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落地这片土地起，姬小路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的生命维持装置出了问题，姬小路特意检查了一下视野角落里的各项体征数值。“一切正常”的字样告诉他，这份不适感只不过是心理作用。
因为他的这份愣神，旁边的小鸟游显得有些不满意，敦促着说道：
“喂喂？还在线吗？姬小路？”
“啊啊，抱歉。”
但是今天的小鸟游并没有顺便追加上什么“不愧是你”、“真是松散到难以理解”之类的叹气，而是就这么放过他了。聪明如她当然知道姬小路这目下空空如也的脑袋里仅藏着的那点想法。
“嘛，也能理解吧，任谁看到这种景色都会有些惊讶的。”
她目光所指，是白色地表的最远端、与无尽漆黑交织成的“地平线”。
姬小路将手中的气体冲击枪随意地往肩上一抗，扭头朝她搭话道：
“真黑啊。这不是宇宙的黑色吧？”
“谁知道，不过现在至少还能透点阳光进来。”
小鸟游朝天空中往了一眼，跨越几个天文单位而来的光芒显得渺小黯淡，几乎要被地表上方粘稠不可名状的“雾气”遮掩。
“走吧，早点拿上箱子早点回家。这些雾气对人体是不是无害的还没有定论呢。”
随后，她像变戏法一样从腿部的外骨骼上拿出了一个扫描雷达，将它的天线拉长，随后冲姬小路手上一递。
“喏。”
“这么原始么？”
“原始的才好呢。这里的电磁波干扰可强了，我们只能靠这个了。列车上的卫星探照功率太低，打不到地上。”
“诶~”
随后，小鸟游尝试着朝目光尽头处的另一个登录点发射信号。那里是阿伦和徐湛辞的位置，与他们一同落地的还有些重型物件，包括微型核电机，固定式信号发射台，一大堆能源信号中继器等等。
这会儿信号发射台的天线已经立起来了。
“怎么样？”
“有回电了，虽然质量很烂。”
“相对距离呢？”
“三公里。比事先想的还糟糕。”
“呜呼~”
姬小路发出了一句不明所以的叹声，整了整浑身的装备，说道：
“叫他先发来一台信号中继器吧。希望我们带的数量够抵达目标位置。”
姬小路渐渐感觉到，“黑域”的这个“黑”，比起描述视觉，更像是通信术语的“黑”。
小鸟游又朝信号发射台打了两句话，没过多久，两辆自行小车就拖着长长的线缆缓缓开到二人面前。与此同时，阿伦的声音也通过公用频道出现在了姬小路的脑海里。
【通信已接入】
“姬小路同学，听得见么？”
“可以，而且还听挺清楚的。”
“那就好。这根线缆的长度是五公里，两辆加起来能够得到箱子位置了。我这里有轨道卫星提供的模糊信号源位，大概在你们现在方位南偏东50度，距离6公里左右。”
在他说话的同时，卫星地图的文件也一并传了过来。
“更具体的就得靠你们手上的设备了。OVER”
“明白，现在出发。OVER”
回话完，姬小路抬头确认了一下方向，道：
“就是这个样子。”
小鸟游用万用靴踩在PF地基板上的声音作为回应。二人便即借着外骨骼的动力小跑起来。
“锵，锵，锵……”
两人的脚步往空荡荡的单调世界注入了些零碎的生气。姬小路很快发现，这里除了点不明不白的“黑雾”还有点名堂，其余愣是什么也没有。地表的建筑一点不剩，连残垣断壁都没留下，根本看不出曾经有人在此居住过的痕迹，只留有厚实粗糙的PF平地基。过往核弹密集轰炸后的残留物在上面铺成薄薄一层，才有了此前看到的那份泛滥白光。
“……以前战场的角度来说，这里太干净了。”
姬小路如是评价道。小鸟游也同样有些摸不着头脑。
“……看资料的话，战后很长一段时间这块区域是没人管的，要有些不要命的家伙进来偷材料卖也符合常理……”
“——说不定有人拿那些建材在这儿建立了基地之类的。”
姬小路无意间说出了一个猜想。
“要是能办到那种事情，JWF想必已经在这儿安插了好几个哨岗了。”
没这么做的理由姬小路也有所了解。不如说，这份困难对他自己的影响还颇为重大。
“电传输阻滞。”
“没错，所以无人机、三代超兵、常规外骨骼等等都不能送上来，”然后，她看了眼姬小路，补充道，“当然，还有义体之类的。”
姬小路瞅了眼自己肉嘟嘟的胳膊，带着复杂的心情肯定地点了点头。过去三年用惯了的那条机械臂，从所有角度来说都比眼下的这只性能优越，但在“黑域”的特性前也只能乖乖退位。
“嘛，总还是有可能的吧？就像我们现在这么在这儿。”
“……从概率上确实不是零，但是到现在为止，那两位还没有给出任何可疑信号。”
小鸟游朝天上指了指，无疑指的是队伍里仅有的两个四代超兵。
“只不过，她们也没给出任何常规检查信号就是了，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不知是不是错觉，姬小路只觉得耳边声音的语气中带着尖刺。
“……姑且我们现在是战友吧……”
“真遗憾，”小鸟游皱了皱眉毛，“我对这些不守规矩的人很难产生同伴意识。”
（话虽如此……不过小姐你也不算守规矩的那种呀……难不成是同类相斥？嗯……）
当然，姬小路也深知自己的德行，因此没想多久，他便迅速收起了这份不礼貌的评价，暗暗不好意思地反思起来。
（抱歉！不过我大概也改不过来了哪……）
从小的散漫习性，就算经过十数年的军队生涯，愣是没洗刷干净，以至于他如今在这种危险的核辐射地带，还停不下脑袋里的胡思乱想。不过也算亏得这份开小差，他想起了一个称不上多大的小问题。
“……遥。”
“啊？……等等，别叫的这么亲切。”
小鸟游下意识回应，慢了一拍才发觉姬小路又开始叫自己名字了，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姬小路则没有多加理会，只是自顾自接着问道：
“距离上一次空中广播过去多久了？”
“等等……15分03秒……”
“现在是05秒了，还没有消息。”
姬小路朝着远处的白色尘埃眯缝起眼睛，下一秒，他拔出腰间的手枪，三下五除二上膛。
“确实有点奇怪……”小鸟游神色也加了几分正经，一边朝阿伦的信号塔发信询问，一边用意外的眼神瞟了眼姬小路道，“你的时间感意外得强呢。”
“……我还是在役的联盟军人呢。”话音刚落，想起自己现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履历，他严谨地补充道，“目前姑且还算是。”
“这样啊。”小鸟游明显对姬小路的回答没什么兴趣，或者说她还对姬小路一本正经把这句消遣话当回事而感到诧异。敷衍道完，她看到了视窗上面不断闪动的通信图标。
“……回信来了。空中小组确实没有回信，而且也没有回答应急通信……”
“……”
二人沉默地互相一对眼，不约而同地趴倒在地。小鸟游一个麻利地转身，将射手步枪在怀中展开上膛，姬小路则是吞吞吐吐地把外骨骼上的两块装甲板挪移到二人前后。
他这番好似拖时间的操作让小鸟游忍不住吐槽道：
“你就不能快点么。”
“别……催！要知道……这东西没了电力……靠机械操作……就是这么慢！”
对着扭杆和转轮一番费力，装甲板终于到位，姬小路也随之长舒了一口气。
“呼……这破环境……”
照着预先计划做完简易防御工事，小鸟游朝天望着，问道：
“接下来怎么办？”
“等着吧，我可不想在没有安全保障的情况下前进。”
姬小路推了推头上的头盔，无意识中提醒着小鸟游，这里还是风险区。一想到自己落下的那些活计，加上身旁姬小路的一路负能量浸润，正经的小鸟游终于也忍不住开始抱怨了。
“……怎么连15分钟都走不顺畅啊！那两个人到底还能出多少岔子！”
***
与此同时的上空500米。
切仑雷不耐烦地又锤了两下通讯器，试图用这种古典的方式将其修理好。可惜这种玄学似乎不适用于PF世纪小玩意儿，通讯器只是哀嚎般发出了最后几下嘀声，就再也不动弹了。
“……受不了。”
小声过后，她扭头看向名义上是同组的另一人。西门枫和自己维持着相当微妙的距离，对着下方的情况毫无顾忌，又是拍照又是记录，和自己都不在一个节奏上。狠狠盯了对面两秒，西门枫仍是自顾自，切仑雷只好一边在内心中骂着，一边不甘心地调整方向，靠近向对方，打起近距通信激光。
“R11呼叫R22，R11呼叫R22。”
“什么事，切仑雷。”
西门枫不客气地回答道，切仑雷将“用代号，你这不懂规矩的家伙”这句话压住，正色道，
“通讯器坏了。”
“嗯？”
“我说，通讯器坏了。”
尽管切仑雷又重复了一遍，但是西门枫却歪了下脑袋，不明所以地反问道：
“……没有关系吧？”
“哈？”
“我们的任务是拍完表面情况而已。”
“……”切仑雷的神力循环被情绪所激一阵波动，引得喷射发动机也随之抖动起来，深呼吸一口气后，她再度说道，“还有掩护地面部队行进！回收物资才是最终目的！”
“只是一个废弃的箱子而已。一个可能的原因，是那群恐怖分子拿走了东西后，嫌弃质量太大影响跑路所以随手一丢，结果不巧被这里的重力场捕获了……我不太指望还能回收里面的‘核心’。”
她视线一转，用老师看向犯错的学生般严厉的目光瞅向切仑雷，补充道：
“比起这种事，能把人共盟的重要物资弄丢，你们JWF的失误，已经不是单纯的商业信誉问题了。”
“这……”
虽然心里千百个不服，但切仑雷却也没有什么好反驳的角度，只好恨恨地用眼神回敬。
“诶~唯一能作为些许补偿的，大概就是这点地球上拿不到的情报了吧——黑域的近地资料。”她再度“咔嚓”拍下一张照片，“虽然也比不上丢掉一个‘核心’的损失就是了。”
切仑雷不开心地低声嘟哝起来：
“唔嗯嗯嗯……既然这么重要，当时你们护送的时候，就自己多上心啊……自己在火星圈就弄丢了，要不是靠着我们JWF的机敏，那两个也收不回来……”
西门枫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一般，又折腾了一会，才回头说道：
“……刚才你说，通讯器坏了？”
“……你才听到啊！”
“不，我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替代品。”
“啊？”
西门枫说罢，朝地上一指。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切仑雷定睛细瞄，看到了在白色覆盖中傲然挺立的一座废弃通信塔。
“喂喂，你是要用那个吗？”
“走了。”
不等队友反应，西门枫顿时切换喷口方向，直冲冲地朝通讯塔前部的空地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