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闹钟响起。
窗外传来几声清脆啼鸣。床上的我俨然如一只惊弓之鸟般醒来。
有什么分明在脑海中存在着。记忆中却又不存在它的身影。
“早上好。”
她坐在床边。
一无所知地诌笑着。
你脑中此刻所想,我又怎敢擅自揣摩。
头发、爪牙都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过去的我,仿佛就这样被留在了昨日。
是那样令人恐惧的速度。
“艾米丽......我的名字,你知道吗?”
我望着她。渴求着那口中尚不存在的答案。
然后注意到了。
那目光中转瞬即逝的迟疑。
“Rei。我当然记得了。是Rei啊,你的名字。”
“Rei......是吗。那就好。”
别过的视线,寻找着落点。
不管是以什么样的形式。
至少还有人记得、眼前的她还记得。
几乎连我自己都快要忘却的名字。
风铃飘荡的夏野。形单影只的稻草人饱受日炎折磨。
“好了。你还在磨蹭什么,今天不是还要去学校吗?”
“诶?”
假期,明天就要结束了。
记忆中似乎有谁对我如此说过。
被催促着,我下了床。
冰凉的地面。从脚趾开始,使我的神识恍惚了一瞬。
黑色的裙纱。像是在诱惑着我追逐你的背影一般。
紫罗兰渲染下,晨光也变得柔和。
一如往常的餐桌。
明明没有什么特别的,但现在却又显得尤为特别。
触碰过后的指尖,染上了朦朦胧胧一层灰色。
“......”
你将什么东西敲碎。
扑通一声、进到了透明的玻璃杯中。
我在坚硬冰冷的木椅上坐下。
“给。这是早饭哦。”
异色光芒下。桌面因它泛起涟漪。
椭圆的黄金,被浸泡至澄清的浊水之中。
你那眼神,分明是不容许我有任何怨言的眼神。
树影与窗帘。
摇曳的光芒。破碎的蛋壳,与令人作呕的味道。
“对对。还有这个,记得要带上哦。”
白鸟过隙。阳光下,以我捕捉不到的速度。
自她放下那寒铁在桌上之后的数十秒。只有齿轮行走的声音在回响。
“这是......什么?”
“献给爱人的玫瑰。”
“为什么,要给我一把手枪?”
“你这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
艾米丽邪魅地笑了。
“路上小心哦。”
枪械,与转瞬销声匿迹的她。
不知名的鸟鸣从窗外枝头发出。
仅仅伸手触碰到它,温度便瞬间被夺走。
“果然不行。”
为什么要让我带着这种东西。
堂风吹动了桌上的紫罗兰。
明明是一处缝隙都不存在的牢笼。
游离的尘光、与永恒的时钟。
我品味着单调的音色。
思考着什么。
......
不需要鞋子、不需要校服、所以也不需要手枪吧。
我什么都没带上,仅仅是和平常一样。
电线杆的顶部居住着乌鸦。
深红的眼眸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
但我其实并不认识路哦。
只是在漫无目的地走着。
艾米丽从未允许过我离开那里,自我记忆的伊始便是如此。
石桥下河流清澈、稻田间麦芒摇曳。太阳的光辉在其中闪耀。
从门庭下布满鹅卵石的小道、到潮湿松软的泥路。再至青苔泛滥的古桥。
高楼顷刻间拔地而起。
注意到了身后,踏在我足迹上的脚步。
人影。在万里晴空下逐渐增多。
还只是太阳初升、向日葵尚还迷失方向的时刻。
“快跑!”
众影尘嚣。白色少女的身影为何在眨眼的间隙中如此清晰。
名字、询问的话语都没有留下。
回过头、步入中年的男子正用枪指着我。
“既然你什么都没有。那就去死吧!”
甚至来不及反驳。
枪口火光乍现、子弹打穿了我的头颅。
群鸦受惊吓四散飞走了。
流淌的鲜血映入眼帘。
为什么?
我扪心自问,却不得答案。
“所以说。不好好带上枪的话,是不行的哦。”
从恍惚的光景中复苏。
眼前仍是同早晨一样的她。
邪魅的笑容与眼神。
永远也不会改变。
碎成两半的蛋壳,杯中剩下的黏稠残液。
桌上盛开的紫罗兰,窗外过隙的飞鸟。
“为什么。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东西不可啊。难道现在的世界不是和平的世界吗?”
“是啊。”
比羽毛还要轻浮。
“正因为是和平的世界。所以才更需要这样的东西啊。”
从她口中说出的话语。
“不是的吧......”
“这全都是为了你好哦。”
趁我低头沉思的时候,艾米丽再次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眼前留下的手枪依旧冰冷。
白鸟啼鸣。振翅而起的和风吹过稻田里的麦穗、扶摇起不知望向何处的向日葵。
化作桥洞里的风与溪水一同流往大海。
我重复走着相同的路。
只有一对脚印的泥路。
电线杆上伫立的乌鸦也不知去了何处。
人影、堆砌起来便是城镇的影子。
双手死死抓住艾米丽给我的手枪。
谁也没注意到我。
仿佛早已习空见惯。
高架桥下,阴森的小巷。
堆放有腐烂的尸体,家畜为寻觅食物而聚集到这里。
水果摊的老婆婆和我打过招呼,在我手中放下了一个红苹果。
但其实我与她素不相识。
当她转过身的时候,我看到了那别在腰上的手枪。
心脏在一瞬间停跳了。
我突然开始发疯似地逃亡。
没被任何人注意到的我。
摇晃的视野余光中瞥见了所有人手中拿着的。
同我一样的,同那老人一样的。手枪。
然后我终于明白了。
所有人都拥有着的东西。
所有人都能轻描淡写做出的事情。
像之前那样。
所以我才会拿着这样的东西啊!
明明没有要伤害的人、也没有受到伤害的人。
那又为什么这样的东西会......
“喂!”
急速驱驰的双腿。想要带领我逃离这不明正体的恐惧。
“不能跑这么快哦。”
却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
是穿着制服的警察。
“太好了......”
放下心来的我。却再次瞟见了别在腰上的手枪。
一切又是从哪里开始的呢?
“小心!”
听到声音的瞬间,我循声回过头去。
灼热的轨迹在眼前撕裂了空气。
我碰巧躲过的东西。不偏不倚地径直射在了那警官的额头上。
“到底......是怎么了啊!”
开枪的人是谁?我不清楚。
然而有人死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谁也没注意到,即使鲜血已染红他们的衣襟。
死去的他眼望着天,又仿佛是在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也,要装作视而不见吗?
自然摊开躺下的尸体、腥红之花在那之下盛放。
“这边!”
又来了。这个声音。
是水果摊的老太婆。
她弯下腰似乎在取着什么东西。
但下一瞬间。
她掏出枪击穿了我的头颅。
回过神,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浓雾蔓延开来。视野逐渐被无止境的灰白所覆盖。
她拉着我的手,似曾相识的身影。
“艾拉?”
陌生的名字于脑中浮现后脱口而出。
但也只有名字而已了。
“快点!要开始了。”
少女带我来到那黑暗的小巷。
恶臭与尸体堆积的地方。
漫天大雾下,谁都无法注意到的地方。
“要开始了。是指什么?”
她蹲下,示意我不要出声。
不明白。
正当我因不解少女的用意而不知所措的时候。
地面开始震颤。
四面八方传来了轰鸣声。
有枪响、有履带碾过地面的声音、有火炮击中建筑的声音。
但我究竟也分不清了。
到底哪边是真实,哪边是虚幻。
一声声巨响,仿佛在我耳中炸裂。
象征末日的光景,是一座座倾倒的大厦。
为什么。有形的事物都难逃毁灭的命运呢?
我看到了。
那化为灰烬的繁华。残留的遗迹之下,是藏匿军火的宝库。
是赖以生存的地基。
“去学校吧。这里已经结束了。”
我颤抖着。持枪的手却宛若石膏。
“那东西,要拿好了。没了它,你就什么地方也去不了。”
现在也逐渐能理解。她那话语中的意义。
“你没有吗?这东西。”
朴素的白裙。使她身体无法藏匿或携带任何东西。
“没有哦。所以我才会帮助你。”
“是吗。”
再问下去也是多余的了。
艾拉。
她并没有过问我的名字,我也无心得知她的名字。但是我却知道。
“那边,也要开始了。走吧。”
她纵身一跃带我跳进无底的深渊。
身后尚存光明的小巷转瞬被炮火吞噬。
有什么结束了、便会有什么开始。
不变的事物却仍不会改变。
“人得活下去,就必须要拥有武器。武器是为了杀人而制造出来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用。不能杀死别人也就毫无意义。故此,战斗吧!开枪吧!为护卫自己的生命而去杀死他人吧!”
他自说自话地沉浸于自己对武器的演讲之中。
铮亮的镜片后,那双眼球布满了血丝。
“没有武器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死死握着的手枪,随他臂膀的动作不断上下挥舞。
但那过分夸张的架势,也在数秒后完全停止了。
有人开枪杀死了他。
寂静维持了不过一会。
暴动,也可美其名曰革命。
总之之前安安分分端坐课桌前的学生们,此刻全变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他们开始一刻不停地骚动起来。
男学生踢翻了桌子。在一片混乱中对着不知名也不知所在的假想敌胡乱开火。
女学生四处逃窜。有的死去,有的活下来。不变的是枪口的火光从未停歇。
事到如今,当初是谁先开的第一枪。这种事情早已无关紧要了。
教师额头上的窟窿。甚至连一滴血液都无法再流出了。
尸体被践踏到面目全非。
谁也无法幸免。
在枪林弹雨中做着无用的挣扎。
我和她。
目睹着如同末日般的光景。
然后我才渐渐明白,她口中所说的和平。
流血的维和仍在持续。
直至有人从课桌中掏出一架机关枪。
最后高歌不断的交响曲开始演奏。
窗户被粉碎。玻璃屑与鲜血一同飞舞着,在那如梦似幻的虚光中。
一个个冒烟的坑洞被打在黑板上。
污秽了的水手服。白帘下,地板已血流成河。
所有的一切,都因那火药作成的子弹毁了。
然而鼓膜上回响的耳鸣却久久不能消散。
“我要活下去,只有我能活下去。我要杀光所有人!我必须活下去!”
仅剩的生命,拿起机关枪对准了我。
“这里也,已经完蛋了。走吧......”
“已经,足够了吧。”
艾拉想带我离开,却发现我已凝滞在原地。
前进或后退。
“够了吧。到底想杀死多少人才肯罢休啊!”
不管什么都做不了的我。
目睹了一切的我。
终于举起了手中的枪。
“......”
艾拉没有阻止我。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
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吧。
至今为止,她究竟是用怎样的目光......
“好啊。来吧,你我之间能活下去的人是谁,就由手中的东西来决定吧。”
时值青春年华。如梦初醒般的懵懂生命。
未谙世事便已被染为血色。
可我就连否定那黑暗的命运,这种轻而易举之事都无法做到。
指尖开始颤抖。手中握的,仿佛只是冰冷的铁块。
要评定谁先犹豫的话,我早就输了。
“已经......够了吧。”
让闹剧在这里结束吧。
干脆的枪响。一声接着又一声,没有拖长的尾音。
连聒噪的耳鸣都消失了。
我的心上,被开了一个空洞。
扣下的扳机上,却多出了她的一根手指。
“艾拉......为什么?”
少年倒在机关枪下。
胸前的伤口急速愈合。
冒出的也只有硝烟,没有鲜血。
“艾拉?我的名字,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才对。Rei~”
扣下扳机的人,既是我。也是艾米丽。
但这种平摊罪责的想法本身便是罪恶。
我们践踏了生命,无论轻重。
脱力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将手枪移交到了她手中。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太让我失望了,Rei。”
艾米丽将夺走的东西重又对准我的脑门。
理由什么的早已没有意义。
“我受够了!快让一切都结束吧。”
我跪在地面,宛如一个死刑犯般向她哀求到。
“你的软弱还是没有丝毫改变啊。”
不指望她能带来任何救赎。
抗拒也好,连她的眼神我都不敢直视。
已经被逼迫着接受了太多不愿接受的东西。
“不能开枪杀死别人的话,就和坐以待毙没有任何区别。”
艾米丽说出这话的时候,我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穿过了我的身体。
打碎了身后的地面。
疼痛、悲伤,那样的东西完全没有出现。
我只感到了解脱。
“但是没关系,我会帮你脱离苦海的。所有你杀死不了的人,我都会替你清除干净的。所以......放心吧。”
我没能看清她的笑容。
随她的话语一同进到我头脑中的,只有无尽的黑暗。
沉溺。
这也是,你口中没能说出的和平吗?
坠落,死去的白鸟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