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力挥起的一拳带着冲刺附加的速度,精准地命中了妇人的面颊。
然而,首先感知到的却是恍若无物一般。完全没有任何击中肉体的触感,更像是将一团棉花打飞了出去。
诧异地看向自己的拳头,本意只是想替伊莎贝尔拖延住反应过来的时间,苏尘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结果。
他搀扶起半跪在一边的伊莎贝尔,却被她轻轻摇头着拒绝。
“不,我没事。”
看着妇人倒下的方向,躺在地面的她许久没有动静。
“不会被我一拳打趴了吧?”
“做什么梦呢……你到后面去。”
将苏尘拦在身后,伊莎贝尔深吸了一口气,逐渐靠近了对方。
接着,倒在地上的妇人呼应苏尘的叫喊。
“——啊啊,好痛呀,好痛呀,这就是被打中的感觉吗?真棒呀。”
像是被提起的木偶,妇人一节一节地将自己的身体撑起,似乎是因为在地上擦蹭的原因,本来艳丽得诡秘的样貌因为伤痕和脏乱的衣服而变得狰狞。她摇晃着,欢喜的情绪只体现在所说的字面上,实际看她的神情,眸光扫视之间,只有被羞辱的愤怒。
“你啊……有完没完啊!既然被打倒了的话就给我老实待着别动吧。”
看向已经看腻的面孔,苏尘朝眼前的人低声地抱怨责骂。
妇人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朝着他们走来,背后的空间像是凝结了一般沉重。尽管是这样不堪的身影,带来的压迫与杀意却比之前更加可怕。
“余兴节目就到此为止吧,我也已经玩厌了——”
礼貌地发布了进攻的预告,妇人伸出食指指向伊莎贝尔。
“我说,凡所有恶,皆不可存于此世。”
透明的线朝他们正面冲刺,直指行动还有些迟缓的伊莎贝尔,地面被犁出深刻的痕迹。
——来不及躲开了。
线来到了面前,在瞬间,苏尘朝伊莎贝尔的腰部飞扑过去,抱着纤细娇弱的身体在地面打着滚。
跌落地面之前,厉风蹭过他的后脑勺,将他微长的头发整齐地割下。地面上立刻多了一小片细碎的碎发,只差着几毫米,被切下的大概就是他后半边的头骨。然而,怀中那轻盈的重量却给了他莫大的动机,借助还未消失完全的势能,他又向一旁滚动着拉开和妇人的距离。
“真快啊,明明「双王」都躲不过去呢。”
妇人有些惊讶地凝视着他努力站起的模样。
“哈,真对不起呢,小时候玩躲避球我可是第一哦。”
仿佛是很赚了一笔的赌徒,苏尘用极其扭曲的笑脸向妇人夸耀着自己的胜利。
“……虽然谢谢,但是你不要命了吗?!”
伊莎贝尔的话语充满恼火与抱怨,却很清楚的感受到那份怒火并非是针对自己。
“这时候只需要前半句就好了吧——但可能没有下次了,说实话,已经吓得腿软了。”
放开伊莎贝尔,苏尘苦笑着捶着不断颤抖的双腿,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觉悟不够吧。
“没关系,已经足够了。”
为他的努力给予了简短但足够的肯定,伊莎内尔再次招手,尖锐的匕首从月光中幻化显现。
宛如追踪着妇人,沿着她躲避的轨迹落下,投出的匕首接连撞碎在地面,飞扬起的光点在室内蔓延。
匕首接连出现,尽情恣意地在室内飞射狂舞。
然而,似乎是技能的冷却时间已经结束,令人头疼的屏障再度浮现,置身于这样狂乱的剑刃的风暴中,妇人仍然是维持着前进的步伐,匕首撞碎在地面、在屏障,甚至有几枚被妇人的斩击所击落粉碎。
看起来完全没有任何意义的攻击只是让妇人有些颦眉,她失望似得摇了摇头,然后动作突然停下。
“只有这些吗,重复的戏码我也已经看腻了——结束吧。”
伴随着她的话语声,巨大的天平出现在她的胸前,同时出现的,还有围绕在她四周的苍白色的匕首,与伊莎贝尔召唤出的别无二致,唯一不同的,只有那所散发出的光芒。
“我说,凡所有恶,皆馈还其身。”
天平朝着伊莎贝尔的方向倾斜,匕首随之向着她的方向冲锋。甚至,没有给出躲避的余地,所能到达的每一寸空间都被利刃填满,根本不可能躲开。
看到这样的场景,苏尘甚至都来不及绝望,就连叫喊都来不及发生。
但是——
“不要小看「双王」啊。”
伊莎贝尔的双手突然交错,正面展开了与之前妇人的屏障相似的光盾,堪堪挡住了妇人的所发动的利刃。
“我可不是在胡乱地只靠蛮力横冲直撞哦。”
破碎的匕首所化为的尘埃在室内弥漫,接着,他们的颜色发生了变换——
柔和的浅蓝光辉被黄金色所替代,几乎灼烧了苏尘的视网膜,房间内似乎只留下了那耀眼炽热的光芒。
“——停止吧!”
正要将剩下的匕首投出,妇人的动作突然停止。她的身体维持之前的着力前倾着,似乎无计可施,有隐形的锁链牵扯住了她的行动。
空中的匕首失去了控制,纷纷跌落地面摔得粉碎。随即,从那些碎片中溢出的光点也散发出了相同的光芒。
她瞪大了双眼,然后,第一次流露出慌张的表情。
“「皇帝」的言灵吗——”
以塔罗牌中的大阿卡纳牌为名的「牌语」,正如其名字里蕴含的含义一样,每一张「牌语」都拥有着与其名字所对应的能力。
所谓的能力分为两种,也被他们称为「牌语技」与「王权」。
如果用简单的语言解释,「牌语技」所呈现的是「牌语」的特征,而「王权」所印证的,就是「牌语」所代表的意识本身。
而称作「双王」的原因,是伊莎贝尔拥有两张「牌语」。名为「月亮」的牌语可以建立与月亮的共鸣,借助月光的力量。
另一张名为「皇帝」的牌语,所展现的是支配的力量。或者用言灵这个词汇更能让人理解其中的含义,通过语言而对世界下达命令,毫无疑问是最为强力的「牌语」之一。但可惜的是,在精神上的限制让她无法同时发挥两张「牌语」的能力。
但是,如果以先前触发的「牌语」为媒介,将释放出去的「意识碎片」以这样的方式利用起来,就算是她也可以使用另外一张「牌语」的权能。
而所创造出的场景,就如同眼前所见的那黄金色的殿堂。
“回答正确。”
“……计划好的?”
“并非如此,只是你没有见识过这种战斗方式吧。就算是你,遇到未知的事情也一定会犯错,就像现在这样。不过还是要称赞你,把我逼到这种程度。”
伊莎贝尔自矜地挺起胸膛,她有些脱力的身体微微摇晃,一只手平伸着,接着向一旁挥舞,像是下达命令的帝王。
“诛杀她吧——意识的碎片们。”
然后,至今为止从未感受到的,光点们爆发出惊人的气息——就算是苏尘也能清晰的感知,甚至于在潜意识中,他有了一种想要跪俯膜拜的情绪。
就算是之前他所觉醒的那份能力或许也不能与之比较。
这能力已经完全失去了其本身的形体,只是单纯地以伊莎贝尔所说的那些「意识的碎片」的形式爆发出去。
黄金的光芒完全充盈了室内,摇摇欲坠的屋顶被彻底掀飞,那炽热到好似要燃烧的力量将所有的东西都崩溃消解。
能量肆虐,风暴通过之后只剩下厚重的尘埃,所波及到的一切全都被干脆利落地化为了虚无,与泥土融为一体。
理所应当地,如果人类被击中的话,也必然会沦为与地上的灰尘同等的存在了吧。
然而,光芒散尽后,再度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的心陷入了冰冷。
“不可能的吧——”
苏尘呆愣地看着妇人。
“真是太棒了,还以为就这样死掉了呢。你们是真心的将我取悦了——即使是如此的「不义」。”
双手骨折一般地垂在两侧,大概是为了挣脱束缚将两只手整个折断了吧。
“真是个疯子——我们就这么重要吗?!就算掰断自己的双手也要——”
然后,苏尘注意到了她胸前的天平,维持着完美的平衡,它的两端分别摆放着苍白色与黄金色的光团。
“是你的权能吗?!”
“啊啊——衡量善恶真的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是这既是「正义」啊。”
听着妇人那不知所谓的话语,伊莎贝尔死死地盯着妇人,刚刚释放了最强一击的她丧失了所有的力气,甚至连站着都成了一种负担。
她拉扯着苏尘的衣服,勉强维持着自己的站姿。
“……刚刚这一记一击耗费了你所有的精神力了吧——就算是能够呼唤「碎片」,想必也无法与之沟通,真是可惜啊,明明只差了一点。”
踏着明亮的脚步声,妇人的笑容变得越发愉悦。
“啊呀,真是可惜,这是可惜……好不容易能遇到你们,但可惜,不得不将你杀掉了。不过,作为取悦我的奖励,我会让你们温柔地睡去。”
“想都不要想——”
伊莎贝尔咬牙怒声说道,接着她皱紧眉头,干呕出声。大脑传来了剧痛,精神上的崩溃转变为了生理上的痛苦,不只是胃部,心脏与肺部都宛如痉挛般疼痛。
透着薄薄的衬衫,苏尘感受到他所接触的伊莎贝尔的身体一片冰冷,然而,轻轻触碰她的额头,感知到的温度确实不祥的滚烫。
“喂——你怎么样?!”
“啊呀……明明这样透支了精神还在努力维持意识,放心吧,马上就不会这么难受了。”
不断走动着前进,温柔的杀意甜美地侵蚀了苏尘的内心。
怎么办怎么办——
真的没办法了吗?
“对不起……我错估了实力,早知道就……”
耳畔传来伊莎贝尔充满歉意的叹息,然而,苏尘此时并不想要听到这些。
“不,你已经很拼命了……而且,你没有任何需要向我道歉的必要。”
将伊莎贝尔扶稳,苏尘怒目瞪着妇人,焦虑抵达了顶点。忍耐着破口大骂的冲动,他将伊莎贝尔护在身后,对方前进的步伐像鼓点一样敲击在他的心脏上。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能想到的办法只有一个,但是,那绝对是愚蠢至极、超脱常识的判断,光是这可能失败的后果就让他觉得过于荒诞无稽,而且,那失败的结果也是对伊莎贝尔那份坚持的亵渎。
回想起数小时前的场景,且不论被肢解的自己是怎么复活的,但已经死过一次的现实真切的存在着,而复活的自己所拥有的权能也是货真价实的。
仔细思考起来,自己使用出那种力量的时候,正是已经死过一次的情况。被肢解的躯体恢复原状,应该消失的意识也好好的存在着——
结论已经显而易见了,就算是愚蠢的他也明白了这点。
在死亡之后,他的「牌语」就会解放出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这是什么……破烂的能力啊。”
就算抛弃了常识,这种猜想仍然无比荒谬,几乎可以被称为梦呓。但如果在这前提上进行思考,不论是他们想要抓住的自己的原因,还是自己复活的现象,都能就此解释了。
微微有些发凉的手指抚摸着喉咙,理性上完全不想承认这样的事实,但可怕的现状却让他不断的发抖。
但是……如果判断出错怎么办?
只有一次的实例并不能作为可靠的参考,甚至其中有着他看不到的限制——
就算没有判断出错,在这种地方使用的话——那些普通人怎么办?能逃得掉战斗的余波吗?
给出的决断令人窒息,他不由得再次回头看向伊莎贝尔。
看着一点点靠近的妇人,伊莎贝尔再度努力着牵动手指,满溢着的月光泛起微微的波澜,却在一瞬间就崩溃着消散。
“啊啦——”
妇人微微眯起眼睛,然后,她胸前的天平再度失去了平衡。
所以,必须要这么做了吗?
他掏出一直藏在衣兜里的玻璃碎片。
动作让伊莎贝尔有些疑惑的转头,看向苏尘手里的事物,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她轻轻握住了苏尘的手,在他惊讶的目光中,伊莎贝尔的表情闪过一丝悲恸。
“不……”
然而,这时候的苏尘没有听到那声音。
——只要用这个碎片刺进喉咙,一切就会结束。
但若是真的死了的话,自己会怎么样呢?
是会如之前一样,再次展现那强大的力量,还是再无法触及那幸运的垂怜,就这么永远的沉睡?
头一次,苏尘觉得自己做出了正确的决定。毕竟没有更好的选择让他做出决断了,思来想去,也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些问题吧。
这么一想,也没那么难下手了。
“——”
“真是可惜——明明你也一样的美丽呢。”
并不在乎苏尘那复杂且痛苦的内心,妇人走到了两人面前,她望着在苏尘身后的伊莎贝尔,安静地说。
突然吹起燥热的风,仿佛回到了原来的空间,蝉鸣和叶子的沙沙作响声再次响起,与妇人全无情感的话语相重合。一阵奇妙的预感涌上苏尘的心头。
“住手啊——!”
天平歪斜的刹那,只有数秒的时间,甚至没有去注意妇人与伊莎贝尔的余裕,此时,他所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
我也想,好好保护一个人——
保护她——!
因此,尖锐的玻璃刺入皮肤。
完全没有体验过的感觉袭来,剧痛像电流一般窜遍全身,明明还站立在地面上,身体却仿佛变得轻盈。
“喂——”
身边传来一个尖锐的、类似悲鸣的声音。
意识已经模糊,不知道都是谁发出的声音了,思考被搅乱成了碎片,血液把眼前染成了红色。
好痛啊——鼻子和嘴巴失去了作用,液体和气体从喉咙逐渐泄漏出去。
失算了,割喉这种死法真的太痛苦了。
明明有更要紧的事情,但蹦到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濒死的每一秒,都似乎在告诉自己,他应该有多么后悔。就算是已经做好了觉悟,但真正的想法仍然是这么幼稚。
——傻到没边了,即使是到现在,自己还在迷茫吗?
意识的悬崖越来越近,但时间却又被无限的拉长。明明是很难受,又很痛苦的事情,但现在的心情却诡异得很不正常。
跌下意识的悬崖,并不存在的风声划过耳畔。迎着吹拂在心灵深处的风,他突然笑了出来。
这是只有苏尘才能做到的事情啊。
然后——
血液飞溅着,把晦暗的天空染成了血红的一片。
日与月的眼睛注视着大地,红色的海潮吞没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