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蝉鸣还未完全消散的夏末。
摇曳的青绿树叶中藏着太阳的影子。
清爽的和风拂过了世上的一切。
我抓住九月的尾巴，在那时犯下了第一桩罪行。
被害者是邻座的，一直欺负着我的那家伙。
已经忍无可忍，在最后的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向他反抗。
尊严什么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拥有过。
但是只有金钱被夺去什么的是不可容许的。
那是被母亲教育过的，非常重要的事情。
论力气是绝对比不过那家伙的。
所以我在颤抖的手中死死地握着锋利的小刀。
并没有想要杀死他的打算。
但回过神来时，视野却已被鲜血浸染。
我一定是疯了。
第二个人是在很久之后了。
大概过了有一个月吧。
学校什么的根本不敢去。
只将自己封闭在昏暗狭小的房间内。
似乎没有任何人注意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前来询问的，只有我那咳个不停的生母。
还有令人厌烦的讨债者。
真是不爽。
明明是那混蛋欠下的债，为什么要由我们来偿还。
好。决定了。
下次那家伙再来的时候，把他也杀掉就好了。
反正也不会有人来审判如此罪恶的我。
那样的话就只能由我自己来......
结果，很轻易地就杀掉了啊。
在狭窄的楼道中。
不停摇晃闪烁的黄色灯光下。
冰冷的尸体与手握匕首的我就在那。
为什么......我明明是抱着至少在人生的最后做一些有意义的事情的想法才......
可实际杀了人之后，心中却没有半点满足与成就感。
只是充斥着不安。
仿佛躺在地面上的尸体会突然爬过来扼住我的喉咙般。
还只是夏末的夜晚，身体却在不停地颤抖。
......
这里已经待不下去了。学校就更不用说了，也不能连累母亲。
干脆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吧。
反正这条杀人犯的余命也没有半点价值了。
在那之前就利用这仅剩的时光，去做些正常活着的人们所无法做到的事情吧。
如此决定之后，我留下字条便出发了。
而后杀死的那几人，大多已经记不清了。
只模糊地记得。
有放跑过因生活而偷窃的梁上君子。
也有教训过为博他人同情乞讨的健全之人。
有盯上过灯红酒绿下的赌徒与醉汉。
也有追赶过行骗的商人。
直到我遇到了那混蛋......
即便只是远远地看上一眼，我也能立马认出他。
那张脸就算是化成灰烬我也不会忘记。
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的决定。我拿出血迹斑斑的匕首跟在了他身后。
曾于脑海中构想过几百次的场景现在就在眼前。
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也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简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可我却......
迟迟无法下手。
即使再怎么煽动内心中憎恨的情感，再用尽全力劝说自己。我也始终无法朝那背影挥下刀刃。
回过神来，已经被包围了。
落入圈套了啊。
全都已经暴露了。
从一开始的时候。
看着戴上手铐的我，那家伙露出了狡猾又安心的笑容。
很轻易就能明白的事情。
......
“这就是全部了。”
“......”
“听过之后，有什么感受？”
“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
“是吗。”
昏沉的天空。
昏暗到仿佛要将这个世界压扁一般。
往日的光辉如同甜蜜的谎言般不再。
一切都烟消云散之后，我待在这个世界的理由也就失去了。
世界从来都不是什么美丽之物。
脑海中尽想着些“正确”的事情。
我已经厌倦了啊。
“为什么又回到这里来了呢？”
“还有......必须完成的事情要做。”
“那两人呢？”
“这里已经不需要她们了。”
“我跟你之间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知道。”
世界是如此冰冷。从身后的墙壁上，第一次得知了这种事情。
身边的他，身体也在不停得颤抖。
肯定对于他来说，不管在哪里都是一样的吧。
因为已经无处可逃了啊。
“再多告诉我一些吧，那之后的事情。明天，就是最后的期限了吧？”
“算不上什么期限。正常生活着的人们无论是谁都无法定我的罪。在那钢铁的牢笼之中我得到的并不是什么惩戒，而是救赎的光芒啊。就算到了那十字架上也是一样的！”
“光......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你又如何呢？”
“我......我不知道。”
迷茫是肯定的。
“这是命运，我逃不掉。未来已被我丢弃在深井中，看不到任何的光芒。当我第一次目睹那自由翱翔于天际的石像鬼时，便不由得地意识到了。啊，我也是那样的怪物啊。”
所以那个时候才会......
“不管是谁都在指责着我，用卑劣的语言。可那群家伙真的有这么做的资格吗？他们所做的事情与我所做的有哪怕一丝半点的区别吗！在那审判的圣庭中，却不存在哪怕只有一个的圣人！”
......
“世界是如此的不协调甚至本末倒置。但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命运。我将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全都称之为命运哦。我早已做好接受这个结局的准备了。”
“可你有没有考虑过......你所做的事情，至少那在我看来，是绝不能称为正义的事情。”
“哪有什么正义不正义的。杀人犯什么的，不早就到处都是了吗。”
“......果然我。”
他的视线死盯着阴暗的地面，一刻也不曾动过。
“至少我不觉得自己错了......但谁又说得准呢。寻找其他的道路什么的，我也早就厌倦了。在这残缺破败的世界之中，想与他人心意相通简直是天方夜谭。”
即使试着伸手去触碰星光，也会被其灼伤。
“改变不了的东西如此之多，能改变的只有自己自身。可那对我来说连希望都算不上，却似惩罚的鞭打。”
所述之言，不过此意吧。
“那身于此处的你我，又算是什么呢？”
“不明白......手中只有武器的我们。不管做些什么，都只会伤害彼此不是吗？”
不对，肯定还有什么意义的。我与他的相遇......
“武器什么的......舍弃掉不就好了吗？！”
“舍弃不掉啊！已经扎根于内心了啊，名为心意的利刃。”
“心意......那样的。怎么会......”
闪着光的什么东西划过了他的脸颊。
我想那一定不是眼泪吧。
“救赎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于这数平方大的牢笼里啊！我已经找遍了，但什么地方都没有。世界宛如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管做些什么，它都只是在贪婪的吞食着一切......与其那样，还不如将我钉死吧！钉死在那十字架上！”
蝉鸣于人的呐喊混合在一起，编造成令人厌恶的空洞回响。
于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样的话，就两个人一起逃走吧。”
“诶......两个人一起？逃走......什么的，怎么可能......”
“可能的哦。如果是现在的我的话......能做到。一起留在这荒芜的世界里吧。到一个没有任何人能打扰的地方。那里的话，一定不会再有眼泪与悲伤了。也不会有任何人来擅自决定你的生命了。”
“莲太郎......”
“已经不被任何人理解的你，和我。唯有将自己放逐这条路了不是吗？然后......在想死的时候就干脆地死去吧。你的生命是由你自己决定的东西啊。”
“......真的可以吗？”
“嗯......”
轻轻地点了点头。
黑暗的暖风飘荡而来。
可是，真的可以这样做吗？
“还是算了吧。”
“诶......为什么？”
风停下了。
蝉鸣却还在不断加重。
“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我觉得是你的话，一定能理解的......为什么要拒绝啊？！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你就会死去的啊。就算如此也不要紧吗？！”
明明是如此严肃的事情，嘴角却不自觉地显露出了笑意。
“嗯......不要紧。我已经决定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要在那十字架上度过。而且，我也已经答应过那家伙了。”
“......那家伙？”
“莲太郎。对不起，就算是我们，就算是在如此接近的同类的我们之间......也永远不会相互理解的啊。”
石像鬼屹立于我们之上。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甚至令人心生怨念。不过这样也好，这也会成为世间永恒不变的事物之一。”
“光......难道说。”
“不管穿梭于多少个世界都是一样的结果。就是这么的不讲理啊。未来、希望、幸福什么的，根本不存在于任何一个角落啊。都是幻象，是人类聊以自慰的产物。”
从那一刻就意识到了。
石像鬼和我一样。都是不被世界认同，必须消亡的存在。
不被任何人理解，却无法因此逃离名为他人的地狱。
“所以我会死在十字架上。而莲太郎，你要继续活下去，活在这个不讲理的‘世界’上。真是活该啊......不过这一切都是对你不听劝告擅自接近我的惩罚啊。”
“为什么要这样做......”
嘈杂的蝉鸣戛然而止。
象征明天的钟声已被敲响。
“呵......”
他的时光，早与夏天一同结束了。
“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啊......”
头顶的石像鬼向着遥远的星空发出一声长啸。
风再次流动起来。
“即使是现在，我也在想着如何杀死你的事情。不断祈求着所有人都能获得幸福的世界。与此同等的，我也期盼着所有人都能去死的世界。”
我仿佛看到了还活在那个夏天的少年。
“很矛盾对吧......很不可理喻对吧！但全都是真的哦。诅咒他人是能让我感到愉悦的事情。一直打磨着菜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用它捅穿他人的肌肤。”
死死握住匕首的他，向我刺了过来。
“在我的眼中，世界是多么的荒诞而美丽啊。美丽的甚至让我想要亲手捏碎它。”
你也和我一样，一样的一事无成啊。
“很奇怪吧？肯定在你的眼中......不，不管在什么人的眼中。我都只是只彻头彻尾的怪物。”
所以，你才选择了独自离开吗？
风在我的手中得以停歇。
如果你是怪物的话。那我又是什么呢？
黑色的书页翻动着。
现在，格拉法伊就在这里。
但是又稍稍有什么不一样......
不过没关系，要做的事情都是一样的。
未完成的事情.....就由我来完成。
“......”
光已不在的世界。
太阳却冉冉升起了。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枪响。
石像鬼发出痛苦的哀嚎。
这里也只剩下我与它了......
但它也终会消失，只因怪物是不被允许的存在。
它所传达的事情令我疑惑。
它所发出的声音使我烦恼。
于是便理所当然地翻开了手中的书。
黑色的格拉法伊。
“至少......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吧。”
......
原本空白的书页。现在的我也能看的一清二楚了。
但在那之上书写的文字，会和那孩子看到的是一样吗？
稍微有点担心。到了这个地步也非做不可了。
毕竟......这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呼......”
深吸一口气之后，我念出了铭刻在那黑色书页上的文字。
“你的罪......无法被赦免。”
......
只有如此简短的一句话。我合上了格拉法伊。
感觉轻松了不少。
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个世界。
唯有星空依旧如初。但它又显得过于美好，以至于更加突出了在那之下，这个世界的空洞。
黑暗无止境地填充着这个世界。
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了......但即使回去了，要做的事情依然一件没有。
我的生活完全被静谧所吞噬。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情吗？”
像是在自己质问自己一般，声音直接由内心发出。
“看起来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吗？”
“不知道，或许没有。”
想不出理由啊。
“但是，在我的心中。有着另一个不同于你的声音，它在指使着我这么做。所以，我必须......”
“即使你的所有努力，最终都会背叛你。那样也没事吗？”
......
“好不容易才到手的这份力量。真的只是用来做这样的事情就足够了吗？”
“......烦死了！用不着你来教我做事。”
“呵呵......”
黑色的魅影终于隐去了身姿。
接踵而来的，却是两人的脚步声。
“已经被察觉到了吗......没想到七羽也会在啊。”
在那脚步声完全接近我之前。
让手中的格拉法伊回归到世界之中。
阴暗的黑风扬长而去。
“未泽......光吗。我会好好记住这名字的。”
直到再会的那一天为止......
......
“莲太郎......为什么会在这里？”
藏起来是没有意义的。
“谁知道呢......我醒过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了，不一直都是这样的吗？即使与我的意愿相违背。”
“是这样吗......”
“莲太......”
七羽似乎有什么事情想说，却只是踌躇地看着我。
“......怎么了吗？”
究竟是什么呢。我应该很清楚的才对......但是为什么呢。脑海中就像有把打不开的锁一样。
“不......没什么，不用在意我。”
她失落地低下了头。
“那石像鬼和光呢？没和你在一起吗。我和七羽就是听到那个声音才急忙赶来这里的......可为什么......”
“我也是刚刚才惊醒过来的。不过并没有看到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哦。”
“是吗......”
艾拉的眼神中始终带着怀疑的目光。
果然不会这么容易就骗过她吗......
虽说我本来就不是很擅长撒谎。
“明明欺骗自己就那么容易？”
“......那和这是两码事。”
心中的声音又在作祟。
“总之你没事就好。格拉法伊上也没有记载这之后的事情了......也就是说，可以看做光的事情已经完美解决了......吗？”
“挺好的不是吗。”
我望着艾拉所追寻不到的，那阵灰暗的风。
“至少又有一个杀人犯，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今后该怎么办。
“诶？啊......确实是这样没错。等等，你要去哪？”
但那起码是由我自己来决定的事情。
“当然是回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