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区漫游者总部，整栋建筑的风格与周围截然不同，艺术家们对霓虹，广告牌和艺术配色绵延的浪漫在这里戛然而止，通体为灰色墙体和单向玻璃并凑成的庞然大物自我隔离于周围繁华的商业街，环绕着一片喷泉广场，数十阶白色的台阶隔开它与街道。
庞大的阶梯此时除了我之外也有四五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不过看制服款式是信息部的成员或是其他部门的文书人员，因此清闲的他们只是提着公文包，三三两两地漫步着，话题想也知道是过会儿去哪里喝杯咖啡吃早餐。
我就没有这么悠闲了，为了无视旁人没有营养的话题，还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超过了他们所有人，在他们“刑事部今天不是大都在休假吗”的嘀咕声中走到最上层，还未长叹一口气缓缓，面前就出现了让我意外的光景。
当我知道白色这种发色是可以出现在年轻女性身上时，那道倩影就已经浮现在了我的视野之中。
女人留着一头显眼的白色长发，身穿黑色军装大衣头上还戴着一顶皮帽，通体黑色的穿着让整个削瘦的身体显得很干练，她此时正背对着我，双手插兜驻足在大楼之前，似乎也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白色头发配一位看身材和侧脸与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女性，这种违和感让我有些头疼。
话说回来为何她不进去？难不成是感应门坏了吗，那得通知一下维修人员。
一边苦恼着从侧门绕路要费多大劲，我一边从上衣口袋掏出终端准备给维修部门通话，并且顺势往前走了几步。
可当我超过那名女性时，感应门很快地打开，两道刻着漫游者标识的玻璃门向两旁收拢，为我让出道路。
这不是没坏吗——将终端再次塞回上衣口袋，我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小心地看向那名女性，可谁知她也向我投以视线，其实也不奇怪，毕竟她的面前就我一个人，刻意避开视线反而很奇怪吧。
“门开了。”
“嗯，谢啦。”
女人冲我一笑并致谢，有这个看正脸的机会我才发现她其实美得惊人，不但有着白皙有光泽的皮肤，面容更是呈现一种很自然的美感，而不是像某些电视明星一样有人工改造的成分在里边，那笑容我有理由怀疑是有刻意练过，让初见的我心跳的很快。
似乎终于从漫长的发呆中回归现实，见门已经被打开，白发女性终于不再驻足，用她戴着皮手套的手一拍我的肩膀，向后招了招手便走入了大开的感应门之中。
压抑住内心的悸动，在排除了暗示这种可能后，我刻意岔开了和那位女性走入总部的时间，和紧随其后的信息部成员一起进入大楼内部，当然免不了接受他们困惑的目光。
“早安各位干员，今天也要为了第九区的安全与宁静而努力。”
刚进门就凑巧地听见每日三次的广播，咧了咧嘴，我将目光移回身前。
熟悉的大厅今天也是一尘不染，擦得反光的地板让每天的工作时间能看到裙装的概率大大下降，无处不在的摄像头，空中漂浮着指示用的圆形无人机，前台机器与人员统一着装深色制服，这充斥着冷色调的庞大空间实在很难想象成“第二个家”。
除了大厅边缘摆放的怎么养都不会死的绿色植物之外，这里的一切都仿佛在哄抢着我鼻腔中的空气，令我头晕目眩。
快步走向服务前台，我从上衣口袋中掏出干员证并在前台的多用机感应屏上一碰，弹出的虚拟屏幕上赫然显示了我的个人信息。
刑事部A级干员 艾萨克·贝莱
今日A级干员第九位打卡签到。
还真是久违地拿了一次前十，看着服务前台的几位女性还刚收好文件，对着镜子梳妆，我内心涌现出不知名的成就感。
尽管这一切的原因都只是恰好蹭到了朋友的车而已。
将干员证往脖子上一挂，我小步走向刑事部所在的区域。
“请等一下！”
在看到七台电梯中仅有的一台呆在本层的电梯缓缓合上了金属门，我奋力喊了一句以便电梯中的人能温柔地为我按一下开门键。
事实上里面的人也做到了，不过方式十分飒爽，直接用戴着皮手套的右手一拦闭合金属门的门缝，然后顺势将门给撑开。
当我看到电梯中仅有的一位乘客时，礼貌的道谢便卡在了喉口说出不来。
虽然看到那只皮手套的时候就有些不好的预感，但是没想到居然真的应验了——那名在大门见到的白发女性正用手撑着电梯门，为我争取了一点时间。
“谢谢...”
“不用，你也为我开过一次门，不是吗？”
本以为穿着这样严肃打扮的女性一定是冷厉不容接近的类型，但意外的是个好人。
白发女性用淡红色的眼瞳与我对视了一眼，与冰冷的穿戴不同，她对我笑起来的时候还是相当温柔动人的，是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类型，可是不知为何我的眉头就是无法舒展开，仿佛雷达一样刺痛着我的神经。
随后女性那笑容就没有从她的脸上消失过，她站在与我对立的电梯一侧，双手放在口袋中，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按下第三十八楼的按钮。
我双手抱臂站在另一侧，祈祷着再多来些人填充一下这空旷的空间，余光还偷偷观察着女性到底在注视我哪里，可是在触碰到她视线的那瞬间，我就像被烫到了一样立刻缩回目光，假装什么也没发生来蒙混过关。
直到那门关闭，都没有第三个人再进入电梯之内，于是这诡异的独处便开始了。
第一次觉得通往三十八楼的两分钟会这么长，我虽然自认为表情没有多少变化，却感觉后颈冒汗，手上不经心地把玩着胸前的干员证，当然在意识到旁边的女性可能会看到个人信息后，就停止了手上的动作。
“你还好吗，怎么不说话？身体不舒服？”
倒是旁边的女性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她稍微收敛了几分笑容，倚靠着环形电梯的一侧金属壁向我搭话，并且鼓励我说些什么。
“电梯中男性会向女性搭讪可是常识，不是吗？不介意的话陪我稍微说两句吧？”
哪里的常识啊？我可从来没干过——向显示屏瞄了一眼，屏幕的数字跳到了十七，应该就只能说两三句话而已，可是对于新认识的女性又能说些什么呢，我一点也想不出来。
“刚才总部大门前我们见过，你为什么要站在那里不动呢？”
“你注意到了吗，其实我是第一次来，想观察一下这幢建筑，好奇到有些看入迷而已，吓到你了？”
“不至于，不过突然看到一个从没见过的美丽女士，有点惊讶倒是真的。”
“哎呀，你是在夸我吗，谢谢。”
看着吃吃笑着的女性，我也只得挤出一丝干笑来应付，她仿佛早就认识我一般很自来熟，而且对话时总是很微妙地把话题再次抛还给我，却也不给出任何关于自己的信息。
这名女性的胸前并没有挂有干员证，并且我偷瞟了一眼她的目的地是第四十五层，是刑事部领导所在的层之一。
外部人员？还是面试？或者说调职？猜不出来。
提示音响起后，我待门打开后就快步走出了电梯。
“再见。”
身后的女性礼貌地向我告别，而我侧过身去也向她挥了挥手，只见她的笑脸逐渐消失在电梯门缝中。
我的笑容则逐渐凝固在半空，转而拧紧了眉头。
奇怪的女人。
——
“哟，早啊艾萨克。”
“早，吉伦。”
棕头发乱得像昨夜宿醉一样，胡茬看上去也有一阵子没有刮了，拖着这样邋遢面貌来上班的正是我的工作好友吉伦，只见他拿着平板终端边打着招呼边蹭过来，然后一屁股坐在我的旁边，喝的明明是普通的提神饮料表现得却像个醉汉。
“你这踩点还真是够呛，再有个六分钟卡尔根那老家伙可就要来了。”
“我当然知道啦，所以这不是正好吗，刚好就位并且开始工作。”
将平板终端在他的办公桌上一摔，上面显示着最近的报告文件，吉伦将吸管吸溜作响，咬着吸管得意地冲我这一笑，我只得苦笑着摇摇头。
卡尔根是咱们A级干员的最高领导，他有着每天九点开始，每隔一段固定时间准时地巡视各个办公大厅的习性，这点我和吉伦都心知肚明，因此他丝毫不慌乱会因为最后就位被抓个现行。
顺带一提，今早的群发那封私人邮件的也正是卡尔根。
“看啥呢？”
甚至还有闲工夫和我搭话，吉伦边喝可乐便向我凑过来。
“你终端上应该也有——今天凌晨发生的事情，环城公路出的事故，运农产品的超大型卡车自动驾驶出了故障直接冲破了郊外农场的墙。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是整个入城三号公路都瘫痪了，估计得维修个三四天吧，你看这照片。”
手指滑动了几下，我向吉伦展示照片，上面是晨间拍摄的照片，只看得到几乎被毁到断裂的一条公路和农场设施的残骸，可以说一地狼藉。
“自动驾驶...又是机器人吗，第十八起咯。”
“别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出了事还不是我们负责解决，过会儿卡尔根又要跑过来训话。”
“那可不，五，四，三，二...”
靠着座椅，慵懒地抬起手臂，吉伦电子表上面的数字跃动着，随着他的报时一点点到达九时十分。
“全体集合。”
一头苍白色头发的灰西装老者准时地出现在了第三厅的入口处，并且难得的喊出了集合，而不是他独自站在中央训话。
于是我和吉伦对视一眼，琢磨不透这是要干什么，和在场的十几名干员一齐起身向入口处靠拢，聚集在第三厅大门前面。
戴着黑框眼镜的卡尔根表情依旧严肃，淡蓝色的双眼环视了我们一遍，如同训话的老师般不苟言笑，而我们就是他带的最差的一届学生。
“首先说一句辛苦，假期劳烦各位前来工作...不过想必诸位已经知道了，今天凌晨三时二十七分发生的事情，我在这里就不赘述了。因为诸如此类的事情实在发生得太多太多，而且直到现在也没有好转，现在时期特殊，上头对我们很失望。所以我希望你们这些臭小子给我好好干，做点贡献出来。”
因为第三厅的干员全是男性，卡尔根的训斥就带了不少个人色彩。
在心中暗叹了一句，我看见卡尔根向后方招手示意。
现场传出了口哨声和略微惊呼的声音。
一名踏着高跟鞋子，白色长直发的女性从视野死角处闪入了第三厅之中，白色的衬衣之外披着一套皮质的黑色军大衣，戴着一顶小皮帽，姣好的面容博得了场内年轻男性的赞叹。
我却捏了一把冷汗，听着卡尔根继续介绍着。
“这位的名字是以莉娅·阿西莫夫...没错，听到这个姓氏想必你们也猜到了身份，她是隶属阿西莫夫协会的干部之一。对于近日发生的种种事件，阿西莫夫协会也不想坐视不管，特此委任以莉娅小姐协助我们的工作。”
卡尔根摊开一只手，向我们介绍了这位名叫以莉娅的特殊人士的身份，可是大多数人的视线还是不同程度地放在她的身体上，自然占最多比例的是那头显眼的白色长发。
“卡尔根阁下？我想提出一个请求。”环顾四周之后，以莉娅的视线并未作停留，而是再次回到了卡尔根的身上，向他头次展露微笑，“我想我找到合适的搭档人选了，可以拜托你委任他来协助我吗？”
“请说，以莉娅小姐。”
也许是对她没有考虑业绩比较好的一二厅而有些意外，卡尔根却也并没有表示质疑，而是顺理成章地答应了以莉娅这个请求。
我非常刻意地避开视线，不断在心中宽慰着自己也许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余光中的以莉娅从说出那句话后，视线就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过。
“艾萨克·贝莱。”
被叫出名字后，我沉默了几秒，终究还是将视线再次挪回了这个女人身上。
这个早上第一次见的白发女人脸上挂着不知名的笑容，将素不相识的我指定为她临时的搭档，直觉告诉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收回电梯的那句话，我也许摊上了个麻烦的女人。
眉间还是在轻轻跳动，我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踏出步伐，被迫被扯入了聚光灯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