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临时办公室就交由你们二位随意使用。隔音效果不用担心，而且只要在门把处挂上禁止进入的标识，任何人都不会打扰。有紧急情况的话，就按桌下的通知按钮。相关的内部文件很快就传输到这个办公室的终端上，当然，那些都不能带出去。”
卡尔根带着我和以莉娅进了位于四十五层的一间办公室内，与我处理文书工作的大办公厅不同，这间是单人办公室——也就是如卡尔根这种领导才会工作的地方。
也不知道是哪位领导为我们腾出了空间，也许得去道个歉并且附上诚挚的感谢，看得出来至少不是刑事部的人，我们顶头上司的办公室我基本都去过，不过这间办公室却和他们的一样宽敞明亮，附带很多私人方面的设备——我的目光第一时间就放在了一台咖啡机上。
余光瞥见卡尔根一项项细致地为以莉娅介绍各个角落，文件柜、保险箱甚至连咖啡机的使用都一本正经地介绍了，他时不时会提起手中的拐杖指示，以作强调。
以平时的老卡尔根来说，一定会让我们自己去琢磨吧，我还是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闲话。
不禁腹诽了一句，我捧起办公桌上一个未装任何文件的平板终端，视线则是挪到了我的临时搭档身上。
以莉娅此时漫不经心地跟在卡尔根的身后，用简单的话语附和着他，路过房间边缘办公桌的角落后出手抚试着装饰用的室内花束，对于办公桌上的事物倒是并不热衷。
卡尔根也没有表现出不满，完成了他最后的介绍。
那之后，我和以莉娅不约而同地站在他的面前，听了几句老生常谈的，尤其是连带对我眼神暗示的叮嘱之后，看着卡尔根离开了办公室。
“盯紧这个女人，小心你的处境。”
这是卡尔根几分钟前单独对我说过的话，明明我已经说明了我之前跟这位一点关系都没有。
虽然的确要留意这个外来人，但他话语中隐含的监督任务对我来说是不是太过强人所难了。
长叹了一口气，我端起手中的平板终端，发现文件已经效率极高地发送到了这个终端上，一页页扫视着上面的内容，确认着上面的内容与众A级干员拿到的版本不同之处。
大致也就是多了不少更加详细的损伤描述，伤亡人数报告以及带有特写与专业电子信息分析的照片，我一扫而过，尽可能将多的内容记在脑中。
而我的伙伴，以莉娅·阿西莫夫小姐却一点工作的兴致都没有，卡尔根一走就直接坐在了办公桌的靠椅上面，还轻轻摇动着那看着就很舒适的靠椅，她身体明明很瘦却陷进了座椅不少，可想而知那个靠椅材质有多柔软。
不过同伴这么散漫让我有些不快，我有必要提醒她一句该谈正事了。
“在工作开始之前我有个很大的疑问，为什么要选我做同伴呢，以莉娅小姐？你我在之前就只见面了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吧，凭这点你就觉得我是能够胜任这个麻烦任务的人吗？”
“我当然相信我的眼光了，贝莱。难不成反倒是你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了吗，这可不是个好的开头。”
狡黠地用对我没来由的认可忽去了我的实质问题，以莉娅双手搭在靠椅扶手上，轻笑着回答。
没觉得她会一股脑全抖出来，可是就算我反应再怎么迟钝，也多少感觉到了些什么。
只能暂且不过问了，我手指用力地在屏幕上一划，回了她一句：“艾萨克。这么称呼我就行了，彼此一个称呼姓一个称呼名很奇怪吧。”
“是这样吗，你是觉得你我的关系亲密到可以直呼其名的吗？”
“也不算，只是我实在不想称呼你为‘阿西莫夫小姐’，”我将已经简单浏览完的终端往办公桌上一放，弄出稍微大了点的声响，盯着以莉娅浅红色的双眼启唇道，“当然，如果你觉得不舒服的话，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这算是一个挑衅，但是以莉娅全然不介意，也不去过问我话语中明显的，直指阿西莫夫协会的恶意，反而露出一个笑容摊了摊手表示同意。
“当然，我刚才那句也不是威胁或是质问，单纯很意外罢了。艾萨克你愿意叫我的名字我当然很开心，或者你想叫我什么昵称都可以，更亲密一点的也无所谓。”
“那么就开始我们的工作吧，以莉娅。这份文件我已经大致浏览完了，比起发给干员的版本，除了牵扯到某些财阀势力的地方没有提及，其他部分都多了不少内容，你也看看吧。”
我将拍在桌上的平板递向以莉娅，可是她只是用手指按在终端之上，并没有拿起的意思，只见她挤出一个苦笑，回答我的语气带着无奈。
“你以为我在来第九区之前已经看了多少遍内部报道了？比这份还详细的文件我也看过好几次。放心吧，论重视程度，协会绝对不会输你们漫游者，那群科研疯子可是着急的很啊。”
“所以，有什么隐情可以向我透露吗？”
将这个疑问问出口后，我明显感觉到以莉娅的视线向我的脸上刺了一下，比起不快更多的是惊讶。
“哈”地轻笑出声后，以莉娅饶有兴趣地反过来问我：“明明现在都还没开始调查，有的只是几份调查报告而已，你就已经确认了这里面有所谓的隐情吗？官方消息不是说不排除这些事件部分属于意外的可能性，这一点艾萨克你不打算考虑吗？”
“这话不应该由身为阿西莫夫协会干部的你来说吧。”将以莉娅的反问当作傻话来看待，我继续把话说了下去，“身为机器生产权威的阿西莫夫协会，这种大范围的故障几乎是不可能存在的，还有一种可能是出现了什么很大的设计缺陷，但是这些事故的机器人又不是同一型号，故障的表现也不尽相同，所以也可以排除。”
“换句话说，肯定是什么重要到协会不想向外界宣布，也不想向漫游者开诚布公的秘密导致的，可是不借助官方的身份就也没有办法展开调查，才会派身为冠以阿西莫夫之名的绝对亲信干部来漫游者，确保调查方向在你们的计划之内、监视之中，对吗？”
靠着座椅原地转了几圈——仿佛很乐意耍这种小孩子的把戏，以莉娅随着惯性缓缓停下后，那张白皙的脸庞刚好是正对着我，不过可以明显感觉到她的目光不像之前那样只是把谈话乐子看待，从她抑制不住的轻笑可以看出她已经有莫大的兴趣。
我当然不认为以莉娅此时愿意把内幕全盘托出，只是打算多少刺激她一下，告诉她我可没那么好糊弄，免得把我当傻子一样使唤，这是为了之后的合作能够顺利进行下去的必要之举，我个人认为还是相当合理的。
除了说话似乎有点太直白带刺不太妥当——似曾相识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闪过，大都是以被逐出小组挑选为结局的不快回忆。
已经准备好听她继续搪塞过去的我，却听到了意想不到的话语。
“艾萨克·贝莱，25岁，漫游者刑事部A级干员，上一年指定任务完成数为23件，为全A级干员完成数最多着，标注：‘失败、放弃任务数为0’。个人能力出众，政治倾向良好，毫无疑问是对漫游者有益的可用之才。”
明明手上没有拿着我的个人报告之类的玩意，以莉娅却还是摆着一副平淡的模样，用机械的语气一条条背诵着应该是阿西莫夫内部的某些家伙对我的评价。
“不过经刑事部评定，暂时不给予S级干员评级，原因：团队意识欠佳，少有完成搭档合作任务，与同事交流不足，与其上级曾有过冲突，有待观察与进一步评议。”
抿了抿唇，看上去终于把那些恼人的偏见念完了，以莉娅又重新拾起笑容，旋即对我道出一句调侃：“没想到你还是个问题少年呢，艾萨克。说实话当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完全找不到一条符合这些描述的特质，除了特意戴平光镜遮住眼神之外，我的第一印象其实还挺好的。”
“所以我可以认为你打从一开始就会选择我当搭档吗，哪怕我们在楼下并没有遇到过？”
听到以莉娅念出了那一大段节选自对我单方面评价的话语，我在不禁担心起上面有多少隐私方面的同时，故作镇定地向她询问了一句。
“不，你并不是唯一的选择，协会给我的指定选择人一共有六位，也提供了相应的资料。选择的方法也很简单，那些看上去处境非常迫切地渴望功绩升迁，却又暂时没有什么办法的人。”
我看上去是那样的人吗…
嘴角不受控地一抽动，尽管我已经伸出手轻捂下半脸，但这个小动作大概还是被以莉娅看见了。
“当然，我会选择艾萨克你是看中了你出众的能力，而且我受不了那帮S级干员的傲慢，所以单从能力上来说，你是最优解。”
确实，那帮居功自傲的家伙肯定受不了搭档是个比自己更傲慢的人——我心中腹诽了一句。
并没有因为这句半夸赞的话而骄傲，我将目光投向以莉娅，在说完这话后，就继续玩耍着她坐着的那个悬浮椅子，完全不觉得晕一般地旋转了好多圈，一点要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小孩子吗。
“不过如果只是要能力的话，明明有六个人为什么只能选一个呢，如果小组合作的话那样效率比两个人会高得多吧？是你一时半会儿没想到这个办法，还是说…”
以莉娅并没有把椅子停下来面对我的意思，我也干脆地试探了下去，无论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与我无关。
径直地走到了那张办公桌的后面，站在那悬浮椅子旁，趁着一个巧妙的空隙，伸出手直接拦下了旋转的椅子。
自然而然的，面前这个白发的女人也随着椅子一起停下，飞扬起的白色长发坠下，那双淡红色的双眼不偏不倚地与我对上视线，那抹微微波动的红色之下显露着这个女人的从容，即便是我步步紧逼，她也没有丝毫的怒意，仿佛一切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即便如此，我还是冷着脸，将我心中的猜测向她说出。
“你顾虑的东西太多了，以至于确保不了人数过多会不会走漏风声，所以还是二人合作更加合适，对吧？”
听完我的话后，以莉娅终于很痛快地笑出了声，也不知道忍耐了多久的笑意，才能让她即便是在我面前非常近的距离都可以笑得这么失态，感觉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艾萨克，你的变化也太过突然了吧，简直就像两个人一样，之前遇到我的时候，看上去明明只是个少言寡语的普通小青年，连多说几句话的兴趣和胆量都没有，但现在居然会这么强势地质问我了。”
“...心理医师给我的建议，让我把工作和生活分开。”
“那你的开关还蛮极端的。”
这不是第一次有人说我状态的转变有些大，就连早上都被素子好好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被以莉娅这样第一次见面的人发现，我还是在心中审视了一下自己。
一时找不出接话的理由，即便是工作状态的我也多少有些动摇，松开了放在椅子靠背上的手，在原地稍微滞了一瞬，转向靠椅背后的单向玻璃，望着远处的楼出神，伸手揉了揉眉间，缓解一下眼睛的酸痛。
“艾萨克。”
等到稍微缓过神之后，我侧过身去俯视着以莉娅，她贴在靠椅上慵懒地向后一躺，白发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与我对上了视线。
“约个会吧，去这里最繁华的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