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姬小路踩着时间点来到今天的工房——第五十六号太空列车站点。陈渺恪和从克己已然在里面待备，见到青年的身影，分别作了简单的招呼：
“姬哥，晚上好。”
“哟。”
“晚好……就你们两个？芷绫呢？”
按例开始前会进行一次人员点名，不见邢芷绫，姬小路便四下张望了一下。专注于打理手中一堆零件的从克己头也不回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她来过了，我帮她登记好了。现在应该是已经去测试场地了吧。”
“好吧——”姬小路见怪不怪地耸了耸肩，随后双手一拍，“那我们也开始干事吧。早点办完还能赶上晚饭正点。”
“啊，是。”不知何时，陈渺恪从发呆的墙角挪了过来，呆愣愣地应答道。姬小路下意识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同时望向从克己，只见他手上的零件此时已经拼装出了个大概模样。
“克己，你又在整什么花样？”
“‘弦月’武器实验室送来的模型，据说是安装在下一代外骨骼平台上的武器，也不知道是个炮还是个枪——总之是呼卢厉那家伙让我帮他装好。啧，使唤人有一套。”
从克己难得坦率露出了厌恶的表情，看的出来他对呼卢厉的讨厌程度不弱姬小路。
“看来我们遇到了类似的不幸，我刚刚也和他见了一面。”
“他有和你说什么吗？”
“‘说’？”姬小路坐到中央操作台前，一边动手打开界面，一边无奈地说道，“呵，他和我在18楼演了一场动作戏，就像那种间谍电影一样——拿着真匕首跟我划拉了好几道。”
“果然还是一样疯，没变。”
停顿了一下，从克己单手用力，“咔啦”一声将上部外壳固定到位：
“突然就回这儿，我看他那样子也不像是把问题调查完了。”
“‘总指挥大人’想必有自己的想法。不过毕竟这里是JWF的老本营，我们才是外来客，也没法做什么。”
“姬小路，你说，现在把他弄了，可行否？”
姬小路望着端详枪管的从克己，思索了一会儿，否决道：
“在这儿？算了吧。这里想搞他的人可不少，你见谁成功了？”
“不行么，真遗憾。”
“话说，克己，你也对PRIM的法律放尊重点，你这思考回路和呼卢厉差不多。”
“我和他一样干十年佣兵，改不过来——靠你提醒了，队长。”
“哼~……”
姬小路轻笑一声，突然听到陈渺恪发来的通讯。
“姬哥，姬哥，听得见吗？这里有三个货物没有列入清单……怎么办？”
“没列入清单？怎么回事？”
“走私品？”
从克己和姬小路两人面面相觑了两秒，同时起身跑向陈渺恪所处的车厢口。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陈渺恪转身应道：
“……姬哥，从克己先生。”
“在哪儿？”姬小路慢下脚步，疑惑地问道。少年顿了一下，随后伸出手指指向了一处。整个车厢都搬空了，只有所指之处堆叠着三个16寸大小的金属箱——这不是JW的运输箱。姬小路走进了看，箱子外都实实在在刷上了运输编码和安检合格证，却也不像是走私的产品。而除此之外，还都有着一套非PRIM所用的编码体系。自上至下分别为XAXY685－501/502/503。
“这是什么玩意儿……”姬小路身后传来从克己的低沉嗓音。
“这个号码……我好像以前见过……”
姬小路正沉吟着，陈渺恪便不安地问道：
“姬哥，是不是要上报一下？”
“啊，当然。不过在此之前先把它搬出来——回头列车就要开走了，不能留在里面。”
“好的。”
三人便一人一个将箱子搬起。
“诶……好轻啊……”
“确实。”姬小路简单地说道，脑子却在捕捉刚才一略而过的既视感。他简单查看了手中一眼箱子的底部，突然看到上面的黑色斑点。
“好了，就放在这里——姬小路，你在看什么？”
从克己指示着陈渺恪，却见姬小路驻足不动，不由得问道。
“克己，你看这个斑点……是不是血迹？”
“……血迹？”
“诶，姬哥你说什么？”
陈渺恪没有听得太清楚，而听明白的从克己的眼神已经起了变化。他快步走到青年身旁，打开终端的材质分析功能，仔细地扫描起上面的斑点。
“没错，是血迹，时间不超过24小时。其他地方可能是被擦掉过，也检测一下好了——也有。”
“这节列车没有发生过事件吧？ 那是怎么粘上的？”
二人神情严肃了起来，过了两秒，姬小路向陈渺恪命令道：
“渺！停止装箱，立即向总部指示，这节车厢有问题。”
“……哦，好的！”
“克己，你去从库房拿盾牌，说不定是炸弹。渺，离这些箱子远一点。”姬小路小心翼翼地将箱子放下，脑子快速转动起来。陈渺恪的汇报结果很快就下来了，他开口道：
“姬哥，总部说会安排1801地面小队前来排查，让我们先保持安全距离待机。”
“好的——克己，盾牌好了没……你怎么还拿上枪了？”
从库房里出来的从克己全副武装，厚实的外骨骼上挂了三块PF材料制成的100公斤级中型防弹盾牌，腰间还挂着三挺防爆霰弹枪，看上去就像个末日终结者似的。他将盾牌取下，安装在另两人的外骨骼接口上，说道：
“有备无患，说不定里面藏的不是炸弹而是人。”
“我还以为自己足够被害妄想了，没想到你还更加严重，咱是同病相怜啊。”
“风险面前的被害妄想，一般被称作‘谨慎’。”
“行吧……喂，渺，盾牌和霰弹枪会用吗？以前只给你配过空气枪。”
“我……看过教程。”
陈渺恪的言辞不是很有自信。这也是自然，虽然他有那么几分当军人的天赋在，但是没经过系统的学习，刨除这份打工，只是个普通的高二学生。姬小路表示理解的微笑了一下，随后下令道：
“把盾牌架好，供能开到四级，保持100米距离，做好抗冲击准备。”
“明白。”
“明白。”
三人就这么维持着姿态等待了一段时间。然而，那三个箱子一点动静也没有，看着它们，姬小路越来越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神经反应过度。
“姬哥，1801地面小队就在外面。”
“接通信号。”
“是。”
一段杂音过后，姬小路的通讯里听到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1807小队，这里是1801小队。”
“门禁已经解开了，谢谢你们的支援。”
“收到——我们已经到门前了，三秒后入内——3，2，1。”
伴随着他们的预告，一支穿带着PF22型重型武装外骨骼、搭配200公斤级重盾牌和HY－110式突击步枪的作战小队鱼贯而入，随后便是熟练地站位，建起简易的哨位火力网。为首的小队长朝姬小路简单地摆了摆手示意。姬小路点了点头，朝通信里说道：
“那三个可疑的箱子就在前面，能看的见吧？”
“已确认。现在开始接近。22，33，保持防御姿态前进。44，门口。55，66，把住列车装卸方向。”
听着1801小队长简明干练的指示，姬小路不由得在心中默默感叹。
（JWF的作战部门有些门路啊，光看样子，这些雇佣军还比PRIM吃官粮的国防军可靠些。）
他很快停下了思维发散——现在的情况没有那么悠哉。随着前部人员和箱子的距离逐渐缩小，在场人员的情绪也紧张起来。
“50米，没有异常。”
“40米，进入N30级微核冲击波范围。”
“30米——”
“等等！有情况！”
前部的通报突然终止，但发出警告的并不是他们，而是靠近列车的两个火力位。
“55，66，通告详情！”
“高能量高速反应，从12点钟方向袭来！——这是……空地导弹！还有15秒到达！”
“全体，列车方向，抗冲击波准备！”
随着小队长一声令下，厚重的盾牌一个个“哐哐哐”落地，与地面摆出60度迎角，外骨骼结构锁死固定。
“队长！这不是一般的空地导弹——”
“N22氢！N22氢！对面发射的是N22……”
对讲机中，55和66的话没能说完，二者的身影已然被列车粉碎后无数的碎片穿透。
“叮——”
“轰！轰！轰！——”
聚变弹特有的二级连锁激发装置，先行传出的是刺耳的摩擦音，随后才是爆炸声。猛烈的冲击波撞向盾牌，外骨骼在持续压力的作用下发出电机声，如同挣扎的嘶鸣。
“……艹……”不知道是谁骂了一句，传进了姬小路的通讯里。
爆风肆虐了半分钟后才停滞，姬小路无暇去顾及两位牺牲在第一轮攻击中的同僚，用几乎是吼的声音朝干扰音严重的通信里命令道：
“渺，克己，立即启动防核模式！外骨骼拉到四级供能！”
“已经在做了！”
“……干，防核模式在哪里啊！”
“左下角设置、紧急调用列表、防核模式！”
“……知道了！见鬼，这种东西不应该TM弄成一键启动的吗？！”
“PF15的破UI就是这样的！早点习惯！”
手忙脚乱的另一边，损失了两位部下的1801小队长仍然冷静到堪称冷酷，在通信内说道：
“22，33，回来。1807小队，我建议你们立即离开此区域。总部通信已经中段，无法判断敌方数量规模，1801小队将即可后撤建立防线。”
“收到！”
“通报全体，第二波N22氢来了！”
“什么？！还有！”
众人不禁错愕，在这个PRIM一号星的中心第一区，大张旗鼓的用核弹袭击，还是接连两发。一时间，姬小路差点以为自己不是在PRIM，而是在当下热战最乱的火木小行星带。不过，由于时间间隔太过于短，所以在场的人员都还没来得及解除防备。姬小路借助盾牌外侧还勉强可用的几个光学探测器望去，首先占据视野大部分的是列车被击毁后的残骸——车厢顶被整个掀开，车站顶也被击碎了一大块，露出里面充当结构支撑的PF骨架。而透过这个被轰开的大窟窿向外看，黑色的夜空中若干发导弹拖拽着蓝色的尾光快速飞来。
然而，它们的目标并不再是这个车站。在众人面前，导弹分做两队，分别从五十六号车站的两侧飞过。
“它们要去哪儿？！”
“车站后面——就是JW大楼了！它们该不会要！……”
应证着这句台词，第二轮爆炸从身后袭来。
“叮——”
“轰！——”
为之所动，姬小路和1801小队长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查看情况，快！”
“立即撤离！”
灰头土脸的残存7人有些杂乱地从跑出车站接驳间。与此同时，通讯里传来1801小队长有些急切的声音：
“1807小队，现在与JW，JWF，PRIM国防大楼的通讯全部切断了——你们有没有备用方案？”
“看地图！接驳间外还有个中控室，那里有通往JWF的直接通路，说不定还能用，只不过和我们这套老PF15兼容不了——”
“好的，我们去处理，你们呢？”
“当然是，先换上保命的装备再说！克己，外侧还有个装备库，去把这套劳工服换了！渺你也过来！”
姬小路一边说着，一边朝从克己挥了挥手。于是，下一个转角，7人立即化作两队，一队拐往左侧，一队继续前进。
从克己跑到姬小路身侧，低声问道：
“喂，我可不知道有第二个装备库。”
“是JWF的后门，密级很高，若不是被徐湛辞不小心给破解出来，我也轮不到知道。”
“那能用吗？”
“死马当活马医，反正只穿着这个可不敢跑出去。”
二人说着，脚步不由得加快，姬小路回头朝少年招了招手。
“渺，走！”
“这……TM……都是什么事……”
尚处在近身核爆的精神冲击中，少年一边怅然地呢喃着，一边加快了松散的步伐。
***
第二发聚变弹攻击后，后知后觉的防空警报终于响了起来。很显然，触发警报的并不是导弹，而是爆炸。
呼卢厉站在闪烁着红灯的JW大楼的某层，透过全景玻璃欣赏着外面的风景——太空电梯轨道的底层接驳站无一例外地被炸了个稀巴烂，冒着耀眼的火光。车水马龙的车道现在成了一团乱麻，车灯与四周大楼全息屏闪烁的警示灯交响呼应，呈现着一种混乱的美感。
男子微笑着轻哼起一段不明所以的旋律，手上摆弄起一把稍有磨损的匕首，用余光瞟了一眼时间显示。
“通告全市各部门，本市现在进入一级戒备状态，请各位市民立即按指示进入最近的防御工事——”
晚了一些，充满电子风格、毫无情绪的女性声音响起，以广播的形式传达到每一个终端设备之中。男子没等听完，就将这段警告强制关闭，笑着自言自语道：
“诶~真是墨迹。都打到家门口了才醒过来么~不愧是PRIM~”
“……快去检查伤损情况！呼卢厉总指挥？！您怎么在这里，这里很有可能被对面直击……”
听到身后的呼唤，男子感到有些扫兴地回头。来者是JWF的作战人员，只不过不是他的手下。他们神情紧张，穿戴齐整，为首的还急忙上前将呼卢厉拉离窗口。
“您没事吧？刚才的爆炸……”
“没事。先下到一楼去，还有，把现场情报汇报给我。”
虽然不是自己熟识的人，但呼卢厉使唤起来却也毫不客气。面对这位JWF几乎人尽皆知的怪脾气元老，对面不敢轻慢，急忙应道：
“是！这就传送！”
听到他慌张的声音，呼卢厉无言地将他打量了一番，随即用轻松的语气说道：
“别慌，保持冷静。你——是新兵？”
“是！刚入正职6个月！”
“是么……”他维持着与小队同步的跑动速度，一边不时看向楼外，几缕相较适才的导弹要小的多的尾光不知何时出现，他不由得眯起眼睛，接着说道，“别担心，他们的目的不是这座没什么价值的楼。”
言毕，无心去关心这群士兵理解了多少，他立即拨通了一个通信。
“……滋滋……”
核爆后的通信干扰仍然十分严重，不过借着应急有线基站还是可以连接上外部。很快，一个不耐烦低沉女声断断续续地传进呼卢厉的耳内。
“……有P快放……”
“稍微客气点，小妹~我是你哥哪。”
“听起来……你还身体完整着。”
电话另一头，接通着通信的20岁少女，切仑雷，将一块压在自己身上的建筑材料搬开，随后确认起自己身上的PF21是不是还在正常运作。
“……欢迎使用PF21外骨骼系统，系统自检中，请稍候——”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松了口气，随后一个打挺从废墟中跳起，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脏污。她四下张望而去，视觉增幅系统迟了一会儿才上线，全黑的视野霎时变得明晰起来。诺大一个超兵指挥室已经不成构型，裂开的全息显示屏闪烁着电火花，地面龟裂成好几块，有些甚至露出了一号星最底层的地基板块，仔细看还能分辨出上面充满年代感的标号代码。
“你听起来也状态不错么~我可安心了，JWF的最高战力要是出了意外，我可担待不起啊~”
“最高战力？……接着忽悠。自从和那什么鬼SECT联盟搞了个破实验队，资源不都倾斜给那两个新来的小姑娘了么？嗯……不行，都已经断气了。”
切仑雷检查起几位倒在地上的维护员的生命体征，遗憾又有些伤感地摇了摇头。
“你是在超兵指挥室么？”
“没错，我这儿应该是被针对了，三层装甲都没防住，只能说明就是瞄着这里打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抬头望去。天花板上一块存在感强烈的圆形空洞正洒落着碎屑。
“——幸好当时我还穿着PF21……”她看到角落里尚未完全破碎的导弹残骸，好奇地走上前仔细端详起来，咕哝道，“啥啊这是……N22氢？还是JWF标准的？怎么回事，他们怎么拿到手上的？”
“……嘿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闲扯哪——对面的四代超兵已经进场咯~”
“真的？有探测数据了么？”
“她们张开了非常严密的神力结界，自动检测系统已经跟废铁没差别咯，全凭我这好使的眼睛哪~”
“切，这不是相当于说‘情报全无’么？”
切仑雷嫌弃地碎了一口，推了推房间大门，发现纹丝不动，便放下双手，往上面就是重重一脚。
“轰——”
门外的几块碎石被一下踢飞，少女收回右脚，听到脚步电机的熟悉的声响，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冲进走廊。不想，却被眼前更加杂乱地碎石堆给阻挡住了步伐。
“小妹，多久能起飞？”
“抱歉，不知道。通往发射口的道路被堵死了，而且按照这个样子来看，发射口怕也是打击重点——话说你现在在哪里？”
“JW大楼一楼，被里外好几层武装人员保护着呢。”
“是么……我这里倒是完全不乐观。现在别说起飞了，连条出路都找不到。”
“出路？刚才不是说那颗弹打穿了上部装甲层么？”
“喂，你是想让我从那儿出去么？不幸的是，我还没有那么瘦。”
说罢，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咕哝般补充道：
“不过，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