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习惯起了恍然若失的早晨。

头发、指甲。都生长到了我无法控制的程度。

心中的空洞不知何时已被肉块填满。胸口膨胀隆起的双峰成了恼人的累赘。

身体似乎擅自改变了模样。原来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

忘乎所以地思考着毫无意义的事情。

不经意间,就连悄无声息贴近我脸颊的她都没注意到。

已经怎样都好了,我自己的事情。

清晨的花儿总会沾上露水。上帝也在我右眼睑的正下方,留下了同样的东西。

然而为我舔舐去它的,是艾米丽纤细柔软的舌尖。

“好甜。”

仍不满足地看着我。

盘踞于我身体之上的艾米丽,绯红的眼眸向上仰望。分明是向我渴求更多甘露的眼神。你继续说道。

“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无名指与中指在发梢间游走。

停留于裸露出的肩头。

描绘出了锁骨的轮廓。

“Rei,你终于......真是具美丽的躯体啊。”

不停地伸着舌头。

擦拭去我脸上不存在的残迹。

温热的吐息与柔滑的触感弄得我有些发痒。

“不行......”

想将从内心发出的声音传达与你,看来还尚需时日。

似乎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无用的事情。

你突然转而将那鲜红的毒蛇侵入到我的舌根深处。

趁迷幻的瘙痒感还未从我心头散尽之时。

撬开不堪一击紧闭的唇齿,你向着更深处发起进攻。

“......不行!”

于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光影。不得正体的久远记忆。使我对你的殷勤只能感受到痛苦。

“为什么,不行?”

灼热的喘息散去,冰冷的空气充满口腔。

桌上的紫罗兰。不知何时被你换成了白色的残花。

事到如今,却忽觉一阵落寞。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不管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哦......但是。”

你的眼神中,带有如此明显的破绽。这似乎还是第一次。

忧郁,又略带胆怯地注视着我的双眼。

钟摆不应景地报起了时,我看到那下面有一只死去的白鸟。

“我知道了。”

艾米丽如此说着。离开了被褥覆盖住的,我的身体。

下了床的她,双手放到背后,弯着腰对我说道:

“从今天起,你就要步入社会了呢。”

洁白的床上,黑与红纠缠的发丝。格外显眼。

......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大人的呢?

连空洞的耳鸣都无暇去顾及的日子,一天天地增多着。

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想明白地长大了。

活着也好,死去也好。究竟有何区别。

艾米丽又不见了,与往常一样突兀的消失了。

跨越过威尼斯的石桥、在无人知晓的麦田里尽情起舞。

我看到沾血的向日葵,望着天空发呆。

地面下是被埋藏的真相。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少年没有理会我。

继续挥下手中的铁镐。

从额头滴落的汗水,也同他的动作一样。无法停止。

脚趾陷进泥土,清风吹起我如雪般的长发。

却什么也带不走。

我决定抛下他,继续前进。

“我在挖自己的坟墓。”

回过头,金色的稻海。将视野淹没。

黑色的心脏,在手中跳动。玻璃瓶呈在手上,看啊。这就是我的宝物。

似乎所有人都在如此说着。

我也,如此漫步于荒芜小镇的破落石道。

工作、家庭、朋友。那样的东西我都没有。

我只有艾米丽。

乌云将世界染为黑色。

远远看见城镇中心的庞然大物。翻了个身,继续安睡。

没有艾米丽,我大概什么也做不了吧。

凌乱的脚步声。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形成了人潮。

所有人都在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

不仅仅是这条街道上。

四面八方传来的喧嚣,都在暗示这数条河流汇聚的尽头,存在着海洋。

我不愿呆在拥挤的人群里相互推搡。

所以来到了这浪潮的最末尾。

低矮的砖瓦房,屋顶是五颜六色的。

像是在某处见闻过却叫不上名字的古老小镇。

随处可见阳台堆满了花簇,闭合的百叶窗。拉长的阴影与门上悬挂的铃铛。

没有钢琴的咖啡厅,唱片机播放着古典音乐。

而我低着头,将这一切无聊的想法抛之脑后。

所有人手中都拿着与我一样的黑色心脏。

不由得使人联想起某种奇怪的宗教仪式。

杂乱的步伐交错。我想紧跟在某人身后却落得邯郸学步的下场。

嘴唇回想起了她的温度。

后怕之余竟也怀念起那甜蜜的甘美。

仅仅是随波逐流地跟着他们,就能获得幸福了吗?

艾米丽,尽是些你没告诉我的事情啊。

不过,就这样吧。因为是不会改变的。

终于到达的尽头,河流汇聚的中心。从未见过的巨大机械坐落在那里。

那一定是在久远的未来都还存在着的,自过去的过去便诞生的知惠之光。

但那究竟是什么?

身躯是粗壮的树干,触须缠绕着向上攀登化成枝叶。

拥有四肢的他却只是屈膝坐于地面。

看上去还没睡醒吗。

惺忪的睡眼只是匆匆瞥过,它打了一个哈欠。

天空因此降下绵薄的细雨。

而巨大的双眼重又闭上。

地面开了一个黑色的洞。

有几个穿制服的人,在他们的指示下。人潮再度开始流动。

手捧枯黑色的心脏。即使不依靠视力,人们也会拖着相同缓慢的步伐。

一个个跳进那深不见底的深渊吧。

“为什么要这么做?”

内心产生的疑问,现在就被我拿在手上。

原来是这样。

在假装知悉了答案的我的面前。分成了两条不同的道路。

“真是美丽的躯体啊......”

不知为何回忆起了这样的话语。

下意识向画着圆圈在下面的符号的路走去。

“蠢货!”

鲜红的印记留在了我脸颊上。

火烧般的痛楚久久不能散去。

守卫指了指另一条道路。

对啊。我是......为什么连这么基本的事情都会搞错呢。

遮天蔽日的枝叶不存在的时候,乌云也已将世界笼罩在一层灰蒙蒙之中。

而由它掩盖下的人们,被永远困在了黑夜。

所有人都干脆闭上眼睛,步伐却达到了惊人的一致。

我有些不知所措,但只要跟着做和他们相同之事便可以了吧。

如此想着,我也闭上眼睛。

那是真正的虚无。

无光深邃的黑暗。

耳朵能清晰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别人的脚步声、心脏的跳动声。

手中感受到震颤。

那是个皮肤黝黑的男人。身上穿着更为深沉黑色衣服的他几乎快要与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

守护巨大机械的警卫,挥喝着手中短棍将他驱逐了。

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一切。

迷惘却不由自主的步伐,踏进了虚空。

......

下沉着、不停地下沉着。

无垠的黑暗空间,身体却连是否在下沉这种事情都无法确认。

装有心脏的玻璃瓶摔碎了。

晶莹的碎片扎进手掌。黑色的肉块也不知丢失在了何处。

视觉稍微恢复了一点。依靠仅存的,从遥远某处传来的些许光亮。

我的周围,堆砌有无数尸体。

血红的色调,使眼中一切看上去都那么暧昧不清。但尚且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他们同那时一样闭着眼睛。让人不禁产生或许还活着的错觉。

但确实是已经死去了吧。

心跳也......我找不到他们的心脏在哪。既不在胸口、也不在手中。

只是与我相同的、玻璃屑扎进了掌心。

自那之后过了多久呢。时间的概念开始变得混淆不清且没意义。

身体感到疲惫,干脆就在尸体的山丘上躺下。

当我这么做的时候。

终于注意到了头顶那硕大的深红眼眸。

才想起来,她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我。

然后,也明白了。将黑暗照亮的,那无谬的光芒,仅仅是出于她的恶趣味。

得知、注意到那目光的一刻。首次感觉到了生命的跳动。

那是真正回响于胸膛的,心脏的鼓动。

一次、两次。

随之而来的,是地面也开始震颤。

还远不止如此。似乎是想这么告诉我。

黑暗中,虚无的墙壁变成一扇门缓缓打开。

世界正在向下倾斜、为了将一切送往火炉。

即使伸手也不可能有人来抓住。我明明知道,却还是在做无用地挣扎。

向头顶、注视我的眼眸。

不可能存在的地心引力拽住我的双腿。

热浪与熔炉。

张开的血盆大口中,满是贪欲。

我看见尸体,不分男女种族地陆续葬身火海。

同时细数着,还有多久才会轮到自己。

身后谁人撞到了我。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一切都还是原状。

天空依旧阴沉。

停歇的阵雨使色调看上去更像是黄昏。

手中令人心安的那东西也仍存在着......

突然感受到的鼓动、是从左胸的正下方发出的。

瓶中早已空无一物。

我有些紧张。

口舌不自主地感到一阵干涸。

我停滞在原地,一步也无法向前了。

撞到我后背的女人,绕过我继续前进了。自她之后的人也全都如此。

低着头闭上眼睛的她们,根本无法察觉我手中丢失与胸口多出的东西。

但总有人会察觉。

警棍抬起又抬落。

看似有规律地敲击着手掌。

那声音,与我的心跳重合。

紧接着是全身的血脉。

不知何时,意识到了手中怀揣的寒铁。

令人窒息的节奏、像一道电流。所有的经络都快要为之癫狂。

再也忍受不了的我,随手抓住了一个正从我身边经过的无名女人。

将枪口抵在她的太阳穴上时。

我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

你温柔地捂住了我的双耳。

不发出任何声响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我的眼眸。

瞳孔被同化在那浸泡的颜色之中。

连促使我如此兴奋的声音也消失不见。

视野却格外适应这令人陶醉的色调。

我仓皇地将她手中的心脏占为己有。

谁都没发觉到的、然后她的尸体,再次回归到那黑暗的无底之洞中了。

谁也没有发现的、谁也没有发现......

注视着我的深红眼眸,如今也同样注视着这深渊。

是没被察觉、还是装作视而不见呢。

守卫放过了我。

至今还留存于脑海中的想法,只有回到那个家中的冲动了。

回到艾米丽的身旁......

我对她竟抱有如此依恋,连自己也感到吃惊。

不知不觉中,回程的脚步慢慢加快了。现在就想去到她的身边......

抢夺而来的心脏早已抛弃在了不知何处的垃圾堆里。

背后是逐渐模糊的城镇轮廓。

这种地方,不想再来第二次了。

早上还闪耀着太阳般金色光辉的麦田。现在也徒剩月光下,暗淡枯萎的秸秆了。

突然从远方逼近的警笛声。是由城镇那边传来的。

我一头扎进失落的稻穗国度中。

然后,看到了他。

早上遇见的少年。

他挖好了坟墓,并将自己埋葬在其中。

发现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只将脑袋露出地面。

他也,紧闭双眼,却与那时候看到的人们与我有着什么决定性的区别。

我远远看着仅剩脑袋的他。

脑海中浮现出雨水浇灌在他头顶的画面。

警笛声愈来愈近。

随后,黑色的汽车将他永远埋藏在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