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老师，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教研科的老头子朝我一声大喝，这才把我涣散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听着呢。”我坐直了腰，正面承受着集中在身上的几对目光，教研室狭窄的空间此时更令人喘不过气来。
“你该如何解释丢下负责的Estudiante（协徒）不管的事？”坐在我侧对面的老太婆用笔帽敲着台说，“要不是范凯恩教授反应快，那得有多少Estudiante（协徒）受害？”
“我承认自己考虑不周，”我尽管态度诚恳，但语气却不失强硬，“但公主大人和莱莱妮同学也是我的学生，我无法丢下她们不管。”
“但事实上你也没起什么作用吧？”坐在左侧的中年男人讥讽地翘起嘴角道，“最后还不是公主大人把你和莱莱妮·莉莉救下了？你与其是去救人，更不如说是去拖公主大人后腿的吧。”
事情果然变成这样了。
在救援队赶到时，他们在降下的隔离壁后面看到的是仅以一件外套蔽体，一丝不挂的莉希娅和莱莱妮，还有若无其事站在一旁的我。由于莱莱妮死亡的时间比莉希娅长，因此即便成功透过“永劫”复活过来，精神受到的损伤也无法迅速弥补，意识要恢复过来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
得亏莉希娅守口如瓶，隐瞒了“永劫”的存在，解释便顺水推舟地演变成帝国的公主大人击败了对手并同时阻止了融合协位的暴走，而且还顺带救下了不自量力的担当教师。虽然她本人十分反感这个解释，但考虑到我的请求也就勉强接受了，得好好感谢她才行。
“我的报告应该有提及，公主大人去救人时遇到了激烈的反抗，协位“冻土”似乎不受使用者本人控制，对接近的对象进行无差别攻击。而我则担负了诱饵的角色，通过引开对方的注意而让公主大人能顺利接近将协位从使用者身上剥离。”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但你也只能起这作用而已。”
“也是呢，呵呵。”
不怀好意的笑声响起，不大的教研室里瞬间弥漫起欢快的气氛。
“不过主要问题不在这里。”
“没错，虽然“冻土”的测试勉强算是成功了，但其暴走却是事实。”
差点把观众卷进来，还夺走了公主和使用者的性命，你们还真能厚着脸皮说测试成功了呢。
“媒体那边算是压下去了，但主要是教国那边。”
“毕竟使用者是教国的留学生呢。”
“而且还是见习巫女，她可是流星老师你负责的Estudiante（协徒）啊，如果教国怪罪过来，你这责任可不好承担啊。”
“就是就是。”其他教研科成员也鹦鹉学舌般地纷纷同意。
嚯嚯，等到甩锅时就强调莱莱妮是我的学生了呢，还是熟悉的味道。
“到那时即便是公主大人也很难帮你说话吧。”
“你可是丢尽了公主大人的脸啊！流星老师！”
一副要让人为此谢罪的模样，他们恨不得要脱下脚下的皮鞋和高跟来敲我的头。
“没有这个必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回头看去，莉希娅正站在敞开的门后。
“公主大人！”除了我之外，教研室的人不约而同地从座位上起立，他们一改刚才唑唑逼人的态度，毕恭毕敬地低声下气道，“您怎么亲自驾临此地？您有事的话请提前告诉我们一声，没必要劳烦您到这种小房间……”
“客套话就免了。”莉希娅的语气少有的严肃，她径直走了进来，并将一封信函置于老头们跟前的桌面上，“我只是来传话的。”
“既然是传话何必劳烦公主大人————”当目光落在信封上的印章时，教研科的老大当场呆住了，“公、公主大人，这是……”
“教国来的文件，”莉希娅指了指已经开封的封蜡道，“是教皇阁下托我亲手交过来的。”
“教、教皇阁下的！”老大那陷进去的双目瞪得更大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打开确认，在莉希娅的眼神许可下，才颤抖着从信封中取出同样印有教皇钢印的文件，细细阅读起来。
半晌，老大战战兢兢地拭掉额头的冷汗，颤着嗓子道：“已确认内容，劳烦公主大人您了。”于是他将目光转到我的脸上，恼羞成怒地沉声道，“按教皇阁下的要求，此次协位赛中发生的任何事故，教国概不追究，并愿意承担相应的损失。而且……”他反复确认了文件上的文字，然后一字一顿地说，“并希望我们代教皇阁下向莱莱妮·莉莉的负责教师问好。”
“那么各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没、没有了，既然教皇阁下不追究的话…...各位有异议吗？”老大用眼神向余下的人征求意见，不出所料所有人都机器人似的频频摇头。
“流星老师，还不赶快感谢公主大人？”然后就把气撒在了我身上。
“感谢公主大人。”我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朝莉希娅鞠了一礼。
“毋需答谢，流星老师，”莉希娅的视线越过我的肩膀，从左自右在教研科成员的身上扫过，“你只是做了你该做的。”
于是，在教研科成员的怒视下，我终于能离开这个煎熬之地了。在离开教研室一段距离后，我低声向与我并肩而行的莉希娅问道：“你一直在外面偷听？”
“不要说得那么难听，”莉希娅鼓起脸道，“应该叫视察。”
“你刚才很强硬呢。”我回忆起刚才那群人脸上的表情，“而且还选好了进来的时机，你学坏了呢。”
“造成困扰了？”
“没，做得好。说实话，挺解气的。”
“我觉得没必要对那些人过于礼貌，”莉希娅愤愤地说，“照他们的说法，比起我和莱莱妮同学的性命，还是“冻土”的测试更重要。”
“毕竟你不是站在贵族那边的，而且莱莱妮也不是本国人，对于他们而言也算是个障碍。只要“冻土”的测试成功，他们就好向上级交差了。”
“真是丧心病狂。”莉希娅不爽地咬住双唇。
“反正有锅也是扣在我头上。”
“说到这点，我有点在意为何教皇会专门写信给我而不是皇兄，”莉希娅疑神疑鬼地翘起金色的眉毛道，“而且从信里说话的口吻，难道老师你认识教皇？”
“莉希娅你这玩笑开的，现在是个人都认识教皇吧？”
“我不是说的那个认识————”
滴滴，是我的手机响了，打开信息一看，我岔开莉希娅的话题道：“莱莱妮她醒了，要不去医院看看？”
诺德尔学院附属医院，离学校距离不远，大概十来分钟的步行路程。
找到莱莱妮所在的病房，敲开门后，只见她正直着上半身坐在床上，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她的侧脸，显得分外苍白。
“啊……老师……还有……”莱莱妮的视线无力地从我身上飘向莉希娅，“公主大人……”
莱莱妮的语气失去了先前的霸气，看来“冻土”对她精神造成的创伤比想象中还大，即使“永劫”能恢复她的肉体，却无法弥补精神的损失。
“我……还活着？”
“是活着，”我拉来椅子在病床前坐下，莉希娅则坐到我旁边，“你和公主大人那时都死了。”
死了？和莉希娅当时的反应一样，莱莱妮惊讶得瞪大了眼，她先是动摇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摁着心脏开始大口喘气。
“老师！你说得太直接了。”莉希娅上前抓住莱莱妮的另一只手试图安慰她。
“必须要让她意识到Diploma（协位）的危险性，这不是靠一股倔劲儿就能忽视的。”我严肃地正色道。
“是我……修行不足……测试……失败了……”莱莱妮抓紧被单，自责地咬牙道。
“不，测试算是成功了。“冻土”的威力估计已经达到了项目追求的效果，本来这个项目就没把测试者的状况考虑进去。”
没错，“冻土”与其说是Diploma（协位），更不如说是个自杀式炸弹，而使用者只不过是它的引线罢了。这便是融合协位，它不是为了Savant（协士）而存在的，Savant（协士）反倒成了它的消耗品。
“我……辜负了……教皇圣上的期待……”被单上泛起点点湿痕，两条亮晃晃的印记淌过莱莱妮苍白的脸，难以想象这就是第一节课上那个趾高气扬的女生。
“我觉得这才是教皇期待的结果吧。”
“诶？”你在说什么啊？莱莱妮转着泪花的双目诉说着她的疑惑。
“我先问你个问题，教皇是什么时候决定让你担任“冻土”的测试者的？”
“大概是……今年的二月底。”
果然是入学前，而且————
“那么你入读的班级也是在那时决定的吗？”
“没错，这都是教皇圣上安排的……这两者有联系吗？”
是在我入职后就立即安排的，打一开始就盘算好的吗？真的是谢谢你哦，教皇！
“恐怕教皇早就预料到“冻土”会暴走吧，而我就成了保险。”
而且教皇可能还不打算让莱莱妮依此成为正巫女，我不打算把这个推测告诉莱莱妮。
“是老师你……”
“没错，是老师救了莱莱妮同学和我。”莉希娅自豪地挺起胸部道。
为什么你会那么得意啊，你姑且也是被救的人吧？
“呵呵……也是呢……我也不觉得这个公主有那能耐……”莱莱妮瞪了一眼那对山峦，冷冷地讥笑道。
“哈？明明是我的手下败将！”
“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认输过。”
两人突然就拌起嘴来了，不过看到莱莱妮逐渐精神的样子，我暗暗地松了口气。
“那么等你好了我们再比一次？”
“谁怕谁呢，那时我一定让你跪下求饶。”
“话先说在前头，禁止使用“冻土”，因为你死了一回，所以会给你弄个同类型的新Diploma（协位）。”反正“冻土”的测试已经完成，也没必要拘泥于让莱莱妮担任使用者了。
“没有“冻土”我也不会输。”
“呵呵，走着瞧。”
莉希娅和莱莱妮相视一笑，仿佛能看到挡在两人之间的坚冰正渐渐溶解。
“啊啊，还有一件事，”我看了一眼手机的信息，“还有人想见你。”
“是谁？”
“罗茜同学，你在外面吧？”我朝着敞开的房门喊道。
“被、被发现了呢。”是之前找我谈起莱莱妮的事的女生，她缩着肩膀，怯怯地移动到门边，手里还捧着一束花。
“探病的话就大方进来吧，你们都是同学吧？外面的人也是。”听我这么一招呼，除了罗茜，还来了几个班上的学生。令人意外的是，里面还有几张贵族的面孔。
“你们……为什么？”没料到会有同学来探望自己，莱莱妮惊讶得合不拢嘴。
“莱莱妮同学没事真是太好了。”罗茜微笑地凑了上来，她和其余的学生都向莉希娅行了个礼，然后转向我，“谢谢老师救了莱莱妮同学和公主大人，要不是老师那时听了我的话……”
“那时的话？”莱莱妮有点摸不着头脑，她不解地歪起脑袋。
“莱莱妮同学每天晚上都会从宿舍溜出去吧？那天我看到了，莱莱妮同学看起来很痛苦，而且走廊上还飘着冰花。”
“啊！那是……”
“你早就察觉“冻土”有严重的副作用了，为了不牵连同学而从宿舍跑出去了吧？”我看了一眼莉希娅，她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果然那天在后山看到莱莱妮，就是她承受不住“冻土”的副作用跑出去的。
“老师！真的很抱歉！我们那时觉得老师不可靠。幸亏老师及时相救，公主大人和莱莱妮同学才没事。”罗茜和其余的学生诚恳地向我低下了头。
“没关系，我没放在心里。”我站起来道，“不过还请你们不要宣传此事，就当是我们之间的秘密吧。”
“诶？小气！我们还想问老师是怎么救下公主大人和莱莱妮同学的，障壁都被冰冻得看不见里面的情况。”
“带点神秘才帅气嘛，哈哈哈。”
不知不觉，不大的病房变得热闹起来了。
莱莱妮看来没料到，居然有那么多人关心自己，她侧过脸去，试图躲开我们的视线。
“那么接下来你们聊吧，记得别聊太久，莱莱妮同学才刚醒没多久。”如此嘱咐道，我便带着莉希娅，准备离开病房。
“老师！”莱莱妮突然把我叫住，只见她含着泪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差点忘了说，谢谢你！”
这就对了，现在你没必要被巫女和国籍的身份束缚，与其纠结过去，还不如多看看身边珍惜自己的人。
“我果然没看走眼。”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呢。”我和莉希娅搭电梯回到了医院楼下大堂。
“老师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你也是啊，莉希娅。”我看四下人少，便拍了拍莉希娅的肩膀道，“虽然有点晚，我想说，你发挥得不错。”
“那么作为奖励，”莉希娅红着脸微笑道，“能回答我一个疑问吗？”
“我能回答的范围。”
“既然老师预料到“冻土”会暴走，那奋不顾身跳下来救人也是计划好的？”
“那倒不是，但我有十全的把握能成功把你们救下，唯一的例外是————”
“唯一的例外？”
“是先救谁的问题。”我摸着发痒的鼻尖说道。
“啊……”听了我的回答，莉希娅匆忙别过脸去，余光可见她的耳尖红得像根辣椒。
从效率上来看，我应该先救莱莱妮才对，这样就不用多此一举，抱着莉希娅去救人了。但那时身体动得比脑子快，一站起来就往莉希娅那边跑了，果然我还是不够成熟啊。
“老师，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该不该说……”莉希娅偷瞄着我的左手细声道，“你说过“永劫”是认识的人托你保管的，那认识的人该不会是————”
“你说认识的人啊……”
我正想着怎么回答莉希娅，差点就和正面迎上来的人撞个满怀。
“啊啊，抱歉，我没注意……”当我一抬脸，映入视野的面容竟意外的熟识。
“老师，好久不见。”面前顶着金发刺猬头的高大帅哥率先向我打起招呼，然后恭敬地跪在莉希娅面前，捧起她的手背就是一吻，“您好，公主大人。”
“诶诶？”莉希娅则显得有点不知所措，她似乎想把手抽回，但立即便忍住作罢了。
“这不是奥莱尔嘛！”虽然身披军服的样子和以前有点出入，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这个把女生们迷得神魂颠倒的男人，果然还是老样子，“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记得你是————”
“奥莱尔·梵少尉，”
奥莱尔站起身，直挺挺地向莉希娅和我敬了一个军礼道，
“奉陛下之命，邀请老师你赴皇宫一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