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刚才的咖啡馆小跑至事故的米字路口并不需要太长时间,仅仅十分钟不到,我就已经到了很接近路口的位置,无视道路两旁弹出的带着封锁信息的全息投影走到了车用道路中。

穿过一辆辆车,逆着已经走下车的司机们扎眼的视线,我深吸了几口气,将上衣口袋放置的ID卡掏出来挂在胸前,当我的手指触碰到那略有厚度的卡片时,它就会被自动激活,这时就算不认识这一身制服,这个干员证也会被各种机器自动检测到,比如眼镜、车载导航,从而提示拥有者的身份,毫无造假可能。

瞄向我的目光肉眼可见地少了很多,有些人也很好心地为我让开道路,我向他们轻点头,走出了停滞的车流群,来到了一片被隔离开的空地。

远处升腾起了一道黑幕——也是道路全息投影的一种,交通部用以封锁无关人员的视线,彻底封锁事故现场,远远望去就是完全漆黑的一堵厚墙,方便路上的车及时绕开事故现场。

可是好事者却并不会绕开,事实上已经有不少电视台的新闻记者与摄像师围在黑幕前做现场报告,长枪短炮对着站在镜头前滔滔不绝的前线记者,更加有影响力一点的媒体使用的是自动无人机,跟随着记者的脚步绕着黑幕拍摄情况。

我略皱眉地看着这群为了头条跑得比谁都快的猎犬,同时在心里为自己磨磨蹭蹭的动作感到羞耻,还好交通部的同僚没有我这么散漫,似乎是第一时间就封锁了现场,让记者们甚是焦急,巴不得直接将相机伸入黑幕中探查情况。

可是他们终究没有这个胆量,身穿浅绿色制服的交通部干员正在梳理交通,禁止无关人员入内。

不知道是被我身上的制服还是激活的ID卡吸引,有一个金色短发的女性记者迎面向我走来,而自带收音设备的无人机也随之飘到了我身边,她显然是认出了我的身份,着急地甚至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就直接发问。

“您是漫游者刑事部的干员吧?您会出现在这,是否代表这起交通事故并不是单纯的意外呢?”

“请说点什么吧?听说这次事故的原因又是阿西莫夫名下所产的机器人事故,结合之前报道的多起意外事故,您认为其中是否有人为成分?”

“请透露一下...”

在那位女记者的带头之后,向我涌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在事态变得不可控之前,我用一句简单的“请不要妨碍公务”开拓出了一条方便的单行道,在他们扫兴的目光下离开了包围的人群。

黑幕投影前站着的数个高大身影,很容易就认出来是隶属交通部门的维和部队,他们手持武器在黑幕前,威慑着好事者不要靠近——既然他们会出现在这里想必事态有些严重,估计失控的机器人应该已经被销毁了。

“这不算多管闲事吧?”

我走到一位维和部队的士兵身前,他戴着面罩看不清表情,不过在我展示了手中的ID卡后,便点点头示意我可以进去,走进黑幕时我才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刚才多少有些紧张,因为脑子里想起了以莉娅告诫我不要多管闲事的话语,还好漫游者内部还是足够团结,将我一个半无关人员放了进来。

当然,这起意外跟我的工作也不完全脱得了干系,毕竟关于机器人失控的调查任务已经分到了我和以莉娅身上,而换个立场来看,交通部的家伙们看到刑事部A级干员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惊讶吧,也明白事情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我望向那个米字路口的中央,正如之前在餐厅看到的那样,现状很惨烈,其他的路口也一样被黑幕所遮盖,而那一辆似乎是装载着机油的大型罐车侧翻在其中一个路口前,连带着七八辆轿车一起静静地躺在一起,地面上薄薄的一层机油与血漂浮着玻璃,机械零件——也不知道是车还是机器人的,烧焦的布料等等杂物,堆砌成一片残骸堡垒。

黑幕里头真是忙得不可开交,天上的无人机一组组地抓钓、磁吸可以运走的金属残骸,而地面上则由拖车将已经不能发动的车拖离事故现场,清扫无人机将地面微小的残骸,血与机油处理掉,露出灰色平坦的道路。

最重要的,医疗部的家伙们似乎下手也快得令人心安,似乎是最后一组受伤者被抬上白红交织的医用无人机,飞往大概是双蛇名下的医院,但愿没有多少人因此受伤。

“是的,这里是第一街区1-3C路口,道路并未损坏,情况已经控制,最多30分钟后就能恢复正常交通...”

一位身着交通部制服的年轻干员正用终端向大概是记录人员报告道路情况,声音大到向他走去的我也能将内容听得很清楚——而看到我这个局外人向自己走来,他简单地说了句什么后就挂断了通话,与我的目光一直交汇到我走到他面前。

“有什么事吗?”

“刑事部A级干员,艾萨克·贝莱。”

“失礼,我是交通部C级干员,莫尔斯·维克。”

我将ID卡亮出来,面前这个叫莫尔斯的男人便向我敬了一礼,我也因此看清了他那只机械右手——我尽量不用带刺的目光看向它,礼貌地收回视线,转而放在那堆汽车残骸上。

“发生什么事了,维克?”

“这大家伙失去控制,不顾信号灯直接撞向了车流,如你所见有七辆车受到牵连,不同程度的损毁,共11人受伤,好在没有人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这辆油罐车是机器人驾驶的,对吗?”

明明是一个普通的问题,我也没觉得这个问题有哪里不对,莫尔斯看向我的眼神却忽地一变,意味深长地露出浅笑,如同被他猜中了什么一般。

“你知道吗贝莱,这几天机器人的事故很多,我们那都在传刑事部马上就要干涉调查这连环事故了,这些事有更深层的原因,还说什么阿西莫夫的家伙们也要插手了之类的。”莫尔斯说这些,显然是我的出现或多或少引起了他的联想,而且很遗憾他说的居然都是对的。

“没办法,你也知道上头那帮人的想法,他们觉得同一件偶然的事发生太多往往就不是巧合了,然而上边的人稍微动一动脑做做推理,我们这些领工资的家伙就要跑断腿了。”

“哈哈哈,我懂我懂。”莫尔斯用右手拍拍我的手臂,被这么块铁疙瘩敲还有些生疼,然后指向那辆罐车的驾驶车头,“那个机器人刚下车那会儿还失控地袭击其他人,不过已经被我们的人击倒了,损毁不算严重,你可以随意调查。”

“谢谢,另外,如果过会儿有个白发的女人要进现场的话,麻烦你们给她放个行...她是阿西莫夫的人。”

刑事部加阿西莫夫协会,这个猜想正中莫尔斯的下怀时,他脸上的表情就没有刚才那么悠哉了,狐疑地望了我一眼后才点点头,将刚才的内容在终端中复述了一遍,接着继续他刚才的报告工作。

告别了莫尔斯,我穿梭在低空飞行的无人机之下,向那辆罐车的驾驶座走去,顺便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个防尘盒,将其中的眼镜和单耳耳机戴上,并按下眼镜右脚的按钮,等待了一小会儿,耳机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艾萨克?”

“是我,听得清楚吗,吉伦?”

“听得到听得到,情况怎么样?跟白发女的约会还顺利吗?”

“没跟你说这个,我现在在事故现场。”

“啥,什么事故现场?你们第一次约会就这么严重的吗?”

我愣神了一瞬,才想起刚才被堵在黑幕前的记者,这场事故现在应该还没有被报道,于是我望了静静倚靠着车头的那个散发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机器人,深吸一口气,边走边向那头的吉伦解释着。

“我现在在第一街区,1-3C路口,这里刚才发生了机器人驾驶失控的事故,新闻应该还没有报道,我现在已经在那个被击毁的机器人旁边了,需要你给我做一下远程分析。”

“...行,我知道了。”

刚才还操持着仿佛宿醉一样的语气,下一刻吉伦就变得严肃多了,我才放心地按下眼镜上的另一个按钮,将我的视野与吉伦的电脑连接。

作为调入刑事部的前信息部成员,吉伦关于机械和信息分析的技术让我大部分时候能省很多功夫,我也非常相信他提供的参考意见。

很快,吉伦将分析的结果一一高亮标注在我眼镜的视野范围里。

“第二世代、非仿生、工业大类机器人,符合运输车驾驶的标准,就是型号有些老...应该是为了节约运输以及维护成本。”

“能源核心被直接贯穿,干净利落地使它直接丧失行动能力,圆形空洞边缘有烧伤痕迹,显然是激光剑的所致,据你所说应该是交通部的维和部队干的好事。”

“从贯穿孔可见里面的晶元电路...怪事,明明维护工作做的还不错,老化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应该不至于失控才对...”

我听着通讯那边的吉伦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将分析的结果说给我听,我也配合着他的节奏改变视角,避免遗漏某些角落。

这个通体银灰色的可怜家伙正如吉伦所说,算是一个老人了,作为没有仿生功能的第二世代机器人,他们仅仅拥有人的外形,而无论是躯体还是脸都是由金属制成,躯体因单纯的力量需求制作因而就算恭维也称不上好看,那呆滞的脸上两个玻璃球大小的孔算是眼睛——它们空洞地望了我和吉伦一眼。

“等一下,艾萨克,它的后脑是不是受损了?”

顺着吉伦的指示,我俯下身扶住机器人让它稍微向前倾斜,比我想的稍微重一些,不过这样就可以看到它由于撞击而裸露出的脑后部位,而且看上去还挺深,用人类来打比方的话颅骨都已经破裂了。

“但愿它的信息处理器没有受损——艾萨克,我在上面标记,你顺着我的指示一点点拆卸。”

由于最坚固的外壳已经破损,里头的各种部件甚至不需要专业工具就可以一点点拆开,大不了稍微用点力,很快我就在吉伦的标识下取出了只有半个手心大小的浅蓝色薄片,可以清晰地看出上面勾画出的半透明电路。

接下来的操作我也很熟悉了,不由吉伦多说,我从口袋里掏出我的终端,在感应区内轻轻将这个处理器一按,如果它没有损坏的话吉伦那边应该就能收到信息。

“有了。真走运啊它居然没坏,我看看事故前的信息处理代码,是不是哪一行哪一段出了毛病。”

于是我将安静交还给吉伦,那边可以听见他敲击键盘和碎碎念的声音。

起身回头后,我再次看见那道白色的倩影,以利娅似乎刚通过黑幕,双手放在大衣口袋中,漫不经心地在现场走动,待我站起身她才注意到我,远远地向我招手,露出笑容。

随后,通讯那头传来了吉伦的声音,不过这次他的声音带着些许不解,连回答我的语气都不如以往那么确信。

“分析结果倒是出来了,就是...有些奇怪。”

“的确不是单纯的事故,我这里推算出失控的时间大概是二十三分钟前——没错吧?以这个推测正确为前提,这个失控的确并不那么单纯,是由于一大堆插入代码导致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玩意,所以暂时没有办法分析,不过在这串代码之后,机器人自身对这个代码给出的反馈倒是能够弄懂,不过...”

吉伦的语气变得更加不确信,最后轻轻一笑,继续说了下去。

“它说,‘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