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夏曾有古国以器乐闻名,大国之民能歌善舞,常弹音奏乐谱写天籁之音。然光阴易逝,好景不长,当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高度,即会触发“大过滤器”——以“蚀”的形态降临,吞噬一个又一个旧神时代,形成“蚀之世”。
在蚀的侵略下,虽有国之神祇与万民同心,然蚀之巨兽不可胜数。汉白玉与琉璃瓦砾顷刻崩塌,六朝粉黛尽失颜色。不出半日,便已山河动荡,荒魂遍野。
六月飞雪,天地一片死寂的纯白。护国的古神站在被蚀之黑暗掩埋的废墟之中无声的哭诉着……
眼下,这位古神双手死死揪拽住鬓边已经枯燥腐烂的长发,声嘶力竭地咆哮着:“活着的意义?是我自己想要变成这肮脏又丑陋的怪物吗?!是我想要杀死那些被卷入地下海域梦境里的人吗?!不,不是的——如果不吞噬力量,我也会死去……我要守护我的子民,让他们安安静静地在故地睡去!可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来阻挠我!”
她的每一次叫喊都会使周遭的山峦崩解,巨大的铜铃刀枪不入,饶是这万千人中最锋利的剑也不能刻下伤痕。
有人说这座被掩埋在连绵山脉下的死寂王国之中藏有宝藏,第一个寻到的人可以拥有最强大的神格与力量;也有人说这里沉睡着一位倾国美人,一舞可使星月沉沦,一歌尽可叫昼夜颠倒。
然而这里不过是片被历史抛弃的蚀之世界罢了。
月羲九脚尖轻点在弦音骇浪之上,蚀之气的黑暗力量犹如无数尖利的刺刀,一笔一划刻在她的肌肤上。
微弱的红莲之焰从月羲九脚下徐徐升起,一青一红两只长尾鸟在精卫的号令下振翅高飞,将御之焰火铺满月羲九整个身躯。
这是如日御之庭一样温暖的焰火,温热的仿佛沐浴在暖阳之下。月羲九轻轻合上眼,将这股暖意凝聚在指尖,而后猛地划开琴弦——浩荡的音浪裹挟着灼热的火光,碎散着冲向四海八荒,试图烧尽一切黑暗。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凄烈哀嚎,月羲九睁开眼,那双犹如初生之阳般坚定而明亮的眸子缓缓越过阴翳的山峦,笃信道:“为什么而活,不是由谁决定的。是你自己,选择了这样做。”
是啊,这位古神明明也可以像杀掉其他“拜访者”那样,将她无声无息地引诱到深渊之中杀掉,再将她的骨骼埋入海底,她或许有过这样的想法,但她却始终没有那么做。
一路走来的那些灯盏真的只是普通的琉璃吗,难道不是什么陨落的神光吗?那些熊熊燃烧的烈火真的是日御一一个人的作为吗,或许深渊之下,那些早就陨落的神明也在注视着她们啊。
“一派胡言!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古神的理智彻底被吞没。她如雪的长发形同乌鸦之翼,将整个天空遮挡的密不透风,古旧的铜铃四分五裂,化作千千万万个如玉雕琢的精美乐器,降临到精疲力竭的战士们眼前。
“该离开的是你们!毁灭吧,东海彼岸的铃音——”
古神双手立于胸前,浑浊的光球越聚越大,随即,有东海之水撕开夜色的帷幕,滔天骇浪从天而降,带着无尽的悔恨与仇怨妄想淹没一切。
月羲九来回躲闪,可奈何这海水层出不尽,股股都形同飞刃般锋利。几个回合下来,月羲九就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这黑暗地带的蚀之气吞噬着他们这些新神,蚀之恶兽也无时无刻不在寻找着进攻的机会。
她快速后跳弹奏安息曲,在自身脚下形成巨大的音浪保护层,并不断将保护层扩大、再大,直至她有些头晕目眩,险些跌落。
这时,一个身影从月羲九身侧掠过,轻轻将她扶稳——那是一个发着微弱光芒的灵魂。仿佛月羲九稍一呼气,就会将他吹散。
他朝月羲九勾了勾唇角,似是有些疲惫,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来帮你,我们……一起阻止她!”话音未落,一股灼热的力量顺着月羲九的手臂慢慢肆意到心口,虽然陌生而强大,但月羲九却并不抗拒。
那股力量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脑海中,有个声音继续说道:“和我链接吧,你先休息一下,剩下的……便交给我。”
链接?这是她从未听到过的字眼。月羲九双耳一震,迟疑了片刻,可那力量和声音都叫她安心,叫她不由自主地在心底选择了接受。
耀眼而夺目的金色光芒瞬间穿透了黑暗,少女周身被圣洁的光环笼罩,红色火焰也越燃越烈,几乎不可闻得的美妙乐音瞬间爆炸开,与那魔音相撞,直接震碎了最近的几个乐器。
月羲九,又或者说是与人类灵魂建立了强大灵魂链接的神明,此刻,正站在被撵的粉碎的古器之上,冷漠地注视着这尊虚伪的神明。
她半合着眼,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竖成一条细线的瞳孔。巨大的音浪撕破东海碧水的阻隔,犹如闪电般的暗紫色乐音张开天网,明镜般倒映在这双无暇的纯红眸子中。
似是被这强大的音浪所感染,更多的神明站了起来,他们团结在一起,成为绯红色少女的后盾——蚀之兽与古乐器相继被一一斩落,那令人胆寒的魔音也终于戛然而止。
没有了后顾之忧,月羲九飞跃至古神所在的残垣宝塔,立于青红交错的火焰之上,缓缓扬起了手。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也是有自己国度的神明!你们也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相互理解!”
“月羲九”嗤笑了一声,说道:“也许我确实无法理解,但作为神明,你们需要做的不仅仅是保护自己的国家安全渡过大过滤器的摧毁,更应该明白,倘若失败了,你要如何去面对未来不是吗?”
她指着身下那些或是被打散神格、或是奄奄一息的新神们,眼里只有无尽的悲哀和怜悯:“你看到那些无辜的人了吗?他们全都是被你口中所谓的那个‘拥有自己国度的神明’所伤害的!你想过他们的家人、朋友会多难过吗?!你的国家已经消亡了,可他们的还在运转,他们出来历练也许是为了在灾难面前更好地帮助自己的世界渡过大过滤器的洗礼,可现在,他们陨灭了!难道这就是你口中的,理解他们吗!?”
古神错愕地看着这个在火焰和音浪之上徐徐发光的少女,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太平盛世歌舞繁华,太平盛世后我辈定当歌舞繁华享尽喜乐……我没有错,我没有错!”
失去了神器的东海古神本该油尽灯枯,就此陨落,可她那无法释怀的不甘与怨恨却将她再次点燃。她放弃了身为神明最后的尊严,大肆吸食周围蚀之兽的生命,手心里的蚀之力量也越发强大。
她冷笑着将蚀之气举过头顶,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天空:“一起为我的东海陪葬吧!”
巨大的力量将月羲九往后冲出去数十米,她身子忽然一轻,视线也清明起来。看着眼前微弱白光后那越靠越近的亡灵蚀气,月羲九伸手抓了抓,却只抓到了一把破碎的吉他。
经历了千百年演变的古神早就凶悍无比,再加上此刻她吞噬了无数的神明与蚀之兽,就算在场的所有神明加起来,都不能够阻止她的自我毁灭。
月羲九被“链接”的这段时间里是无意识的,她仿佛回到了最初她刚记事起的那个黑暗潮湿的洞穴,可与那里又有些不同,这里虽然黑暗,却很温暖。
然而这突如其来被中断的链接告诉月羲九,不仅仅是她和那个虚弱的灵魂,可能包括精卫和其他的神明,甚至是这个地下世界全部会被摧毁!
她的吉他碎了,她也找不到精卫。
黑色的蚀气越靠越近,耳边是他人撕心裂肺的哀嚎,月羲九的身体僵硬地站在原地,她已经没有了力气,再也无法动弹了。
眼看着黑暗就要将她吞噬,倏地,一个有些冰冷的怀抱将她死死拥住。
那是方才和她链接过的灵魂。
蚀之气马上便将他们吞没,钻心的痛楚在月羲九身上肆虐开来,眼下这个人类灵魂也在快速向空中挥发。
他轻声说道:“对不起,没能救下你们,倘若可以,一定要……阻止她……”
而后,巨大的黑暗光环轰隆一声移平了整个地下宫殿。