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人们不是常说终有一死吗?把死当做人生的一部分也是理所当然。”
凝滞的时间中,我与她。
“但真是如此吗?”
墙壁上,秒针却仍在行走。
那一切不过是我的幻想吗?
“总有一天都会死的哦,无论你还是我。”
“......”
即使说出口,也无法传达那样的话语。那时的我,如今也沉默着。
“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不是很可怕的事情吗。”
我想起刚才所见夜空,月光也藏在云后。
“然而依旧满不在乎。人们制造着有关未来的美梦。联系起原本无法连结的羁绊。并以此无知的生活......我想不明白。”
她直直望着我,眼神仿佛死去般呆滞。
但是歪着脑袋,她渴求我赋予的答案。
“别说奇怪的话了......根本不像你啊。是受了七羽的影响吗?”
“和七羽姐没有关系。”
她还想说些什么,终究还是抿住嘴。摇晃着低垂的脑袋。才放弃似的继续说道。
“这每一天,不......或许真如你所说吧。一直以来,你都是如此看待七羽姐的吗?”
“......”
我的存在在她面前显得苍白。
或许连回答与狡辩都是无力的吧,她没有停下。
“七羽姐她、似乎决定不退学了呢。这全都是你的功劳啊,莲太郎。”
“挺好的,不是吗?”
“嗯。只是......”
先前为什么没能注意到呢,她那雪白,不仅仅是光泽。在这毫无生气的灯光照耀下,发梢的干枯与杂乱现在看来尤为明显。
“最近她看我的眼神。总像是带着某种强烈的敌意。”
“你多心了,单纯只是错觉吧。”
“错觉......”
枯萎的眼神。在凝视着桌面的时候渐渐死去了。
铃的话语并没有在脑中留下印象。我只感到局促。沉默的她对我施加着无形的压力。
“对了......想喝点什么吗?我去给你拿。”
想要逃跑的我,赤足感受到地板的冰冷。又是沉闷的脚步声。与之前听到一样。而我与她,似乎也与那时没有区别。
“不要去。”
她站起来拉住我左手的衣袖。
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微弱力量。她仅仅想引起我的注意。
我有些恍惚了,右手还放在半拧开的把手上。她也沉默着,只是用那微不足道的力量束缚住我。
“......”
“把七羽姐拜托给你,果然不是错误的决定。”
而在那桌前,第二天夜晚。我背叛了这一切的话语。
“人死了之后,究竟会去往何方呢?”
她想继续之前的话题。
“......哪里都不会去哦。”
不论过去,还是未来。那时的话语,直至现在也不会改变。
“因为人类就是人类。也只能是人类,即便死了也无法成为什么别的东西的。”
那抓着我的手从衣袖上滑落,然后陷入茫然。
“哪都不会去吗。
“是啊。也哪都去不了啊。这样的话,还真不知道该是悲伤还是欢喜呢。”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有些担心,和往常不太一样的她。
眼神中流露的悲伤现在看来也并非错觉。
她闭上双眼,那悲伤也化作淡然。摇了摇头。
“不。只是最近,慢慢接触了七羽姐之后,才开始考虑这些问题的。但果然还是不能理解啊。”
那白色的微光、与浮于半空的尘屑相映衬,如萤火虫一般飘荡在她身旁。
“想要去死的每一天、随时可能消失的明天。”
缓缓睁开眼。蓝色瞳眸散发着诱人的荧光。
我深知自己无法回答她的任何疑问。
“想好,喝什么了吗?”
她仍旧只是摇头。
“谢谢。但是,也该是回去的时候了。”
温热的两手重叠在一起,她用力推开了门。
“莲太郎。遇见你没有后悔可言。正因为有你在,我生活下去的每一天才会被拯救。再见了,明天见。”
铃婉拒了我打算送她的请求。于玄关回过头来道别的她。说着这般深刻的话语。只是那时的我,仅仅当成了久远日常中微不足道的不协调杂音。不祥的前兆是注定的。世界却是永远处于不停崩坏之中而已。
关上门时的沉重声响。伫立玄关木然的我。稍显燥热的季节里死一般的冰冷如今也在仅我一人的地板上蔓延。
......
白粉笔敲击黑色画板。
手中尖锐也在空空如也的笔记上留下点断墨痕。
风也没有。毫无意义打开的窗户外。蝉鸣声在万里无云的晴空下逐渐变得稀薄。
死了的话,死了的话。就连想见的人也见不到了。
我转过视线向右后方的座位上,那里也有同样的视线注视着我。
还在为昨晚的事情耿耿于怀吗。
炎热的空气像是炙烤去了一切生命。整个教室只有一人老成的声音在回响。盖过了蝉鸣,在这刺眼烈阳下,也只会显得耳中嘈杂。
铃也,直到刚才还是一副认真的样子。现在却停下手中的笔。瞪大了那双胜过蓝天的瞳眸。
究竟是什么呢?能如此吸引她注意的事情。
顺着她的视线,我向讲台的方向看去。
那是谁来着。记不住名字的同班同学。现在,他正站在离教会了他一切知识与道义的黑板最近的窗户前仰望遥不可及湛蓝的一切。
肯定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他了。
“现在还在上课中,在那边做什么呢?”
像要张开翅膀般伸展着双臂。
一阵风吹了进来。他转过头看了一眼茫然望着他的我。
然后他笑了。
爽朗地笑了。
仿佛盛夏的阳光将那脸颊照得没有一丝阴霾。
是与那季节相称的笑容。
意识到不对劲的老师跑了起来。
座位上坐着的同学全都一拥而上。挤在那窗台的附近,不断探出头去一睹那地面的景象。
我看到了,他俯身向自由的那一刻。
而又不仅仅是我,她们也一定见证了那光景。
紧挨窗户的我,就在数米远的地面上,倒在地上的他的身体下不断蔓延而出的鲜红全都映于眼中。
不久,像是压抑已久的尖叫声终于爆发。
留在座位上的只有我们三人。
铃那双瞪大的瞳眸,眼中空无一物。冷汗从那侧颊滑落。
七羽仍旧只是盯着我。
虚假的不安消失了。
那慌乱隙间混入耳中的嘈杂似乎也与寒风一同远去。
我知道的,那时的他。只是错把地面当成了向往自由的天空而已。
雪国之上,拥抱艾拉的七羽。身临其境的眼前光景如今也有如梦幻。
雪是白,由古至今从未改变过。
看着沉溺于七羽怀中的她。岁月的痕迹寻觅不见,只有悲伤在胸中之心徒增。
这身体逐渐年老力衰。到了能再与你相见的那时候,一定。已经丑陋到连自己都厌恶了吧。
“所以,我们才创造了那个世界不是吗?”
那是,正确的吗。
“已经,不需要悲伤了。莲太郎。”
世界的形状趋于扭曲,向它的中心蜷缩着。一切又开始混淆不清,雪也在加重着负担。
古老的钟楼,对观测着它的我撒了谎。
半空中,摇摆不定的格拉法伊。
......
“到这里就可以了吧。”
夕暮照进半掩的玄关。铁门与石阶依旧冰冷。
铃点了点头。然而踌躇于原地。刻意隐藏起的右手只是从背后抓住我的衣角。
那绯红也洒在她苍白的颊上,看不出有半点血色。
我楞了一下。
白色的校舍墙壁昼间令人目眩,却抵不住她咳在掌心的鲜红蔓延。与那时地面上流淌的血是一样的......
青春什么的一文不值,躺在地上又或许早被清理掉的尸体可能是想告诉我这件事情吧。
践踏生命什么的,我说不出口。
早已结束了的过往,在脑海中不断盘旋。如今她幼弱的身体只是抽搐着。
“没事吧,你怎么了?”
铃没有回答。精神被苦痛折磨,连听取我的话语都无暇。
瘦小的后背,颤抖止不住。
“莲太郎。今天我也......”
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傍晚无人的街路,她用恳求的眼神畏缩般望着我。
“不行,只有今天。你必须给我好好回家。”
“......”
无言与无形中。那眼神向我施加着压力。
她不愿妥协。
“只有今天......既然我已经答应了你不去医院,你也必须得答应我要好好回家休息。”
“就一会也好。”
“不行,我不会让步的。”
“怎么这样......”
风铃因晚风飘荡不停,我看不到街巷转角后藏匿起的身影。
“你也注意到了吧。”
“什么?”
“从前天起就跟着我们的,那令人操心的家伙。”
“是吗,你也注意到了啊。什么嘛,原来你也没想得那么迟钝啊。”
从那时起,七羽到底是带着怎样的目光注视我的呢。
没能对铃说出口。想要利用她的信任的事情。
“我说啊,莲太郎。既然不能去你家,那样的话。要去我房间吗?”
“诶?”
铃似乎变得不再胆怯。
原本只是被扯住的衣角,现在。连我的手也牵起。将聚在一起吃晚饭的家人,跟踪我们的七羽全都抛诸脑后。
在玄关与楼梯处绕过佣人的眼目。回过神来时,我已被带到她的房间里。
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
脱掉了鞋子的她,一转眼扑到床上抱起了枕头。
“终于、终于。”
被遮住半边脸庞,红霞却掩盖不住从那泛出。
“终于做到这一步了......!”
溢于言表的兴奋。仅仅在她房间站着不知所措的我,也终于久违地看到她这般情绪高涨的样子。
“啊啊,抱歉。莲太郎,请随意坐吧。”
她的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恰好就在我身后。除了这和床以外,还有张桌子。
那上面什么都没摆放,像是刻意不留下任何东西般收拾得很干净。
看起来实在不像正值青春的少女,还是位大小姐的房间。
阳台吹进了略带寒意的风,吹起了白布的窗帘。我在椅子上坐下。
“铃,你已经回来了吗?”
门口传来的声音使刚坐下的我一惊。女性的声音,大概是她母亲吧。
“嗯。回来了哦......”
铃也有些愣住了。床上的她,椅子上的我都尽量不去发出半点声响。
“难得回来这么早啊。晚饭,要怎么办?”
她母亲刻意将声音压得很低。隔着门,大概只能用温柔来形容了。
但是对于话语来说,又实在是过于脆弱了。
“抱歉。现在不是很有食欲,别管我了,你们先吃吧。”
我在铃的房间里,就在仅隔一门的对面。如果知晓了这一切,她母亲又会有什么想法呢。
铃至今过着怎样的家庭生活我不知道。不过看来,我来过她房间的事,还是永远成为秘密的好。
“......是吗。”
铃的母亲只回了这么一句话。
而后坐于床上的铃也一言不发了,仅仅怀抱着枕头。刚刚脸上浮现的红霞也归于暮色。
似乎还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放弃一般地离开了。响在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在她的房间里也能听到。
“这样好吗。果然我还是回去好了,留在这也只会打扰你休息。”
我先开口了。
“......没事的。”
夕阳流连于阳台,风声也清晰。几片没能完全枯死的树叶落在那里。
“再说了,你打算怎么出去。”
“这个......”
确实是没考虑到的问题。但是,仔细一想,这之后迟早会演变成麻烦的事态。
“安心待在这吧,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到晚些时候就放你回去。”
“......”
“还是说,莲太郎讨厌和我在一起?”
不是这样的。
这种问题还真是狡猾啊。却没等我回答出口,门外传来的男人的声音打断了我与她之间的窃窃私语。
“铃,你在里面吧。把门打开,我想和说几句。”
母亲之后是父亲吗。
她有些慌张了。
“诶......现在吗?可能,稍微有些不方便呢......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