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深,恨之切。
恐怖体简介
No.74 酸
触觉/心理、物理
我的心是一个空空的玻璃杯。
当你对我微笑,
一滴透明的水珠便落入杯中。
当你悄悄握住我的手,
便又有一滴水珠落入杯中。
当你在夕阳下向我告白,
透明的水滴再次落入。
当你拥抱我、
亲吻我、
在我耳边倾诉爱意,
一滴、一滴、又一滴,
水珠不断落入杯中,
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当你将戒指戴在我的无名指上,
当你向我许下一生的誓言,
当你环抱着我进入梦乡……
水滴一滴一滴,接连不断,
啊,
我的玻璃杯已经被装满了。
每天早上,
看到你在我身旁酣睡,
我便将玻璃杯拿到阳光之下,
看着阳光的照耀下,
盈满的液体散发着七彩的光芒,
那份美丽令人陶醉。
但是,
你看我的眼神逐渐失去的热情,
你到家的时候不再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吃饭的时候不再会夸奖我做的饭好吃,
饭桌上你不再会主动寻找话题逗我开心,
家中只有电视嘈杂的响声,
只有沉默。
一滴粘稠的液体落入杯中,
沉到玻璃杯的底部,
散发出灼烧我心的炽热,
盛满的水从杯口溢出,
沿着杯壁滑入一片漆黑。
不!不要!
不要污染那杯水!
你开始不让我再看你的手机。
粘稠的一滴再次落入。
你不再露出笑脸,
一滴。
不再准时回家、
一滴。
不再和我共度周末的时光。
又一滴。
粘稠的液体不断流入杯中,
热气腾散、
水从杯口不断溢出。
副驾驶座位的高度变了、
内衣上渗出的别的牌子的香水味、
夜晚不再躺在我的身边......
玻璃杯中的液体越来越粘稠,
就像油脂一般,
永远失去了清澈的光泽。
“我们离婚吧。”
你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终于,
我的玻璃杯中不再有一滴水了。
我拿出那杯粘稠的液体,
举到你的面前,
透过玻璃杯看着你的脸,
看着它在杯中模糊不堪的样子。
为什么?
为什么你的表情如此恐惧?
我现在只是要把从你那里得到的东西还给你而已——
这一杯满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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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部分:
金属侧滑门随着一声脆响滑入墙中的缝隙里。
那狭小而黑暗的房间再次向我敞开。
我迈出一只脚,踩在黑色的绒毯之上,没有任何声音响起。
——我又来到了这里,一如既往。
这间房面积有多大?未曾有过测量它的兴致。至少比一间电梯宽敞,但还不如“学校”里的禁闭室大。假如我有幽闭恐惧症的话,这个房间可能“恰好”使我精神紧绷,但却不至于立即断线崩溃。当然,这不过是我的臆测,毕竟,“恐惧症”这个词早已和进入这个房间的人无缘了呢。
房间内的一切还是那么乏味。
除了地面以外,其他的五个面都是漆黑的墙壁,没有窗户、没有任何装饰和纹路,只有纯粹的黑,就像黑洞,将射入房门的光吸入其中,没有一束光能通过反射逃离。
而地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铺着黑色的绒毯。也不知道是什么构造,踩在上面不会产生任何声音,就算用力跺脚也是徒劳。
房间中唯一的物体,就是一张朝向房门的黑色单人布制沙发。造型没有任何特点可言,仿佛就是实用主义的结晶——只要能坐就行。坐上去感觉不软不硬,无趣到令人咋舌。仿佛是公司在用它提醒你:坐它并不是你来此的目的。
当然不是。
我寻找着最舒服的坐姿,将身体尽量地陷入沙发的靠垫之中,右腿自然地搭在左腿之上,悬空的右脚轻轻地甩掉套着的医院用拖鞋。至于这姿势优雅与否?反正也没人看到。况且接下来的时间里,舒适、优雅都将变得毫无意义。
“萝塔斯大人,抽取工作即将开始,您是否做好准备?”从唯一的光源——敞开的门口处传来年轻男性的声音。想必是科研部的人,没有向里面张望而选择了站在门旁喊话,还真是有礼貌呢。
“嗯~告诉老头子,随时可以开始了。”我回应道。
“好的,开始抽取程序马上开始,门即将关闭,请您在房间内耐心等待门再度开启。”男性回应道。
随即,白色的长方形光块逐渐变窄、变成长条、变成一道缝,紧接着随着清脆的闭合声,房间中便失去了一切光芒。
黑暗,完美而纯粹,没有任何的光亮搅动这份浓稠的黑色。
同时,长久的寂静。只有自己的呼吸声、自己的心脏的鼓动声显得格外动听。
接着,能听到唾液在口中流动的声音。听到唾液被吞下的声音。听到衣服摩擦沙发的声音。听到皮肤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听到关节相互摩擦的声音、眼皮和眼球摩擦的声音、血液在血管里流淌的声音……感官不断地变得敏锐,好像大脑在搜寻着自己仍然活着的证据一般。
首先消失的是空间感。房间仿佛融化在黑暗里,原本禁闭室大小的房间似乎无限地扩张着,变得犹如宇宙般宽广,我就像在宇宙中飘荡的石子。而又似乎是在无限地缩小着,四周的墙壁紧紧地贴附在我的皮肤上,整个房间变成了我的外壳。我在何处?我在哪里?何处是上?何处是左?连重力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接着是触觉。我不再感觉得到衣服和皮肤间的摩擦、不再感觉到沙发传递给身体不软不硬的触感、不再感觉到上唇和下唇相互的压力、舌头抵着下牙床的触感……我的身体融化了,化为一团烟雾、一滩液体、一个幽灵。
然后是听觉。我的呼吸、我的心跳、我关节的活动、我血液的流动……曾经尖锐的声音不再触动我的耳膜。甚至耳膜的概念也已经不复存在了,属于我身体的一切已经融化,自然它们产生的一切效应也一并消失了。
到这时,我已经什么都不再剩下了。视觉、嗅觉、味觉、时间的流逝……这些让我和世界相连的感觉皆已消失,“我”和这片黑暗已经融为一体了。
那么,我真的还活着吗?作为“萝塔斯”的个体是否还存在吗?
当然存在。
我还在思考。我还在回忆。我还记得我的梦想。我还有需要拯救的人。我的意识还在跃动。我在这里。我仍然活着。
当我和一切物质存在切断联系,我的意识反而如同得到了解脱,可以尽情地思考。在这片黑暗中,许许多多的回忆在“脑”中复苏、闪过。无数的情感自其中涌现、重演。
我再次看见另一个我脸上的泪水滴落,她绝望的呐喊声回荡在耳边。她把枪口对准自己、扣下扳机,她的身影、不,那是我的身影、和我重合的身影,随着空间一并扭曲、撕扯、聚缩,然后化为一粒黑色的小球落到地面。她的身影消失不见,只留下从光滑的弧形切面向外溢着鲜血的两支小腿倒在地面上。那时的情感再次涌现。我其实已经明白了,那正是我的结局。所谓的“二重身”,其实就是我自己,是未来的我,失去了一切的我,那就是她悲哀的终焉。
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自己的结局呢?
“佳思敏会死”,紫袍的“占卜师”诉说着寓言,它的声音化作电流,无情地在我的耳机里响起。它在最后的一分钟里摆脱了命运的束缚,满足地仙逝。我却被告知正处于名为命运的漩涡中心。我现在究竟是否摆脱了命运的束缚?我不知道。只能任凭情感在黑暗中不断四溢。
也许让我一无所知才是幸福的。
巨大的金色圆环浮于空中,犹如日冕。9000单位的能量、空无一物的“门”。这是恐怖体给我们的预告,它似乎非常自信,想在享受胜利前提前用绝望腌渍我们。被告知的命运说,我不会死在那里,可我要打破那份命运,那现在的我有能力迈过这个考验吗?我又能保护好我爱的人吗?
我该怎么办?
金色的巨人伫立在我的面前,不倒的巨像、难以逾越的山丘。我对着那座山无意义地扣动着扳机。其实我的内心早已放弃——我不可能打倒它,我到底在做什么呢?作秀地证明我抗争的勇气吗?明明我想的是“自己不可能命丧于此,一定有人会来消灭它,这是我的命运。”多么可笑,我本应该去反抗命运……却在绝望面前把自己交给了命运。何来得反抗呢?我依然还是命运的奴隶。那漆黑的少女如我想的那般出现,用双臂将我抱起——一切如同命运安排。阿涅莫奈,为什么你会那么强呢?你为什么能轻松地反抗那让我绝望的存在?我什么时候也能如你般拥有反抗命运的实力呢?你明明不知道自己的前路在哪里、手握《记录册》的人明明是我啊……
我也像拥有那份力量。
“萝塔斯大人,抽取程序结束了。您可以回病房了。”男性的声音突然响起。
光芒再度映入眼中。一瞬间,我的灵魂仿佛重新落入肉体的容器之中。依然是那个狭小而黑暗的房间、不硬不软的沙发、翘起的右腿、落在不远处的白色拖鞋。一切未曾改变过,时间仿佛不曾流逝过。
我刚刚想了些什么?已经完全忘记了。就和时间一样,什么都不曾发生,只是一瞬间的失神。但是我知道,那些正是我的恐惧。
我再次失去了我的恐惧。
这些恐惧将会变成我的装备、我的武器。
我用脚勾回拖鞋,重新套上。站起来步入长方形的光芒之中。
……
【三天后,守夜者公司总部20F,科研部,科研部部长室】
“斯坦因博士,防护服和子弹的话,按照惯例您派人送到我的住处就可以了吧。没有必要让大病初愈的人自己跑一趟吧?”依然穿着住院服的萝丝随意地坐在部长室待客用的黑皮制沙发上,微笑着问道。
“哼、大病初愈。故意穿着个住院服到处跑,我看你精神得很。”科研部部长,年过七旬的斯坦因博士用洪钟般声音说着。他的左侧脸颊处留着大片不平整的烧伤疤痕,但经过植皮治疗已经不是非常明显了,只是左脸鬓角附近烧光的头发无法复原。不过他本人似乎也不在乎这点,没有戴假发遮掩。
斯坦因博士习惯性地托了托鼻梁上镜片圆圆的金框眼镜,走到贴着墙的衣柜旁,边打开衣柜边说:“没有必要也不会把你叫过来,我也不会平白浪费我的时间。”
“先是防护服……”接着他拿出装于透明包装中的衣物扔到他空空如也的办公桌上。“那个、什么……衣服的外观你可以自由修改的,不会影响性能。你要的话随时向部里提,我明白你们年轻人都爱美……”
“嗯~我明白,我对现在的样式非常满意。”萝塔斯果断地打断了博士的话。
“是吗……那好。然后是这几盒子弹。嗯……这是……我看看……存在稀释弹、看看你起的破名字。这盒是精神、还是什么意识干扰弹……”博士接着拿出几盒如粉笔盒大小的塑料盒,一盒一盒垒在桌子上。
“就这些,省着点用,这回抽取的数量不如往常。”他提醒道。
“啊!就是这个。这个是我叫你来的原因。”他再次拿出外观一样的一盒外子弹,托着走到萝塔斯的面前。
“啊~也就是说,是新的子弹吧。”萝塔斯装做惊喜地说道。
“没错。别忘了写使用报告。啊,在这之前,记得给它起个好名。”博士伸出手将盒子递给萝塔斯。
“好的。我明白了。”萝塔斯接过盒子捧在手上,感受着它的重量。
“I.D.的变化就是你们内心情感的变化,不过这种变化之间的联系尚没有规律可循……虽然我没有时间研究这个课题,但是它确实很有意思。以后说不定能有别的研究员来研究……萝塔斯,最近心境发生了变化吗?”
“嗯~有什么变化呢~我会试着回想一下写进报告里的。那、现在我可以走了吗?”萝塔斯用微笑敷衍着,站了起了。
“哼。那就赶紧走吧,别在这浪费我的时间。”斯坦因博士转过身去。
“啊,对了~”萝塔斯叫道。
“嗯?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博士又转回身来。
“您有没有大塑料袋啊,一下子给我这么多东西拿不回去呢~”
“啧……等等,让我找找。”
……
那是什么子弹,我从拿到的一瞬间就明白了。
那是另一个我的遗物,不,也许称为“遗志”更合适吧,那里面承载着的大概都是她的绝望、怨恨之类的东西。
但可笑的是,我却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它,多么讽刺……萝塔斯啊、另一个我,我现在踩在你的尸体上呢~你的痛苦和挣扎与我无关,但是你的这份力量我确实收到了。
我拿出了那发子弹,黄铜色的金属弹壳上嵌着纯黑的弹头,将它填入枪膛。
瞄准镜里,全身裹着黄色防化服的肥硕人形一颤一颤地、漫无目的地前进着。身体被黄色的胶衣的裹得严严实实,只能分辨出这个人形恐怖体型胖于常人和背后背着的圆筒状物体。不过从胶衣手套和靴子的接合处不断溢出的透明的油膏状液体大概也能明白,那胶衣里面装着的肯定不会是正常生物了。
恐怖体缓慢地移动着,溢出的透明液体在它身后留下长长的黑色的印记,似乎和地表发生了某种化学反应。
“萝塔斯,需不需要我上?”耳机中传来佳思敏的声音。
“不。佳思敏,我说过今天由我来测试武器吧。”
“哦,明白。”
正好,这个恐怖体看着就和佳思敏的拳头相性不太好,就拿它来试枪吧。
我的指尖触碰扳机。
说起来,那个老头子让我给它起个名呢~
起个什么名字呢?另一个我?你会管它叫什么呢?
无心弹(Heartless),怎么样。
我扣动了扳机。
瞄准镜中,恐怖体的身体自命中处扭曲塌缩,转瞬之后,直径约一米的球状空间整个净空。随后,不再受到恐怖体操控的剩余部分则受到重力纷纷落下。那胶衣的内容物如同破裂的水球般四溢到地面上,把地表染成黑色,冒起了白色雾气。
“哦哦哦!萝塔斯好厉害!”耳机中传来佳思敏的吵闹声。
“作为复健运动来说,还不太够呢~”我用轻松地语气回复她。
这回,我不会再变成你了。我握紧了枪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