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在肆虐。

雷电是凄惨黑夜里唯一苍白的光。

汹涌的黑潮翻滚着拍打在岸堤上的声音远远传来。

又于狭暗的洞窟中胡乱回响。

残虐着我的鼓膜。

左手手掌上用撕碎的布料简陋包扎起来的伤口,又因这弥漫着腐臭的湿气而开始隐隐作痛了。

洞窟外谁的身影徘徊。漫无目的、拙劣又虚伪地模仿着人类。

酸雨洗礼下,金属仿制而成的肌肤逐渐消融。而一同腐化的,还有这颗心脏。

如果明天永远不会到来。有时不禁会像这样幻想,没有了未来的明天就此消失,和那些尚还心存希冀的愚蠢人类们一同溺亡在这无止境的黑夜中的话。该有多好呢。

够了。反正人类什么的。对这世界来说早已没有了价值。

不顾一切地掠夺、引发战争。无休无止地争吵、自相残杀。

我也不过是自认清高的其中一员。等到挥出的利刃刺向自己时才惊觉。任谁都无法逃出这崩坏的连锁、毁灭的循环。

“人类桑......”

她开始呼唤我。意识这才终于清醒过来。然而眼前依旧是被鲜红覆盖的世界。

一切都停滞了下来。时间与空间的概念也于此刻被剔除,却唯独我那握住匕首的右手没有停下。

一次次对准他的脖颈挥下、一遍遍割裂那早已折断的血管。

身体被空虚的恨意所驱使。恍惚间看到了正在死去的他与尚还活着的我都化为白骨的光景。

“够了......够了!人类桑。他已经死了啊......你再做这种事情也没有任何意义了!”

我倾听着她的诉说,并有条不紊地呼吸着带有腥臭的空气。

在灰与白的夹缝中存在着的沙滩上,只有我被染成了鲜红。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迟来的震颤侵袭了全身。

他临终前最后发出的嘶吼如今也化作耳鸣铭刻于鼓膜之上。

与浪潮和风声一同前来,却没有随着这一切散去。

“纱爱。这到底......?!”

回过头,等待着我的却是冰冷的枪管。

“诶?”

反叛开始了。

“不是的......人类桑,不是这样的!”

惊慌失措的纱爱丢掉了手枪。但已经什么都弥补不了了。

几颗雨滴落下,是暴雨的前兆。

灼热与刺痛汇聚于胸口。

我与她之间的联系。恐怕也会因这酸雨的缘故而变得脆弱不堪吧。

“......没事的。”

不知不觉间沙滩旁的岸堤上聚集起了不少人影。

大概有幸存下来的人类所有人那么多。

没有一个人撑伞,也没见一个人戴着兜帽。

远远地看着我们,说着我听不懂的语言。

事到如今已不会再听到“拾荒者”这三个字眼了。也没人会再这么称呼我。

“杀人犯。”

因为我有了新的称呼。

......

拔出匕首。

“人类桑......”

捡起手枪。

“等等!你要去哪里?”

反转的立场。

“别再跟着我了。不然连你也杀了。”

这次换我用枪指着她了。

“怎么会这样......”

想要追上我的纱爱楞在了原地。

望着我那选择懦弱逃窜的身影。直到被暴雨完全吞噬。

“已经......回不了头了。”

将手枪收进口袋时摸索到了余下的一块面饼。

不好的回忆就此被勾起。

洞窟里潮湿的空气已将它软化。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有如岩石般坚硬了。

腹中不断传来的悲鸣催促着我快点吞下它。

吞下他曾活过的证明。

但是我做不到。

即使身体贪婪地渴求着一切,内心却会将所有污秽倾盘吐出。

暴食过后的嘴中,留下了血腥的气味。

“差不多到时间了。”

向外望去,丢失了最后光明的暗淡雨夜仍在持续。

然而当我行至洞窟口时,暴雨竟奇迹般地停歇了。

远方的天际即将拂晓。朦胧的雾气笼罩于海面之上。

自岩石上趟落的雨滴,总让我误以为是朝露。灰色的云层已经覆盖在头顶。

我去往浅滩。那里什么都没剩下。尸体也好、幸存下来的人类也好、拿枪指向我的人造人也好。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已在昨夜的暴风雨中消亡了一般。

只徒留我一人,于此感伤。

“......”

这种事情根本毫无意义。我只是将世界抛弃了,仅此而已。

最后抓起一把受潮的黄沙。又倾洒向地面。权当是为他所做的弥撒吧。

随即我便奔赴海洋。

自浅滩一步步深入向未知的黑海。

就像那时纱爱所做的一样......

纵然海水淹没至大腿,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黑夜没能将我留在过去。

如果......如果人类注定是没有未来的话。那至少我还能决定自己的未来。

向着连水面都静止了的视野里。无数没有目的地彷徨的蝉群在肆意嘶鸣。

身旁一同前行的众鬼与浓雾化为一体。

然而此时此景,却又让我忍不住想起与你共度的时间。

只有这份思念我无可奈何。

冰冷的雾气冻僵了指尖。

沉浸在最后美好中的我,直至掏出了口袋中最后仅剩的那把手枪。

“我早就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所以这是最后一次了。”

最后一次、举枪指向生命。

拉下保险栓,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一阵寒风经过,吹散了雾气、驱散了蝉鸣。怒号着的众鬼也化为幻影。

却唯独我,还被留在这漆黑的海面上。

扣下扳机的手枪,没有发出应有的火光。

子弹也没有贯穿我的头颅。

一切都还照旧。没有解脱、更无救赎。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呢。”

手枪抽出的弹夹中。没装有一颗子弹。

从一开始我就不曾有过弹药。也不会有上膛的打算。

我只是想借此来威胁别人。没想到到了最后,却将自己也欺骗了吗......

“这种东西......这种东西!”

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啊......连朝自己开枪都做不到。

身后传来了水花溅开的声音。

“见鬼去吧!”

我把枪高举过头顶。想要将它掷向无边的大海。

“等等!人类桑。”

熟悉的声音。

她阻止了我。

“把它交给我吧。”

从身后温柔地包裹住我的身体。夺走了手中没有子弹的枪。

“已经不需要了吧。这种东西。”

回头再见她的身影时,我竟差点没忍住眼中的泪水。

“让我来替你处理它吧。”

她像之前那样用双手捧着、然后轻闭上眼。

手中的东西便不知何时化作尘光消散而去了。

“纱爱......”

“终于,肯直呼我的名字了呢。人类桑。”

“我......我......”

喉间突然变得哽咽起来、连话都快说不清了。

“......”

然而她却告诉了这样的我。已经不需要任何琐碎的话语了。

纱爱拥抱了我。

用那机械作成的、却又温暖无比的身体。

“已经没事了......人类桑你啊,什么错都没有哦。”

东方的天空终于破晓。久违的光明倾洒在平静的海面上。

黑暗逐渐消散,死去的海洋如今也变得褶褶生辉。

“但是我......”

“将一切全都抛之脑后,好吗?”

“真的可以吗?”

“至少对我来说,是做不到责怪人类桑你的。”

“......为什么要跟到这里来。”

“昨天......我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情。”

而现在,我也终于有勇气来向她回以拥抱了。

“本来,应该是向救了我的人类桑表示谢意的。可那时的我......居然做出了用枪指着你这种事什么的。”

“......”

不知是我的错觉还是什么。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口高涨的鼓动,也能听见那平静的呼吸声。

然而却惊觉眼前她的存在越发虚无缥缈。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我希望人类桑你能活下去。”

“嗯。”

“×××××,×。”

......诶?

意识到不对劲的我推开了纱爱。

“这个,是我的运行日志。上面记载着自我与你相遇之后的故事......我想把它送给你。”

纱爱一如既往地微笑着。将那本她一直拿着的,厚重的书交给了我。

“幻听吗......”

我将信将疑地接过了书。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

说起来......

“你身上的伤口,似乎已经全都愈合了呢。”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事情呢?

“嗯。”

我翻开日志的第一页。

是空白的。

“你还真是不可思议的人造人呢。”

我好像从未怀疑过她的身份。

继续翻到第二页。

也是空白的。

“感情丰富到和人类几乎一模一样。”

“......”

再翻到第三页,还是空白的。

“原来早在几百年前,人类的科技就已经能做到这种程度了吗?”

“人类桑......不,×。”

“诶?”

我不停地继续翻着,却只有空白的书页从眼前闪过。

“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

“纱爱?!”

仿佛看见了灯笼草爆裂时的光景。

我抬起头,眼前只有无尽的汪洋。

她,消失了。

手中的日志已停留在最后一页。

那上面刻印有我熟悉的文字。

“ILOVEYOU”

记忆中某些最为重要的部分正逐渐剥离,深藏于最底部的过往却被挖掘了出来。

我从绑腿中抽出匕首。是昨天用过的那把。上面还沾有他血液的气味。

我一直将它带在身上。寸步不离。

将它从刀鞘中抽出。血迹斑斑的银铁上刻下了一个字。

莲。

“喂。你在那做什么呢?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