啊啊——你也被污染了——”

恍惚而感动的微笑骤变,憎恨、嫉妒、愤怒、悲伤——黑浊般的情绪交织着,在瞳中寄生。许久未有动静的妇人突然抬头,凄厉的言语怒号着。

“「不义」的世界啊——”

能量突然爆发所产生的爆鸣震耳欲聋,毫不费力的就压下了男人惊恐的怒吼声。

具有结晶般质感的血色枪刃瞬间撕裂光障,袭向妇人的胸口。

强大的力量席卷着它能席卷的一切,把这个倒霉蛋死死地钉在砖瓦墙上。紧接着,狂暴的能量潮汐汹涌而上,转瞬间就把她的身体撕成了粉末,轻松得就像用绞肉机绞出猪肉馅儿。

——如果顺利的话,应该是这样发展的吧?

在宛如钢铁击碎玻璃般的清脆声中,透明的屏障连同空间被一起割裂。妇人远远向后跳开,目光从憎恨变为惊异。

“——诶呀,怎么做到的呢?”

没用兴趣回答她的问题,划破狂风掀起的白烟,苏尘再次挥动着狰狞且扭曲的巨型投枪奔向面前的刀疤脸。

“——!”

与具有骇人大小的投枪相反,苏尘的战舞灵巧且敏捷,近三米长投枪使出了刺剑的技巧。交错的刀光升腾,刀疤脸用双拳抵抗着进攻,不屈的信念正一点点的崩塌。

“死吧!”

察觉到刀疤脸的力竭,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粘稠的杀气逆风而来,一股血腥气如刀割一般袭上男人的面庞。

极速下,身影消失在他的视野里,苏尘仿佛消失在了血色的背景中,看丢敌人的刀疤脸四下警戒着。

背后,晶莹的枪尖再度抬起,苏尘的身体动作精密得宛若紧紧相扣的齿轮,光枪仿佛已经融入了他的骨骼,合为一体。骨骼锁死后,刀疤脸的身影被清晰地映照在他的眼中。

伴随雷鸣,光刃呼啸着向男人袭卷而去——

“给你争取时间够长了吧?动手吧——”

拳头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击出,光刃被打得粉碎,刀疤脸突然恢复了平静,眼神中带着戏谑。

“真实拙劣到极致的表演啊,不过也该到谢幕的时候了。”

悠悠的叹息声回应着刀疤脸,苏尘惊觉不对,他立刻回首。

脚下是巨大的法阵,妇人捧着一柄巨大的天平。

接着,苍白色的光芒照亮了半边天穹。

无法预料到即将发生的事情,苏尘放低姿势,架起长枪正面冲向妇人。

枪尖笔直且不可阻挡,以这样的气势刺向妇人的胸膛。

然而——

“不要把我当做不存在啊。”

刀疤脸的速度比之前更加迅速,甚至快到苏尘无法捕捉的程度。几乎无法招架他的攻势,苏尘立刻向后翻滚躲避。

阻碍的同时,妇人那边已经做好了万全。

“衡量吧!「正义」——”

声音如此的高亢,妇人手中的天平随着声音倾斜。

“██啊——”

无法听见他在高呼什么,只看见血海翻涌,连同着另外半边的红色天穹朝着手中的投枪拉扯凝聚,世界似乎开始歪斜,似乎无法完全掌握这力量,苏尘手掌不自觉的发抖。

妇人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天平完全倾斜下来。暴发着相同的气息,相同的投枪出现在倾斜的那端。

“——!”

饱含战意的呐喊同时从双方的唇中发出,天穹与血海相碰,以两人的中线为界,世界撕裂了。如被击碎的玻璃,空间都出现龟裂。暴风卷起海浪,能将天地斩开的力量就连余波也可以撕碎钢铁,凌乱的风压将脚下高楼扯碎,形成巨大的水龙卷。

汹涌的飓风鞠卷起其建材和海洋,连带着他们都被卷上天空,四肢都被拉扯,苏尘勉强的挣扎着,拼命将少女拉到怀里,防止风对她造成二次的伤害。

苍白色的光芒在远处一闪而过,只听见一声好似不甘心的怒吼。

他们逃走了,苏尘这样想到。

——事件如果就这样完结了的话,或许就是最好的结果吧。

过了不久,风暴逐渐停息。

急坠的过程仅剩数秒,力竭的苏尘也无计可施。

不知道这么做是否有意义,他还是灵巧地翻过身,把自己垫在少女的下方。

这时候,俏丽的声音响起。

“你又想故技重施了?”

睁开的双眼含着怒意与关切,强撑着的最后一个理由也随着少女的话语消失。剧痛与震惊吹散了仅存的意识。

只是在最后,听到了安心的话语。

“辛苦你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分不清是同意还是附和,苏尘同那个日与月的眼睛一同闭上了双眼。

血色的光芒和海洋缓缓消退,纤薄的月光照耀着完好无损的城市,世界恢复成原本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